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羅剎一笑道:“你真不怕死麼?”伸出纖纖玉指,在紫檀桌上亂劃,說話停時,桌上已現出一個大大的“殺”字,入木數分。
袁崇煥大笑道:“我若怕死,也不上這本奏疏了,你要殺便殺,何必賣弄?”玉羅剎嗖的一聲拔出劍來,袁崇煥向前一挺,“呸”的一口唾沫吐去,眼前人影忽然不見,只聽得玉羅剎在耳邊笑道:“還好,沒給你弄髒我的衣裳,若弄髒了,你這個窮官兒賠得起嗎?”
袁崇煥一怔,只見玉羅剎笑盈盈的站在他的旁邊,寶劍也已插回鞘中。袁崇煥莫名所以,鐵飛龍道:“裳兒,別開玩笑了。”玉羅剎撿衽施禮,道:“很好,你的確是個不怕死的英雄!”
袁崇煥還了一禮,詫道:“你們兩位不是客魏派來的刺客麼?”
玉羅剎笑道:“我們是給你送東西來的。”袁崇煥道:“什麼?”玉羅剎解開包袱,將書取出,放在桌上,袁崇煥一見封面上所題的“遼東論”三字,正是熊廷弼的字跡,慌忙拿了起來,揭了幾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道:“熊經略的書怎麼到了你手上?”
玉羅剎道:“你不必間。你若認爲這本書對你還有用處,盡鄙收下。”袁崇煥道:“你若不說明白,我怎能要熊經略的遺書?”玉羅剎道:“你有酒嗎?”袁崇煥道:“有。”玉羅剎笑道:“你既然有酒,爲何不拿出來?此事說來話長,沒有酒潤喉,怎麼說得呢。”袁崇煥大笑道:“原來如此,可惜沒有下酒的東西。”心裡想道:“這個女子倒真爽快!”
袁崇煥取出一壺白酒,斟了三杯。玉羅剎道:“有得意之事,便可下酒。爹,我今日可要開酒戒啦!”鐵飛龍連喝三杯,笑道:“老朽在熊經略之後,又得見當世英雄,這酒戒我也開啦。”
玉羅剎一邊喝酒,一邊說話,把熊廷弼將遺書託給嶽嗚珂,嶽鳴珂託給卓一航,而卓一航又託給她等事說了。袁崇煥聽得淚承雙睫,向天拜了三拜,將書收了。
玉羅剎酒量不大,喝了幾杯,已微有酒意。正想告辭,忽聽得叫門之聲。袁崇煥聽她剛纔所說,已知她便是名震江湖的玉羅剎,便道:“練女俠,你們暫避一避吧。”請他們進入廂房,把酒撤了,又取了一張桌布,鋪在書桌之上,將玉羅剎剛纔所劃的“殺”字遮掩,然後開門。
進來的是個武官,問道:“這位想必是袁相公了?”袁崇煥心道:“這人恐怕是客魏派來的了?”道:“袁崇煥便是我!”那武官道:“皇爺久慕相公之名,渴欲一見。”袁崇煥道:“你是那個皇府的?”武官道:“我是信皇府的。”信王朱由檢乃當今天子之弟,頗有禮賢下士之名,袁崇煥聽了,又是一愕。
那武官道:“袁相公在八里鋪之役,大敗滿洲軍隊,誰不知道?我們的王爺欽佩得很。”袁崇煥心道:“朝廷便不知道。這個王爺能留心邊關之事,確是不錯。”
原來朱由校的弟弟朱由檢“即後來的崇楨皇帝”比他的哥哥要精明得多,朱由校身子虛弱,又無太子,朱由檢早就把皇位視爲“囊中之物”,也早就打算好在做了皇帝之後,要把魏忠賢收拾。可是他手下並無心腹大將,因此未雨綢繆,想把袁崇煥收爲己用。
袁崇煥這時正是鬱不得志,有人賞識,也不禁起了知遇之感,將朱由檢的請帖收下,說道:“煩貴官回覆皇爺,說袁某早晚必來謁見。”
正想端茶送客,外面又有敲門之聲,袁崇煥心中暗笑:“我回來候職,無人理睬。今晚卻一連來了幾撥入,莫非時來運轉了麼?”開門處,兩個人衝了進來,只見一個是年約五十的老頭,鷹鼻獅口,相貌醜陋,另一個卻是錦衣衛服飾的武官。
玉羅剎在廂房偷偷張望,見這個錦衣衛正是石浩,心中詫道:“石浩來做什麼?”
