其時已近正午, 四春過來添水的時候順口問了一句:“五爺中午回家用飯,姨娘可要早些回去?”
馮憐憐當即站起來, 道:“我還要去買點人蔘蟲草補補,再去金鋪挑些首飾, 不耽誤你了。”走到櫃檯外,又道,“哦對了, 老規矩, 你們家還是賒賬。”走了兩步,復又回頭笑道, “這可是我們兩個的體己話, 不能說與旁人聽的。”
月喚忙道:“這個自然,你放心。”
馮憐憐點了點頭:“別忘了姐姐的金玉良言, 今後在溫老五那裡受了委屈, 儘管來和我說。走啦。”
月喚將她送到門口, 小隨從照例候在門外的, 見馮憐憐出去, 忙躬身道:“姑娘走慢些, 當心腳下門檻。”
馮憐憐沒好氣道:“既然知道我身上有傷, 走路不穩, 爲什麼不能來扶我一把?”小隨從左右看看, 面有難色,終究還是伸出手去,虛虛地扶住了馮憐憐的一條臂膀。馮憐憐仍舊不滿意, 罵他,“一點眼色都沒有的東西,養你何用?早知道叫你凍死在路上算了!”小隨從面上掛着恭敬的笑,腰身彎得很低。跟在後面的兩個小丫環大概是司空見慣,絲毫不以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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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出頭點,火車到上海,五月隨着熙熙攘攘的人羣下了車,然後又隨着人流進了地鐵二號線,一路乘到張江高科。地鐵站出來後,發現外面竟然下起了雨。冬天夜長晝短,這個時候,纔不過五點半,天就已黑透。
五月步入暮色之中,任雨水拍打在臉上,木然走了一段路,濃重的夜色之中,一時分辨不出哪條是回宿舍房間的道路,於是站在路旁躊躇不前。身邊有一對祖孫經過,爺爺問傘下的孫子:“今晚想吃什麼湯,番茄蛋湯,還是開洋冬瓜湯?”
孫子說:“嗯,讓我想想,對了,爺爺想吃什麼?”
這樣尋常卻又充滿煙火氣的對話,要是平時聽到,必能觸動心絃,爲之涌上小小的感動,激起心底溫柔的漣漪,但今天聽了,卻只有滿心的酸澀與迷惘。雨越來越大,似乎有個撐着雨傘的好心阿姨碰了碰她的肩:“小姑娘怎麼站着不動?”
她不願在人家的傘下停留,只向阿姨投去感激的一瞥,擡腳邁入到雨簾中去了。方向完全分辨不出,只是茫然地向前走去。雨中行走了沒幾分鐘,頭髮已然溼透,身上寒冷刺骨。旁邊經過的人頗爲詫異,和同伴小聲嘀咕說:“這人都淋成這樣了……沒帶傘,也不曉得去躲躲雨。”
她聽見了,扯了下嘴角,無聲笑了一笑。她只是忘記了拿出來而已,她怎麼可能會沒帶傘?她七歲那年和七月淋了一場大雨,七月第二天發燒咳嗽,七歲的她不知道該怎麼照料生病的妹妹,導致妹妹由普通的感冒發展成肺炎,差點死掉之後,那以後,她就養成了隨身攜帶雨傘的習慣。不論去哪裡,哪怕錢包不帶,也是要帶上一把雨傘的。所以,她怎麼可能會忘記帶傘?
她身上衣服溼了大半的時候,經路人提醒,終於想起包裡有傘,這才把傘拿出來撐。路上兜兜轉轉,走了不知多久,身上已經冰到麻木,到底還是找到了自己的小區門口。
天氣冷,雨又大,小區門口的攤子前都不見了人影,只有一隻小小的野貓蹲在食攤的雨棚下極其悽慘地小聲哀叫。她經過時,野貓竟然從雨棚下鑽了出來,跟在她身後走。她回頭去看,貓停住,眼睛看着她,怯怯地往後退了一退。傘下,一人一貓對視良久,她終於轉過頭去,繼續走自己的路。沒走幾步,又聽見身後無助的哀叫聲,回頭再看,還是那隻貓。看見她回頭,貓趕緊後退,她走,它再跟過來,如是反覆。
就這樣,野貓一路緊緊跟着她,走到了她所住的那棟樓下。她進了樓道,把傘收起來,和貓說:“我上去啦,你在這裡躲好雨再走。”上到二樓,伸頭往下一看,貓也在擡頭看她。貓一身泥水,看不出本來面目,但眼睛卻烏黑溜圓,眼神清澈又可憐,她的心動了一動,猶豫了一瞬,還是下到一樓,問它:“跟我去我家嗎?”
