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卿卿始終落落大方,等到賀客聲音告一段落,這才慢慢向上行去,隱在暗處的慕容昶和寒老頭一起提起了心,她卻半分不露怯,就這麼不緊不慢的,目不斜視的,儀態萬方的,從辛痕守身邊走過,坐在了太師椅上,手臂一分,微微一笑,出奇的從容自若:“你退下吧。”
好!好氣勢!姚涅脣角一勾。
辛痕守再是隱忍,仍是氣的全身發抖,這個位子,他肖想了不知多少年,現如今肉到了嘴邊,卻被別人橫插一腳!這打擊實在太大,試問他怎能容忍!他好一會兒才咬牙抑了殺機,冷冷的道:“鳳姑娘這個玩笑,開的未免太大了!”
“玩笑?甚麼玩笑?”鳳卿卿微微揚眉,語含責備:“客人猶在,你不好生招呼客人,爲何說出這些莫名其妙的話?當真不知輕重!”
辛痕守氣的險些沒吐血,各門派也覺得情形有點兒不對,面面相覷,鳳卿卿一邊說,一邊撣了撞衣襬,居高臨下的一笑:“另外,我是師父的弟子,你叫我鳳姑娘,是要反出師門麼?”
辛痕守已經氣的失了主張,大怒道:“胡言亂語!你這是找死!”
鳳卿卿不疾不徐:“尊駕何出此言?”
辛痕守怒發虯張:“你不過是一個不會武功的黃毛丫頭,不知自何處盜得我師父的寒天劍,居然敢來搶佔門主!誰給你的膽子?”
鳳卿卿失笑出聲,髮絲垂落,儀態宛轉清麗,相比於辛痕守的怒氣勃發,她淡定的模樣着實高明太多太多:“你糊塗了麼?若非師父親授,誰能自師父手中奪他佩劍?”
辛痕守登時就是一窒,剛剛生疑的賀客又開始交頭接耳,辛痕守冷笑道:“你不過是幾日之前纔到了我寒天門,提也未提寒天劍,現如今卻搖身一變,自稱門主,當我寒天門是好欺負的不成?”
鳳卿卿微微側頭:“誰說我幾日之前纔到寒天門?我爲何要幾日之前纔到寒天門?”
辛痕守又是一窒,雖然整個寒天門都知道此事,可是寒慎徒屍首卻由外人撫棺送回,這是大大的家醜,他早已經將寒天門視爲囊中物,怎會令這樣的消息傳出,直憋的臉紅頭脹,然後咬牙切齒:“不必逞口舌之利!你根本不會武功,如何做我寒天門主!”
“我不做,誰能做?”鳳卿卿輕笑搖頭:“我是得師父之命來做門主,就算我輩份低,武功差,又是女子,又怎樣?我有師父親授的寒天劍,你們不從,就是違抗師命!而且門主之位,有德者居之,有智者居之,善者居之,美者居之……從來沒聽說這個要排行靠前者居之的!辛痕守,你的夢,該醒了。”
這簡直就是活生生打臉,辛痕守怒發如狂,嘩的一聲,便劈碎了桌案,鳳卿卿料定這種僞君子,絕不敢當衆對她動手,坐的四平八穩,動也沒動,倒是暗中的慕容昶捏了一把冷汗,險些沒當場跳出來。
衆人驚呼聲中,她微微一笑:“人貴自知,這樣的脾氣,這樣的品性,怎做得門主?”
這話誅心了。眼看辛痕守眼都紅了,她輕擡手,只是這樣隨意的動作,一雙柔荑卻宛如雪玉一般,一衆都是江湖豪客,哪裡見過這樣的風姿,眼都看直了,她已經悠然續道:“不如本門主就與你比上一場。”
辛痕守怒極反笑:“比上一場,哈哈!你與我比上一場!你以爲你是誰!”
鳳卿卿輕咳一聲,站了起來,她儀態始終極斯文優雅,愈襯得他如同瘋狗一般,衆門派都有些心驚,從不知這位德高望重的辛代門主,竟是如此暴戾之人。姚涅始終在側,只瞧的微微勾脣,眼神悄悄在四周搜索,唯有辛痕守憤怒之下,毫無所覺,瞪圓了一雙血紅的眼:“怎麼比!你他媽的要怎麼比!”
衆門派紛紛皺眉,在這種場合飈髒話甚麼的,的確有些過份。
鳳卿卿淺淺微笑,一步步下了臺階:“今日有客人在,不如就比的斯文一點……我寒天門的功夫,要旨本就在於一個‘寒’字,今天豔陽高照,客人們想必也都熱了,不如我們就制些冰出來,爲客人消暑降溫,你道如何?”
辛痕守張狂大笑,口不擇言:“好!老夫倒要看看,你怎麼死!”他擺手:“端兩盆水來!”
而恰在此時,鳳卿卿也向下襬手:“擡兩桶水來。”
兩人同時開口吩咐,也都沒有指明誰去,衆門派的心情難免有些微妙,隱約期待。不一會兒,就見四個弟子各擡着兩個大浴桶,慢慢走了上來,桶中滿滿的水,走動間猶不住潑出,衆門派忍不住就看了鳳卿卿一眼,一訝她令出即行,二訝,這是浴桶啊!這水也太多了!她小小年紀,能行麼?