只見石浩邁前兩步,叫道:“咦,你不是信王府的麼?你到這裡來做什麼?”信王差來邀請袁崇煥的武官名叫白廣恩,精通摔角之技,乃是信王府中數一數二的教頭,見石浩喝破他的來歷,心道:“不好。這石浩乃是魏忠賢的心腹,若被他識破王爺用意,實有未便。”仗着本領高強,先發制人,微笑起立,拱手說道:“石指揮,你好!”冷不防手臂一圈,腳下一撥,啪的一聲,將石浩撻下臺階!
袁崇煥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與石浩同來的那個老人一聲怪嘯,霎眼便欺到了白廣恩眼前,白廣恩身軀一矮,雙臂反抱,要用摔角中的絕技“金鯉翻身”,將他揹負起來,再將他撻死。
白廣恩招數方發,忽聽得那老人在耳邊喝道:“好小子,你找死啦!”肩頭一陣劇痛,有力也發不出來。袁崇煥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到我這裡動粗!”騰地躍出,一掌橫掃。
那老人叫聲“好!”雙手一送,將白廣恩也擲下臺階,閃身避過了袁崇煥一掌,笑道:“你這小子不錯,怪不得我們的大汗看上你啦!”
袁崇煥悚然一驚,縮手喝道:“什麼大汗?”那老人笑道:“不打不相識,你與我們的大汗曾幾度兵戎相見,還要問麼?”袁崇煥道:“你是努兒哈赤派來的麼?”那老人笑道:“正是。我們的大汗想請你出關,又怕你擺架子,請你不動,所以叫我來啦!”
袁崇煥勃然大怒,斥道:“你這滿洲狗賊,居然敢到北京橫行,不給你點厲害,你當我們中國無人了?”呼呼兩掌,連環疾劈?
那滿州武師道:“請你不動,我可要無禮啦!”左拳右指,拳擊命門,指探穴道。袁崇煥雖是大將之材,馬上馬下功夫都極了得,但這種騰挪閃展,拳劈指戮的功夫卻不擅長。正在吃緊,忽聽得一聲嬌笑:“袁相公,你怎麼和客人打起來啦!”那滿洲武師眼睛一亮,只見一個少女輕移玉步,笑盈盈的走了出來,但覺容光迫人,教人不敢仰視。
玉羅剎招手笑道:“來,來!你給我說你的主人爲什麼要請袁相公,說得有理,我便叫他隨你去。”那滿洲武師心魂迷亂,身不由巳的走了幾步,驀然想道:“這樣美若天仙的女子,何不將她一併捉去獻給大汗?”玉羅剎又笑道:“你從關外遠來,有錦衣衛的指揮替你帶路,想必是大有來頭的了。你給我說,你是朝廷中那一位貴官的客人?”