貓低低叫了一聲,小心翼翼、試試探探地往她跟前走了兩步。她彎腰,把貓抱了起來。貓的呼吸有點急促,小小的身子在她懷中輕輕發抖。她身體冰冷,貓也是。
終於爬到六樓,開門進去。燒熱水給自己和貓洗了個澡。給貓沖洗身體的時候,它不停掙扎哀叫,很怕水的樣子,但卻也知道這個人對自己沒有惡意,所以還是讓她給自己揉出一身的泡沫,沖洗乾淨後,又允許她用電吹風吹乾了一身毛。
收拾乾淨的小野貓的醜陋超出她的想象,一身說黃不黃、說褐不褐的乾枯雜毛,左耳豁了半邊,右前腿短了一截,走起來路一瘸一拐,身體瘦骨嶙峋,身上佈滿各種大大小小的傷疤。看得出來,它在流浪的時候應當吃了不少的苦。
洗完澡,她去廚房做飯,冰箱裡的食材所剩不多。找出一大包烏冬面,半顆不太新鮮的捲心菜以及一罐長城午餐肉。晚飯就做了捲心菜炒烏冬面。然後把午餐肉切片,在平底鍋裡用黃油煎了一下。貓就和她吃一樣的東西。貓餓壞了,她也是。一人一貓把半鍋烏冬面解決掉後,她找個紙箱,給貓做了個窩,讓貓躺在窩裡休息。她去找止咳藥水喝。
貓不願意休息,看她走開,趕緊跳出來,一瘸一拐地跟在她後面,不敢離她太近,始終保持兩步的距離。她走,它也走,她停,它也停。她到哪,它必定也跟到哪,趕都趕不走。
止咳藥水喝了,咳嗽終於壓制了下去。她把家裡所有的燈都打開,開始打掃衛生。
先從整理七月的衣服開始。七月送給她的那些好看亦或不好看的衣服、以及凡是能夠令她想起七月的小物件統統塞到垃圾袋裡,抱着貓拎到樓下去丟了。上樓後,把自己的衣服也打了個包,一堆證書以及教材也都塞進包裡。被子毛毯等疊成四方形,整整齊齊堆放在牀頭。冰箱裡的食材全部拿出來,和一堆雜物等丟進一隻麥德龍購物時買的針織購物袋內。鍋碗等廚房用具等重新清洗了一遍,放到碗架上瀝水。最後是擦地板,用擰乾的大塊毛巾,跪在地上從裡到外,角角落落來回擦了兩遍。
房間客廳打掃好,然後去洗手間,馬桶刷了,面盆擦了,浴室牆壁也用刷子沾上去污粉仔細刷了兩遍。
兩個小時後,時間到了晚上九點鐘。五月單手抱上貓,拎上冰箱裡的食材雜物等下樓去丟棄,上上下下連着跑了兩趟,第三趟實在跑不動了,就寫了兩張紙條,放到自己衣服包和被子上。
房間打掃好,雜物丟光。她打開手提電腦,把關老師以前送她那張《風居住的街道》的cd塞進去,反覆聽。一邊跟着鋼琴和二胡的悲涼哀怨的曲調輕聲哼,一邊去房間裡做最後檢查。冰箱和洗衣機、熱水器的電源統統拔掉,冰箱內部似乎沒怎麼擦乾淨,於是重新用抹布擦洗了一遍。
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已經做完,抱着貓坐在乾淨的地板上聽了十幾二十遍的風居住的街道,聽得大腦幾近麻木、連眼淚終於也流不出時,起來換衣服,化妝,梳頭髮。這個時候,時間到了晚上十點鐘。她看了看時間,把貓放進紙箱裡,拎上給金秀拉的東西,下樓去找金秀拉。
金秀拉今天一天是這樣度過的:早上七點,鬧鐘響起,她一看時間,想,是不是時間設置錯了?以前不都是八點才起牀的嗎?於是倒頭又睡。一覺睡到八點一刻才醒,嚇得從牀上一躍而起,五分鐘內洗臉刷牙梳頭,衝下樓去買早點。才大年初六,做早點的攤販們還沒有從老家回來,小區門口原先擺滿攤位的一條路上空空蕩蕩。沒辦法,最後去便利店隨便買了個火腿三明治。三明治淡而無味,勉強快要吃光的時候,她終於想起,早上鬧鐘定那麼早,是要去六樓送五月從韓國帶來的面膜,順便在她那裡蹭一頓早飯吃。唉,起來晚了,只好算了。
進了公司,換好工作服,到辦公室一看,生野早就到了,只是看上去沒什麼精神,一臉的憔悴,比之放假前,黑瘦了很多,憑她對生野多年的瞭解,就知道他回日本這幾天搞不好是縱慾過度了。
長假回來上班第一天,生野明顯沒有進入狀態,濃咖啡一杯接一杯的喝。幾杯咖啡喝完,從公文包裡理出一把□□,叫她去一樓財務報銷差旅費。他放假前去馬來西亞出了一趟差,酒店兼出差補貼以及在當地招待客戶的費用加起來有一萬多塊。她填好經費報銷單,□□一張一張貼上去,正準備去一樓時,忽然接到呂課長的電話。
晉-江-獨-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