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方給五月洗腦洗得累了,送給她一本《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又交代說:“記住手機保持二十四小時暢通,去吃飯吧!”
因大洋的員工很多都是老闆自家人,吃住都在公司的,加班到晚上八點以後的其他員工也可以留下吃飯。五月到了這個時候已經餓得走不動路,回家打掃衛生的事情先不去想,就留下來和其他人等着吃飯。
正等着上飯上菜,忽然辦公桌上鈴聲響起,五月看同事們無動於衷,就過去拿話筒。大衛鮑擺手,說:“超過晚上六點以後,辦公室的固定電話不要去接。有些龜毛的客戶會很奇怪,覺得你公司不論什麼時間都有人在,肯定不正規。”
五月苦笑。
晚上九點多,回到新住處,和合租的女孩子打了聲招呼,草草洗了個澡,衣服也沒來得及洗,往牀上一倒就睡着了。
半夜,被q-q的提示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摸過手機一看,是大洋內部名爲“打倒攜程,收購春秋”的工作羣。羣裡未讀信息有兩百多條,頓時嚇一大跳,人也一下子清醒過來,心狂跳個不停。還以爲公司被工商局連夜抄查、老闆鋃鐺入獄,或是經她和師父大衛鮑的手轉賣給桂林一家當地旅行社的日本客人被綁架勒索了什麼的。
點開一看,是偉大領袖緒方孝住發在羣裡的三個想法、八個心得、心靈雞湯文兩篇。末了,還有一條最高指示:這是我總結的重點要點,希望你們都能夠學習和領會,並運用到工作當中去。
看到一個同事換了新簽名,仔細一瞅,發現好長一串字,上寫:今天又是最後一個離開公司,但不知道怎麼回事,人家已經開始期待明天去上班了呢。老公說,這也許就是好公司和好老闆的力量呢!
看完後突然覺得口乾,有點作嘔,下牀灌了滿滿一杯溫水才舒服點。
第二天去上班,五月被要求辦一張中國銀行的工資卡,正好財務大嫂和大衛鮑要去稅務局辦事,她就搭了財務大嫂開的車子一起去銀行。等五月的工資卡辦好,車子徑直開往不遠處的稅務局,到了目的地,財務大嫂下車,對五月說:“你下來一哈子。”
五月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問:“什麼?”
大嫂提高聲音:“你下來一哈子。”
大衛鮑就替財務大嫂翻譯:“她叫你下來一下。”
五月不解:“我就是辦-銀行-卡,去稅務局又沒事,我坐在車裡等你們好了。”
財務大嫂說:“你還是下來陪我一起去吧。”
大衛鮑頭伸到她耳朵邊,悄聲跟她說:“她害怕你把公司的車子開跑。”
五月哭笑不得,恐怕害人家擔心,趕緊從車上跳下來。跳得太急,爲了新工作買的高跟鞋都掉了一隻。財務大嫂倒替她撿起來了,咯咯亂笑:“孩子都沒穿好,買大了。”
五月一邊往腳上套孩子,一邊無聲苦笑。
再上幾天班,從一個囉嗦同事的口中聽來關於老闆緒方更多的八卦。諸如女緒方和男緒方當初的老婆夫妻店開得倒也紅火,但因爲男緒方多次出軌劈腿,再加上他不斷地從鹽城老家召親戚老鄉進公司,女緒方看不上他家這些親戚,一氣之下就做了甩手掌櫃,回家帶孩子去了。
五月吃驚:“天,老闆娘到底是有多愛他?給他生孩子帶孩子,替他打拼,還要忍受他劈腿。天,她腦回路確定沒有問題吧?還是她醜似無鹽,在日本嫁不出去?”
囉嗦同事搖頭:“非也。老闆娘其實聰明又能幹,水靈靈的一個小美人,就是矮了點,沒你高。”
五月就笑,連說:“天,天。”
囉嗦同事又說:“老闆娘不止漂亮,做事爽快,爲人也地道,而且說一口流利中文。沒事喜歡和天南海北的網友聊q-q,她要不說,沒有人能猜出她是外國人。總之比老闆手腕強多了,以前都是老闆留守,老闆娘出去談業務,拉客戶……老闆娘出去和客戶應酬時,嫌老闆丟人,從不帶他一起去。”
五月實在費解,問:“既然這樣,爲什麼還要嫁給他?不知道老闆娘看中老闆哪裡?”