袁崇煥道:“這是滿洲奸細,何必與他多說?”玉羅剎笑道:“不然,俗語云單線不成線,他若無人包庇收容,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勒迫擄人?”袁崇煥心中一凜,讓過一旁,任玉羅剎對付這個滿洲武師。
那滿洲武師搖搖頭道:“小娘子,這不關你的事。你不如也隨我去吧。我們的大汗見了你,一定喜歡,那你就一生富貴榮華,享受不盡了。”
玉羅剎面色一變,倏又笑道:“是麼?你到底說不說?”那滿洲武師見她笑語盈盈,不以爲意,嘻皮笑臉,伸手來拿玉羅剎的皓腕,玉羅剎手腕一縮,笑道:“我比袁相公更會款待客人,你不怕麼?”那滿洲武師道:“得小娘子款待,那是求之不得!”伸手又拿,玉羅剎驀地將桌布揭起,露出那個人木三分的“殺”字,那滿洲武師驟吃一驚,驀覺掌風颯然,急閃避時,左邊而上,已着了一下,痛人心肺。這滿州武師名叫察克圖,乃努兒哈赤帳下數一數二的勇士,吃了大虧,怒吼一聲,呼的一掌,將書桌劈翻,玉羅剎早已拔劍在手,刷刷兩劍,分心直刺。
察克圖雖然勇猛,怎擋得玉羅剎劍法神奇,十數招一過,便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玉羅剎鬥得性起,一聲長笑,腳踏中宮,劍光一閃,直刺咽喉,忽聽得鐵飛龍喊道:“劍底留人!”玉羅剎劍鋒一轉,在敵人關節要害之處一點,笑道:“爹,不是你提醒,我幾乎把他殺了!”
察克圖中劍倒地,奇痛徹骨,玉羅剎笑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要問你的話,剛纔都已問了,你還不依實說麼?”察克圖咬着牙根,抵受痛苦,閉口不言,玉羅剎道:“哼,你還冒充什麼好漢?爹,把那石浩提上來,讓他也來看看!”鐵飛龍在玉羅剎動手的時候,已將白廣恩與石浩扶起,白廣恩受傷不重,自人廂房歇息。石浩扭傷了腿踝,被鐵飛龍按在椅上,不能動彈,眼睜睜的看着玉羅剎衝着他冷笑。
石浩毛骨悚然,只聽得玉羅剎笑道:“石浩,你兩次在我劍底下逃生,今番本來不應饒你。但你若肯乖乖聽話,我也還可網開一面,留你殘生。”石浩不敢作聲,玉羅剎道:“我且先叫你看看榜樣。”談笑聲中,陡然一掌向察克圖脅下拍去。
這一掌似乎輕飄飄的毫不用力,但察克圖受了,卻頓時慘叫狂嗥,在地上滾來滾去。剛纔所受的劍傷,雖然痛人心肺,運氣還可忍受:而現在被玉羅剎輕輕一拍,體內頓如有千萬條毒蛇亂竄亂咬,真似心肺寸斷,五臟翻騰,饒是鐵鑄金剛,也難忍受,不禁失聲叫道:“我說,我說!求女英雄暫賜緩刑。”玉羅剎飛起一腳,踢他左脅穴道,一痛過後,血脈舒暢,過了一陣,察克圖低聲說道:“大汗派我做使者,來見魏公公。”此事在鐵飛龍與玉羅剎意料之中,卻在袁崇煥意料之外,又氣又怒,忍着不發。只聽得察克圖續道:“我臨行時,大汗對我說,熊蠻子死後,中原有袁崇煥還是一個人才,他現在雖然職低位微,但一旦握了兵權,可是咱們的勁敵。你們到了北京之後,可設法將他擄來,若是不能生擒,那就將他殺了。”玉羅剎聽到這裡,笑道:“很好!”袁崇煥不解其意,玉羅剎道:“敵人對你這樣忌克,熊經略的遺書付託得人了。這不是很好麼?”
察克圖續道:“我請魏公公設法查探袁相公住址,魏公公派人到兵部一問,兵部檔案中存有袁相公到京後所呈遞的履歷書,立刻查了出來。可笑魏公公不識人才,還道:一個小小的僉事,也值得你們大汗操心。我將他傳來便是。因此他派了石指揮帶小人來。”袁崇煥心道:“好險!幸喜自己職位卑微,不爲魏忠賢所注意,要不然只恐待不到今天,已遭他暗害了。”
鐵飛龍看了察克圖兩眼,問道:“你見過幾次奸閹?”察克圖一愕,玉羅剎道:“奸閹就是魏忠賢那,你不懂麼?”察克圖道:“見過兩次。一次是呈遞大汗的信件,一次是索袁相公住址。”鐵飛龍問道:“是白天還是晚上?”察克圖道:“兩次都是晚上。”鐵飛龍道:“你見奸閹之時,離得近麼?”察克圖道:“他賜我在客位上坐,離得不近也不遠。”鐵飛龍道:“約有多遠?”察克圖道:“他在東首,我在西首。中間相距約有一丈。”
鐵飛龍道:“你所說的都是實話麼?”察克圖道:“無半字虛言。”玉羅剎笑道:“很好,你說了實話,我也對你慈悲了。”察克圖“謝”字未說出口,玉羅剎橫掌在他腦門一擊,察克圖哼也不哼一聲,立刻氣絕!玉羅剎笑道:“被我處死之人,像他這樣得以痛快身亡的,總共還不到三個。不是見他說了實話,我真不肯這樣慈悲!”石浩聽得心驚肉跳,面無人色!
