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如遠山黛,膚白猶勝雪,一雙美目水波瀲灩,明明看上去是不知所措的表情,但眼波流轉間竟有擋不住的豔光四射,嫵媚撩人。
原來跟她有着相似身形與聲音的女子,長着這樣一張明豔照人的臉龐。果真好相貌!容樂長公主珠簾背後淡漠的笑,帶着微微的諷刺。不錯,她便是在浴室裡悄無聲息換下假公主的漫夭,而那名曾在皇宮大殿替她選夫的假公主痕香如她之前一般潛入了水底,在他們離開之後,化作了天香樓的舞姬,蒙着面紗,爲轉移宗政無憂的視線。
宗政筱仁一轉頭看見痕香的面容,驚喜得睜大眼睛,連自己鼻尖的痛都給忘掉了,讚歎道:“美,太美了!”比他府中所有的妻妾都還要美上許多。
望着綵衣女子的完全陌生的臉孔,宗政無憂眼光忽明忽暗,竟不是她?!他忽然不清楚他究竟是希望那女子是她?還是希望不是她?輕輕垂下眼瞼,再不看那綵衣女子一眼,空闊的屋子裡四處都是濃郁的酒香氣息充斥着他的鼻尖,令他心中已是紛亂。
傅籌一直保持着溫和的笑容,他的情緒從始至終沒有過任何的起伏,令那笑容看起來更像是一張面具,偶爾嘴角略深,深得讓人看不透其中的意義。他放下杯子,站起身,歉意道:“是本將一時疏忽大意,竟然忘記離王忌酒一事,真是抱歉的很,還望離王莫怪!來人,還不快將酒水撤下,換茶。”
下人一陣忙碌,這一席本就是各懷心思,經此一事,衆人更無胃口,宴席便草草結束。
衆人一齊出得將軍府,假公主痕香跟着太子走了。宗政無憂也上了馬車,漫夭終於舒出一口氣,心雖空落,卻也漸漸踏實下來,她正待舉步上車,身後那輛華麗馬車內忽然傳出低沉的一句:“容樂長公主請留步。”
她心中一驚,身子僵住,這個時候宗政無憂叫住她做什麼?莫非被他看出端倪了?這宴席之中她自認並未露出破綻,忙斂了心神,緩緩回身,平靜道:“離王殿下有事請講。”
不同的嗓音,但這樣平靜的語調,以及那一轉身的優雅自如,都帶來一種隱約的熟悉感,非常淺淡,淺淡到容易被忽略掉,除非他有着異常冷靜和清明的頭腦,可宗政無憂此刻恰恰就缺了這個。
宗政無憂懶懶的坐在車內,目光似是要透過珠簾望進她的眼裡去,但她垂眸斂目,他的視線便只能停留在她面前細密的珠簾之外。他沉聲道:“公主在大殿之上冒着生命危險也要取得半年之期,原來就爲了等待傅將軍的歸來……真可謂用心良苦啊!”
漫夭一怔,嘴角浮出一絲苦笑。兩個多月無人打擾的自由以及她順利爲自己安排的虛假身份,在傅籌剛剛還朝的一日便出現一個假公主代她選夫的那一刻開始,令這之前的一切看上去有些順利的不正常。
她擡了眼,目光越過那輛華麗的馬車,越過馬車內的那個天之驕子,投向遠處暗黑的天際,喃喃道:“是啊,的確是用心良苦呢!”只是那用心良苦的人……不是她!
她所追求的,不過是自由和真心,如今,自由已失,真心不再,不,其實她從未真正擁有過自由,那兩個月裡她所以爲的自由,一直都在皇兄的掌控,他不阻止,是因爲還沒到時候。而她所追求的真心……更是可笑,一場幻境,罷了。
宗政無憂微微一愣,眼神倏然變得犀利,漫夭立刻回過神來,收斂思緒,笑道:“離王此言差矣,我乃一國公主,既知離王對我無意,便也不願委曲求全去做那自討沒趣之事。不錯,定下半年之期爲讓離王回心轉意確實是個幌子,真正的原因,是我想要多瞭解那些皇子貴族們,從而選出一個最適合的人做我的夫君,畢竟這樁婚姻關係到兩國的情誼,總不能因爲離王的拒婚而隨便選出一人替補吧?那樣,我啓雲國的臉面何存?”
宗政無憂勾脣,似笑非笑道:“看來你認爲手握兵權的大將軍比人們眼中有着高貴血統的皇子更能增長你們啓雲國的臉面?”
漫夭譏誚笑道:“非是如此,而是我沒得選。離王殿下不是也看到了麼,容樂選夫之時,那些皇子貴族們因我容顏醜陋,無不避我如蛇蠍,唯有傅將軍不同,我不選他還能選誰?”
她倒是句句在理,令宗政無憂回想起大殿上的情景,漫夭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定,這個時候,她不適合與他說太多話,她必須馬上離開他的視線,想到此,便笑道:“怎麼,離王殿下後悔了當日的拒婚麼?若果真如此,現在反悔……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宗政無憂嗤笑一聲,目中充滿嘲諷之意,手一揚,車簾便垂了下來,一聲“回府”,她心裡纔算安定了些。
就這樣,漫夭逃離了宗政無憂的掌控!一粒散香丸,讓一種令他討厭的脂粉氣從骨子裡透出來,改變她原先的氣息;一顆復聲丹,恢復她正常的嗓音,不再低啞;一個身形相似的蒙面舞姬,成功轉移了他的視線;一壺陳年佳釀,用他的禁忌,擾亂了他的心緒。每個人的禁忌,必定有其不可觸碰的東西。這些是她用來脫身的計謀,在痕香與傅籌天衣無縫的配合之下,堪稱完美,但正因他們配合得太過完美,讓她感覺到,這一切,都彷彿是爲他們量身定做的一般。
前方的華麗馬車消失在她的視線,印在她眼中的,僅剩下漆黑的一片。她仰起頭,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上了馬車,也消失在這一片暗夜之中。
傅籌走出門口望着馬車消失的方向,一貫溫和的笑容從脣邊隱去。任宗政無憂如何睿智,也斷然不會料到他要找的人其實一直就坦然坐在他身邊。那個女子,真的是心思縝密,善於運用周邊可用的一切,事物、人,還包括人心。空曠的一眼望盡的浴室、碧色不透底的浴池、痕香的形似、太子的色心、宗政無憂的自負,以及他必定的配合……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但是有一點,她也許不知道,若他準備的那壺酒不是“十里香”,那麼想騙過宗政無憂,只怕不會那麼容易。
傅籌揹着手站在臺階之上,目視遠方,如同立在高處之人俯視蒼穹般的姿態。他微挑了嘴角,輕輕地笑,兩日後的婚禮,他真是越來越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