囉嗦同事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小聲說:“老闆有特長……大家都這樣傳,也只有這個理由才說得通……”
“什麼特長?”話一出口,就察覺到自己失言了,趕緊閉上嘴,本想裝作聽不懂,但越是這些話,越能夠無師自通,實在忍不住,便吃吃笑了幾聲。
同事也笑着感慨說:“一個饅頭搭一塊糕,什麼樣的鍋配什麼樣的蓋,都是註定了的。”
兩人正在茶水間喝水八卦,她師父大衛鮑過來倒水,聽到一言半語,也忍不住插一句嘴道:“什麼命中註定,就是老闆娘的腦子不清楚而已,看着精明,實則一塌糊塗。思路等同尿路。”大衛鮑臉上總是笑口笑面,又是緒方最爲看重的員工,不想背地裡說起老闆的壞話來,卻刻薄不遜任何一個人。
和五月八卦的囉嗦同事姓林名蘭妃,就是q-q上經常發才下班就想回公司上班的那個。上海人,二十七八歲,已婚已育,膚白貌美大長腿的妖嬈少婦一名。據傳在市中心有六套房,父母老公無一例外都是三甲醫院的醫生,每天開一輛寶馬5繫上下班,每月三五千元的工資除去停車費燃油費以後也就所剩無幾了。
五月以爲她這種家庭條件,來上班肯定是混混日子,找個地方替自己交養老金而已,但冷眼看下來,她對待工作不僅沒有絲毫懈怠,反而比任何人都勤奮。
林蘭妃守時,精明,辦事手腳麻利,上班時喜歡八卦,卻從不會影響工作進度。和同事一起扎堆抱怨每天早上喊口號做早操太傻,免費加班太苦,轉眼卻又在q-q上寫:“才離開公司就想着第二天去上班了,啊,好老闆好公司——”
她在背後說很多緒方的壞話,稱緒方爲蘇北鄉下人或是農民兄弟,但當着緒方的面卻從來都是笑嘻嘻的,把緒方捧成天上有地下無、千年纔出一個的傑出人物。總之在她身上,上海人性格中所有的特點都能夠找到。
五月和她熟悉了以後,悄悄問她爲什麼會到大洋這種私企來上班,她說:“對旅-遊-行業比較有興趣,這種小地方雖然亂,但卻能學到東西,等積累點經驗之後,可能出去單幹。”她話說的坦蕩磊落,並不擔心被老闆緒方知道。因爲不靠這份工資吃飯,不怕飯碗摔落捱餓,說話做事自然就多出幾分底氣和別人學不來的從容。所以她捧緒方也好拍馬屁也罷,純粹是性格使然,而非生活所迫。
五月雖然覺得她有時未免太過虛僞,但骨子裡卻喜歡她這樣自信從容的女子,對她的稱呼也就變成了蘭妃姐。不過,林蘭妃對她並不見得怎麼熱絡。因爲公司寥寥幾個員工,卻分成了兩個派別,一派鹽城,一派上海。這兩派人每天勾心鬥角,互相看不上。鹽城派說上海派搞地域歧視,看不起外地人;上海派則稱鹽城老鄉舌頭伸不直,連普通話都說不標準,素質更是一塌糊塗,拉低公司檔次。
兩派當中,鹽城派較大,這一派以人數多而取勝,掌門人乃是掌管公司財政大權的財務大嫂。公司員工伙食的好壞、廁紙乃至辦公用品何時補充、過年過節發蘋果還是梨子都由這派人決定。其作用及影響力相當於清皇宮的內務府。
上海派則以林蘭妃爲首,成員有大衛鮑及另兩名上海籍員工。人數不多,但屬於創造利潤的核心部門,這一派以質取勝,等同於大洋旅行社的軍機處。而五月初來乍到,又是公司裡唯一的一個山東人,所以哪邊對她都不熱絡。她一般就獨來獨往,自成一派,派名兩不靠。
五月單獨做成一筆生意是在進大洋旅行社的兩個星期之後,她一單賣掉五張往返機票,而且全是頭等艙。這一次的賺頭之大,看緒方咧開的嘴就知道了。緒方激動之下,叫全公司的老員工新員工全體起立,聽五月講述一下作爲一名新員工,是如何成功賣掉五張頭等艙機票的。
其實並沒有什麼秘訣,在五月看來,純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客人打來的電話被她接到,聽上去很急的樣子,稱需要五張機票。她一喜,怕煮熟的鴨子飛了,也等不及發郵件,就在電話裡問客人日期姓名人數。客人報了姓名之後,因爲其中有一個極其少見的姓氏,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過,怕弄錯,就再三和客人複述:“是半夜有鬼的鬼、墳墓荒冢的冢嗎?”
客人在那頭沉默了很久,半天才回答她說:“是。”
她還不放心:“是鬼冢先生沒錯吧?”
客人又沉默了一瞬間,說:“我自己姓什麼不會弄錯。”
她這才放心,然後向鬼冢鄭重道歉,解釋說這是爲了確保不出錯,是爲了客人能夠順利出行云云。
鬼冢再次沉默,然後說:“你們的報價比別的地方貴很多。”她的心猛地一提,聽他又說,“但你日語說得不錯,敬語也只用錯一兩處。”
她汗顏,不知道鬼冢到底是誇她還是嘲她,但還是鄭重道謝,說自己會努力學習,爭取不再用錯敬語云雲。鬼冢聽她說完,又問:“鍾桑今年多大了?”
她一愣,促狹心起,隨即反問:“鬼冢桑問我年齡幹嘛?是要爲我介紹男朋友嗎?”
“你還是獨身?”
“是啊。”
鬼冢沉吟:“倒是可以考慮給你介紹一個,順便說一句,我也是單身,而且春節留在上海……我說,馬上就是中國的春節了,七天連休,鍾桑可有什麼打算?”
五月答說:“我嘛,自然是回老家相親。”
鬼冢誇張大笑,說:“好吧,好吧,祝你相親成功。幫我機票出票吧。”
然後就莫名其妙地賣掉了五張機票,過程就是這麼簡單。但緒方需要藉機給員工們打雞血洗腦子,她就順着緒方的意思,添油加醋說客人怎麼怎麼難搞,她是怎麼怎麼一遍遍和客人死纏爛打,終於說動客人捨棄更便宜的地方而選擇了大洋。交涉的過程雖然辛苦,但她一想到每天都在看的那本《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裡的內容,馬上就熱血沸騰,充滿幹勁云云。
緒方也熱血沸騰,和她說:“爲表示我們公司很重視他這樣的大客戶,你親自去送票據。記住,別忘了要名片回來。”
她打電話給鬼冢,問他送票地址,他想了一想,說:“我今天一天都外出,地點不確定,等晚上再和你聯繫。”
到了下午五六點的時候,接到鬼冢的電話,說:“在古北這邊的餐廳吃飯,方便送票到一家名爲赤羽的居酒屋過來嗎?”然後頗爲耐心地把赤羽所在的位置、門牌號碼、附近顯眼的標誌性建築物都一一報給她聽。
她一一記下,說:“謝謝,知道怎麼走了,晚上送去就是。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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