玉羅剎又道:“我連他的體也一併開消了吧,免得連累袁相公。”摸出一個銀瓶,將藥未灑在上,片刻之後,那龐大的身化爲一攤濃血,玉羅剎以劍挖土,將血跡埋了。對石浩道:“現在輪到你了。我要你做什麼你便要做什麼,敢道半個不字,便叫你死得比他還慘?”
石浩顫聲說道:“但憑女俠吩咐。”玉羅剎道:“爹,你對他說!”鐵飛龍道:“你帶我去見魏忠賢。”石浩一驚,玉羅剎瞪他一眼,石浩忙道:“我依,我依!”
鐵飛龍道:“袁相公,這裡你不能住了,你到信王府暫避一避吧。白廣恩傷勢不重,還可以走。”提起石浩,和玉羅剎先行告辭。
原來鐵飛龍見察克圓相貌和他有些相似,心中起了一個念頭,想冒充滿洲使者,將魏忠賢刺殺。是夜鐵飛龍和玉羅剎在長安鏢局談論,玉羅剎怕他孤掌難鳴,鐵飛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怕魏忠賢看破,只要他肯出來,我未容他看得清楚,已一掌將他打殺了。”玉羅剎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頭,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入宮便是。咱們一個明人,一個暗人。你一得手,我們便立刻闖出來!”
且說石浩在玉羅剎與鐵飛龍威脅之下,不敢不依。第二日晚上,果然帶了鐵飛龍悄悄進宮。
魏忠賢雖然私通滿洲,但除了極有限的幾個心腹之外,還是不願人知,所以接見滿洲使者,都是在更深夜靜之時,連慕容衝也不讓知道。這晚正要就寢,聽得石浩求見,立刻披衣出見,走出房門,遙見石浩和那滿洲使者立在廳前,魏忠賢心念一動,想道:“前日那滿洲使者說起袁崇煥時,說努兒哈赤對此人甚爲看重,我一時好奇,曾叫他若擄了袁崇煥後,先帶來讓我一見。現在只有他們二人,難道袁崇煥已經走開,或者是因爲拒捕給他擊斃了麼?”
魏忠賢心有所疑,向小黃門悄悄吩咐幾句,走出廳來,距離數丈,便背倚牆壁,揚聲叫道:“古魯魯,古格圖魯,巴格納特科圖圖!”魏忠賢曾跟察克圖學過幾句應酬常用的滿洲話,現在仿滿洲話的腔調,亂說一氣,若然來的真是滿洲使者,必定哈哈大笑,用滿洲話糾正。
要知魏忠賢能把持朝政,當然也有點小聰明與應急之才,果然一試之下,鐵飛龍怔了一怔,待醒悟時,驟然發難,一躍而起,向魏忠賢急施撲擊,魏忠賢已奸笑一聲,按動牆壁機關,隱人複壁的暗室去了。
鐵飛龍一擊不中,知已中計,往外便闖,那石浩也是溜滑非常,乘着鐵飛龍向魏忠賢撲擊之際,飛一般奔出殿外,高叫捉賊!
