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如墨,漫夭回到容樂公主府,在院子裡轉圈的泠兒立刻迎了上來,叫道:“主子,您終於回來了!我們擔心死了。”
若是往日,漫夭定會迎上她,笑着安慰說她沒事,但今日,漫夭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徑直回了寢閣,什麼也沒說。泠兒一愣,連忙跟了上去。蕭煞也默默地跟在後頭,不緊不慢。
月色清冷,容安閣內燈線昏黃,漫夭對牆而立,留給外面一個清寂孤單的背影。
泠兒走到門口,腳步不自覺的輕緩了許多,心中有些不安。她走到漫夭身後十步遠停住,小心翼翼的試探着喚道:“主子?!”
漫夭沒有轉身,目光直直地望着涼白色的牆壁,半響後纔開口問道:“你剛纔說擔心我?擔心我什麼?”
她的聲音聽起來涼涼的,就像這冰冷月色下的一捧水,直沁人心扉。泠兒一愣,張口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漫夭淡嘲道:“擔心我被離王認出來,不能順利嫁給衛國大將軍,致使你們完不成任務是吧?”
泠兒身軀一震,立刻在她身後跪了下去,低了頭,再不言聲。
漫夭的心一陣陣冷,他們是她身邊最親近也是最信任的人,三年相處的情誼到底比不過他們對皇兄的忠誠。她轉眸望着窗外暗黑的天空,幽幽嘆道:“連你們都信不過,我真的不知道,在這個世界……到底還有誰值得我信任?!”
泠兒擡頭,目中有淚光閃爍,她咬了咬脣,道:“主子,泠兒永遠不會做背叛您的事,只是皇上他……擔心您在這裡受委屈,所以才……”
“是嗎?”她諷笑着截口,轉過身看着泠兒,眼中不無自嘲。
泠兒卻是對着她清澈的雙眼,極認真地點頭,道:“是的,主子。皇上本來是要親自來參加您的婚禮,但是時間趕不及,他說過一陣子就會來看您。皇上是真的很疼您的,他從來都沒有這麼關心過身邊的其他人。”
漫夭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了,將目光放到立在門口的蕭煞身上,只見他目光微垂,神色卻是坦然。她又轉回泠兒這邊,淡淡問道:“也包括你嗎?泠兒,你是什麼時候進的宮?跟了皇兄多少年?”她以前從未想過要問這些問題,她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貴在真誠,不必像盤查戶口般的調查往事。
泠兒答道:“我十歲進宮,當時皇上還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那時的我又瘦又小,身子也不好,是別的皇子挑剩下的奴婢,皇上也沒嫌棄我,還教我武功,說是爲了強身健體。我在皇上身邊伺候了五年零七個月,後來被公主選中。”
在說到往事之時,泠兒的聲音之中有着不可忽視的感情,漫夭心中一驚,那麼久的相處,她竟沒現泠兒對皇兄異樣的情感!異世三年,她雖然行事小心謹慎,但一直當自己是一個外世之人,很多事情,她沒有真正用過心。也對,以皇兄的身家條件,別說是一個泠兒,就是整個啓雲國,有哪個女子不是夢想着能得到這個帝王的愛情?!想到此,漫夭問道:“我選中你的時候,你不怪我嗎?”
泠兒點頭又搖頭道:“剛開始是有一點失落,但是後來跟着主子時間久了,就是真的喜歡上了主子,我從來沒見過有哪個主子對待下人像是對自己的朋友一樣,我覺得能伺候主子,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說得很真誠,每一個字都像是自肺腑。漫夭眸光一動,輕輕道:“你起來吧。”
泠兒雙眼晶亮,問道:“主子,您不怪我了嗎?”
漫夭嘆了口氣,她能怪她什麼呢?泠兒是個單純的女孩子,她只是做了她認爲對他們兩個都有好處的事,她不明白一個本不受寵的皇子能打敗衆多受寵的皇子,繼而登上皇帝寶座,這樣的人遠遠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樣簡單。
漫夭問道:“痕香的身份來歷,你們可清楚?”
泠兒搖頭道:“以前沒見過,她來的時候拿着皇上的手諭,還有信物。”
連泠兒都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漫夭蹙眉,讓他們都下去休息。蕭煞轉身離開,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夜已經深了,她躺在牀上,一閉上眼,腦子裡盡是這些日子以來生的事情,怎麼也睡不着。她索性坐了起來,這時,一個黑色的影子在窗前一晃,她立刻心生警惕,躺下裝作熟睡的模樣。
來人徑直走到牀前,低聲道:“主子,是我。”
她一愣,立即睜開眼睛,蕭煞?!“這麼晚了,有事?”
蕭煞靠近牀邊,背對着窗子,月光淺淡,她看不大清他面上的表情,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凝重的氣息,只聽他沉緩而鄭重地說道:“主子,如果您不想嫁人,屬下……願意帶您離開這裡。”
漫夭一震,驀地擡眼看他,她眼中的蕭煞,從來都是知道輕重的,他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可是此刻,他說她不想嫁人,他就帶她離開!他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對皇兄的背叛,也意味着他們將會成爲兩大強國的通緝犯!漫夭緩緩坐起身來,黑暗中,她的目光緊緊盯住他漆黑的雙眼,沉聲道:“蕭煞,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
蕭煞語氣堅定道:“屬下很清楚。這是兩月前,在來臨天國的路上,屬下就曾想過的。”
漫夭有些詫異,繼而嘆了一口氣,將身子靠住冰冷的牆壁,方道:“離開?我們能去哪裡呢?……成爲啓雲、臨天兩國的罪人,這天下再大,也不會有我們的容身之所。”她想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亡命天涯,她更不想連累蕭煞。他們武功再高,又怎麼敵得過兩個國家?
蕭煞聞言低下頭去,盯着腳底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光芒的地磚,眼光黯然。
漫夭攏了攏身上的錦被,輕聲道:“去睡吧。大婚之期就要到了,茶園暫時先這麼關着,你跟泠兒這兩日也別出門,宗政無憂以前是沒留意過你們,他若是起了疑心,任你易容技術再高明,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蕭煞見她面色疲憊,曾經明澈的眸子彷彿被蒙上了一層薄冰,仍然清澈,卻不再明亮如初。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漫夭望着他離開時的背影,那樣堅毅挺直的脊樑,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下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