辛痕守也有些訝異,看了她一眼,可是這種時候,哪能示弱,於是咬緊牙關不說話,鳳卿卿優雅斂袖,簡直帥出了一個新高度:“你先挑罷。”
辛痕守牙齒咬的咯咯響,很小人的來回看了看兩個桶,卻沒發現有任何問題,這才挑定了一個,冷笑回頭:“你莫不是想借寒天劍取勝!當老夫是傻子麼!”
鳳卿卿失笑,“我既說了要比的斯文,又怎會用劍。”一邊就近向姚涅道:“七哥,勞煩幫我拿一下劍。”
姚涅挑眉,他是水晶心肝狐狸肚腸的人,早就聽出鳳卿卿自始至終沒叫辛痕守半聲大師兄,她這聲七哥一叫,他心頭登時明鏡一般,於是含笑接過,雙袖一合:“是,門主。”
瞧,聰明人交流就是這麼簡單,她喚一聲七哥,他叫一聲門主,同盟便已經結成,連一句廢話也不必有。隱在暗處的寒老頭若有所悟,悄捻了下鬍子。
辛痕守已經抓緊時間開始運功,他雖然功夫深厚,可在如此的炎夏,要令一大桶水結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極耗功夫,他爲求極速,全力發功,更是面色越來越紅,連頭髮都似乎要豎起來似的,形容十分恐怖。
鳳卿卿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走到浴桶邊,半拈了衣袖,動作十分輕柔……衆人就見美人兒皓腕微露,柔荑如雪,指若青蔥,輕輕沾了一下水面,曼曼如畫太極……動作優美的畫兒一般……衆人目不轉晴之下,就見水面上迅速騰起白霧,然後越來越濃,幾乎連她的模樣都掩在了霧中。
衆人驚呼聲中,只是片刻之間,便聽鳳卿卿含笑道:“見笑了。”
隨着她這一聲,眼前白光閃動,譁然一聲,每人桌上都多了四四方方一塊冰,切的連一點棱角也沒有,下面還墊了錦毪,更妙在這廳中入座的總有三十許人,這冰塊卻是同時拋來,同時落下,連聲音都只一聲。廳中靜了一靜,一時間喝彩連連,聲震屋宇。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神仙般的小姑娘,竟有如此深厚的內息!
鳳卿卿迎着衆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淡笑不語,天賦異稟甚麼的我會說嘛?其實她制這些冰,只不過用了幾滴血而已……切塊甚麼的,她可沒這個本事,她是直接按人頭分別凍的,至於拋物麼,這乃家傳技能,完全不費事兒。
辛痕守不愧是老奸巨滑,一見這情形,反而沉住了氣,從浴涌裡抽了手,雖然沒有人敢過來細看,可是一見他手臂上水還在往下滴,桶裡還是嘩啦啦直響,就知道他輸慘了。鳳卿卿是成心激怒他,於是風度翩翩的拱手:“承讓了。”
辛痕守面如鍋底,指着她:“我知道了!”
她優雅挑眉:“哦?”
她愈淡定,他愈氣忿,周身煞氣四溢,衆人看在眼中,都不由得心驚,耳聽他一字一句道:“你必定是用惡毒的法子害了我師父,然後吸取了他淬練經年的內息!否則你更可能有如此深厚的內功!”
鳳卿卿微微眯眼,雖然汲取內息很匪夷所思,可是以她的容貌年紀,卻擁有秒殺辛痕守的內息,也同樣有點奇怪,拿這個說事,看來這辛痕守還沒蠢到家。心頭思忖,面上卻雲淡風輕道:“有人一朝突破,便達三層,有人淬練經年,未過一層,全在天資心性。”
辛痕守面色一變,她微笑看着他:“當然,世上或許有這樣掠奪旁人內息的功夫,我向來老實修行,卻未聽說過……可是現在說這些有何意義?我早說了,我做門主是因手中的寒天劍,並不是因爲武功。”
辛痕守絲毫沒意識到她在給他下套:“武功你都取了,再取寒天劍,豈不是易如反掌!”
鳳卿卿微笑道:“我卻不覺得……須知寒天劍乃我師父早年佩劍,自我師父中年以來,功力日深,摘葉飛花皆可用之,這有形之劍反倒擱下了,從不帶在身邊。你在門中這麼多年,可知寒天劍我師父放在何處?你都不知,旁人更不知……若是我害了師父,師父這樣的性子,難道還會告訴我寒天劍在哪兒,讓我取了來騙人?”
辛痕守一窒:“焉知你不是用了甚麼詭異的法子!”
“詭異的法子?有甚麼法子能奈何得了我師父?”她步步緊逼,眼神挑釁,冷笑連連:“你倒說說看!怎麼,你說不出來麼?”
辛痕守本就氣息不穩,登時大怒,脫口而出:“你必定是用蠱!”
“蠱麼……”鳳卿卿一聲冷笑:“你難道不知,蠱乃惡盡惡絕之物,我記得約摸百年之前,出了一個大能的武林盟主,誓要爲人間絕此毒蠱之禍,於是率各派殲除了苗疆數個毒蠱之門……自此毒蠱之術絕跡江湖。那一戰各派均死了不少英雄好漢,因此各門派一齊對天立誓,遠蠱,絕蠱,斷蠱……用蠱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她聲音娓娓,卻又抑揚頓挫,各門派多聽過這個傳說,也曾參與那場大戰,直被她說的心潮澎湃,只有辛痕守面色灰敗,幾乎有些掩飾不住。
鳳卿卿隨即舉手,駢了玉指,神色莊嚴:“我鳳卿卿對天發誓,若我曾用蠱暗算我師父寒天老人,讓我腸穿肚爛,容貌盡毀,死的慘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