霎時間,魏忠賢的親信護衛紛紛撲出,鐵飛龍一聲怒吼,身軀一轉,反掌一揮,啪兩聲,單掌擊斃兩名東廠樁頭,另一名椿頭,是宮中有名的力士,手揮四十斤重的大鐵,趁勢衝入,迎頭打下,鐵飛龍又是一聲大吼,左掌往上一推,那大鐵下擊之勢,竟然給他擋着,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右手一起,把那名衛士倒提起來,旋風一舞,啪噠一聲,摔到兩三丈外!
鐵飛龍掌力之雄,江湖第一,武林無雙,連紅花鬼母也要懼他三分,衛護魏忠賢的東廠樁頭,幾曾見過如此陣仗,一時間紛紛後退。鐵飛龍殺得興起,往人叢中闖去,忽見青光一閃,金刃劈風之聲襲到背後,鐵飛龍反手一掌,沒有劈着,來襲的乃是西廠的總教頭連城虎,他本來被魏忠賢調到四川去當“襲匪監軍”,現在又已調回宮內。
連城虎的武功僅在慕容衝之下,手使的一對虎頭鉤,也是極厲害的外門兵刃,鐵飛龍給他一掌,緩了一緩,周圍衛士,又紛紛撲上。鐵飛龍奮起神威,掌劈指戳,卻是無法脫出重圍。但連城虎與衛士們怕他掌力厲害,也不敢欺身進迫!
正激戰閒,忽聽得一人喝道:“你們退下,待我來擒這個老賊!”聲到人到,鐵飛龍一掌劈去,驀覺一股大力反推回來,倒退數步,看清楚時,原來是慕容衝。
慕容衝給他掌力一震,也是後退數步,暗道:“這老兒果然名不虛傳!”一退復進,和鐵飛龍惡鬥。轉眼之間,拚了十餘廿招,是不分勝敗。
慕容衝是官中第一好手,平日甚爲自負。所以東西兩廠的樁頭““樁頭”官名,相當於隊長”,大內的衛士,經他一喝之後,都不敢上前助戰。
魏忠賢從複壁中再走出來,見此情形,不覺焦躁,心道:“有刺客人宮,還要顧什麼身份,擺什麼架子?”對慕容衝頗爲不滿。喝道:“連總管,你上去助慕容衝把刺客拿下。”連城虎一縱遵命,護手鉤斜裡劈進,鐵飛龍反手一奪,給慕容衝格開,再騰起一腳,連城虎已閃到身後,護手鉤往下一拉,眼看就要把鐵飛龍的皮肉撕開,而慕容衝左拳右掌,又已打到胸前。
好個鐵飛龍,臨危不亂,橫腳一擋,將慕容衝的拳掌一齊湯開,驀然一個旋身,攏指一拂,連城虎雙鉤方出,忽覺手腕一痛,急忙跳開,只見寸關尺處,又紅又腫,竟如給火鐵烙成了一個指印:大吃一驚,不敢偷襲,雙鉤一立,護身待敵。慕容衝兩記衝拳,將鐵飛龍招數引過一邊。連城虎定了定神,這才把雙鉤展開,從旁側擊!
魏忠賢喝道:“你們務要把這刺客生擒。看他是何人指使?”把手一揮,樁頭衛士在四周布成了銅牆鐵壁,應修陽新招納了兩個高手,也來助戰。鐵飛龍鬥慕容衝一人已感吃力,以一敵四,更是不堪。看形勢衝又衝不出丟。只有拚命支撐,等玉羅剎來援。偏偏玉羅剎又毫無影跡。不知道那裡去了。
再說客娉婷那日從西山回來之後,心中鬱郁,鎮日無歡。想起了玉羅剎的話,不知是真是假。這日獨坐深宮,思潮浪涌,一忽兒想道:玉羅剎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想來不會亂說。若然我的師父真個死了,我還留在宮中做甚?一忽兒想道:我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宮中又是危機隱伏,她與我相依爲命,我又怎忍與她分離?正自思量不定,忽聽得有人在窗外輕輕敲了兩下,客娉婷問道:“是誰?”窗外一個低沉的聲音應道:“不要作聲,是我,快快開門!”
這聲音好熟,客娉婷怔了一怔,低低叫了一聲:“玉羅剎?”門外的人笑道:“是呀!我有事求你來了!”
按說玉羅剎曾與紅花鬼母爲敵,又興客魏作對,乃是客娉婷的“敵人”,可是客娉婷不知怎的,對她毫無“敵意”,尤其是前兩日與她接觸之後,更覺得玉羅剎有一種異乎常人的吸引力,她那豪邁的性格,爽朗的笑聲,似乎是從另一個世界中來的人!尤其當客娉婷拿她與官中那些人相比的時候,這種感覺與印象,便更鮮明。客娉婷又覺得她在某些地方,有點似自己的師父,但比自己的師父,更爲剛強可愛,甚至玉羅剎的生活,也構成了客娉婷幻想的一部分。那種風高月異,一劍往來,闖蕩江湖,縱橫綠林的生活,對於在深宮中的客娉婷,簡直是一種誘惑,客娉婷每當想起了玉羅剎時,也常聯想到外面無限廣闊的世界,聯想到那些帶着傳奇色彩的江湖人物。客娉婷對於玉羅剎不僅是羨慕,簡直是有點傾倒了。
今晚,玉羅剎低沉的笑聲,又在她的耳邊響起來了,這聲音,這帶着命令語氣的語音,令客娉婷感到有一股不能抗拒的力量,她毫不躊躇的打開了門,把她的“敵人”放了進來。
玉羅剎像一股風似的跑了進來,隨手把房門掩上,客娉婷道:“你怎麼又偷進宮來?我的逍遙車小皇帝要去了,可沒辦法把你再帶出宮了。”玉羅剎噗嗤一笑,忽而端肅面容,低聲說道:“客娉婷,我要問你一句話!”
客娉婷道:“請說!”玉羅剎道:“你願不願滿州韃子打進關來,願不願他們把咱們漢人的江山佔去!”客娉婷跳起來道:“這還用問嗎?當然不願!”玉羅剎道:“好,你既然不願,那麼就替我做兩件事!”
客娉婷道:“你說吧,要我做得到!”玉羅剎道:“第一件是替我把魏忠賢刺殺了!”客娉婷驚道:“爲什麼?”客娉婷雖然不知道自己乃是魏忠賢的私生女兒,但魏忠賢對她十分寵愛,她卻感覺得到。而且魏忠賢和他母親十分要好,常常聚在密室談話,她也是知道的。
玉羅剎見她面色驚疑,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他便是通番賣國的漢奸!”客娉婷身軀顫戰,玉羅剎那種斬釘截鐵的語調,令她不能不信,不禁問道:“還有誰嗎?”她十分害怕母親也和魏忠賢同謀,寒意直透心頭,聲音也顫抖了。
玉羅剎道:“還有誰我也不盡知道,我只知道還有一個應修陽。應修陽的武功在你之上,你不必打草驚蛇,讓我們來收拾他吧。”
客娉婷透了口氣,問道:“第二件事又是什麼?”玉羅剎道:“我的義父被他們圍困在前面青陽宮中,你設法將他救出來!”
原來玉羅剎趁着石浩帶鐵飛龍入宮的當兒,也暗暗跟入,她到魏忠賢所居的青陽宮時,鐵飛龍已和慕容衝連城虎打了起來。玉羅剎一看下面形勢,心道:“糟了,我只道義父一舉手便能將那奸閹除掉,誰知又被奸閱逃脫,反而把宮中侍衛全都驚動,就是自己下去,也只能幫助義父多抵禦一些時候,要逃出去,這可是萬萬不能!”焦急之極,驀然想起了客娉婷,想起了客娉婷那晚和她母親的爭論。心想:看那客娉婷的言行舉止,和她母親大大不同,我姑且去試一試。
客娉婷聽了玉羅剎所求的第二件事,又是一驚,道:“我本事低微,如何能救你的義父?”玉羅剎道:“鬥智不鬥力,你只要設法把宮中的幾個高手引開便行。”客娉婷想了一想,計上心頭,道:“好,我聽姐姐的話,姑且試它一試。”在玉羅剎耳邊說了幾句,玉羅剎笑道:“好,就這樣辦吧,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立刻穿窗飛出,客娉婷衝口叫了一句“姐姐”,正自不好意思,忽聽玉羅剎也稱她“妹妹”,遠親了她一下,心中甜絲絲的,什麼也願替玉羅剎做,自己也莫名其妙,爲什麼玉羅剎對她的吸引力如此之大。
再說鐵飛龍苦鬥四名高手,初時還能以掌力自保,漸漸力竭筋疲,險招屢見,玉羅剎仍不見來。心道:不道我今日斃命於此,我死也得把那閹的陰謀揭露!這時慕容衝看看便將得手,心中大喜,劈面一拳,將鐵飛龍的招數引開,左手駢指照他的脅下關元穴一點,忽聽得鐵飛龍大叫道:“魏忠賢通番賣國,萬死不足以蔽其辜,你們爲虎作倀,將來也難逃公道!”慕容衝驀吃一驚,手指斜斜往外一滑。魏忠賢大怒喝道:“賊子胡說,把他擊殺了吧!”
慕容衝略一猶疑,忽聽得有人叫道:“火,火!”魏忠賢吃了一驚,叫道:“快出去看,是那裡起火?”話聲未停,忽地一聲慘厲的叫喊掠過夜空:“救命呀,救命!”魏忠賢心驚膽戰,這正是客娉婷的呼救之聲。近門口瞭望的衛士報道:“奉聖夫人宮中起火!”
緊接着客娉婷淒厲的叫聲之後,外面又傳來一聲長笑,接着是四面屋瓦拋擲之聲,石浩站在魏忠賢之後,頓時面色灰白,慘無人色,顫聲叫道:“是、是玉……玉……玉羅剎!”
玉羅剎曾兩次大鬧皇宮,魏忠賢深知她的厲害,而且聽外面聲響,似乎來的還不止一人,嚇得連忙叫道:“快分出人去救奉聖夫人!”
這些都是客娉婷與玉羅剎的故弄玄虛。客娉婷自己放火,自己叫喊,裝作給人追殺的樣子:而玉羅剎則仗着絕妙的輕功,在琉璃瓦上,東擲一片屋瓦,西拋一個磚頭,聽起來就好似四面都有敵人。魏忠賢所住的青陽宮和客氏所住的乳孃府相距甚近,火光融融,觸目驚心,更加上客娉婷高叫救命之聲,和玉羅剎滿含殺氣的笑聲,雜成一片,更加強了恐怖的氣氛。圍堵鐵飛龍的樁頭衛士,已有一半衝出門去。慕容沖虛晃一拳,也奔出門外。
鐵飛龍精神大振,呼呼兩掌,把連城虎與另一高手迫開,驟然拔出一根匕首,嚮慕容衝背心一擲,高叫道:“慕容賊子,接這個!”慕容衝頭也不回,反手一捉,將匕首接着,正想還擲,忽聽得鐵飛龍又叫道:“你好好看清楚了!”慕容衝心念一動,隨手將匕首放人暗器囊中,縱身出門,直奔客氏的乳孃府。
魏忠賢又叫道:“連城虎,你們將這老兒亂刀斬死算了。”剩下的一小半衛士,刀槍紛舉,四面戮來,鐵飛龍一聲大喝,疾的抓着一名衛士後心,向外便摔,那衛士龐大的身軀從刀槍林立的上空飛過,衆人發一聲喊,急急閃開,鐵飛龍哈哈大笑,依法炮製,連擲三名樁頭,連城虎大怒,雙鉤急斫。驀地裡一聲長笑,玉羅剎突然從琉璃瓦面跳了下來,在半空連人帶劍轉了個大圓圈,宛如一團銀色的光環,從空飛降,搶過來的幾名樁頭衛士,給劍光一湯,手斷足折,紛紛閃讓!
魏忠賢大吃一驚,石浩叫道:“不好,快躲!”魏忠賢躲進暗室,石浩急忙也跟了進去。這樣一來,圍攻鐵飛龍的雖然還有十餘廿人,已都折了銳氣。玉羅剎展開獨門劍法,招招快,招招辣,閃電驚颼,恰如彩蝶穿花,左一劍,右一劍,劍失所刺,都是敵人的關節要害,霎忽之間,已有五六名衛士中劍倒地,聲聲慘號,玉羅剎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長笑聲中,衝開了一條血路,殺人重圍。
這一來,連城虎興應修陽新招請來的兩名高手也有點慌了!玉羅剎挺劍猛撲,一招“玉女穿針”,疾刺連城虎背後的“魂門穴”,連城虎雙鉤一剪,鐵飛龍忽然大喝一聲,劈手把鉤奪過,一鉤鉤去,只聽得“嗤”的一聲,將連城虎衣襟撕下一大塊!但連城虎也逃出去了。
高手遁逃,衆衛士無心戀戰,玉羅剎運劍如風,直殺出去,鐵飛龍拳打掌劈,猶如巨斧鐵,更是銳不可當,衛士們那裡敢追。玉羅剎熟悉宮中道路,片刻之後已帶了鐵飛龍闖出了神武門,翻過量山去了。
再說慕容衝等趕去救火,只見客娉婷披頭散髮,左肩染血,慕容衝大吃一驚,卻不見敵人,客娉婷道:“刺客已經走了,我給那女魔頭刺了一劍,幸好受傷不重,救火要緊!”慕容衝一看,心裡起疑,暗想道:“玉羅剎劍法何等厲害,一出手便是刺人關節穴道,難道她對這小丫頭卻手下留情麼?”
火勢不大,人多手衆,不用多久,便把火撲滅,客氏把女兒拉人房去換衣服,裡傷口,將玉羅剎咒罵不休,客娉婷卻暗暗好笑。這創傷是她自己刺的,不過將皮膚割開了一條裂口而已,連骨頭都沒有觸着,根本算不了什麼。
鬧了半夜,神武門的守衛報道刺客已經逃去,魏忠賢這才吁了口氣,吩咐手下輪班看守,不得放鬆,自己卻悄悄去乳孃府探望客氏。
這時客娉婷已換了衣服,躺在牀上假寢,玉羅剎的話一直在她心上翻騰,忽聽得母親和魏忠賢的腳步聲到了門外,客娉婷的心——亂跳,想道:“我應不應聽玉羅剎的話,將他刺殺呢?”
房中火光一亮,客娉婷感覺到魏忠賢正彎下頭來看她。客娉婷想道:“我現在只要略一動手,就可將他殺掉,可是母親在這兒,我怎可今她見着鮮血淋!”
客氏低聲喚道:“婷兒!”客娉婷假裝熟睡,動也不動。客氏道:“嗯,她睡着啦!”魏忠賢道:“她的傷厲害嗎?”客氏道:“幸而還不緊要。”魏忠賢道:“嗯,她也可憐,咱們把她接到官內,原是想讓她享福,今夜反而累了她替我受傷了。”客氏道:“什麼?替你受傷?”魏忠賢道:“你不知道嗎?那些刺客本來是想刺殺我的。”客娉婷身軀微微顫動,魏忠賢輕聲說道:“咱們不要在這兒談話啦,提防把她吵醒。”攜着客氏的手,輕輕走了出去,又輕輕把門關上。
客娉婷聽在耳內,不覺疑團大起,想道:爲什麼魏忠賢對我這樣好?好像把我當成女兒一般?就算他和母親要好,也不必對我這樣好?聽說他對東林黨人非常毒辣,但卻又對我這樣慈祥?這是爲了什麼,爲了什麼呢?
以往,客娉婷因爲憎厭魏忠賢,每逢他來找母親談話時,她總是避開,壓根兒沒有起過偷聽的念頭。可是今晚玉羅剎的話引起了她心裡的波瀾,魏忠賢的態度又引起了她的疑惑,於是她悄悄的披衣起牀,循着魏忠賢和母親的腳步聲,跟蹤偷聽。
密室中燭光搖曳,客娉婷偷偷用口水溼了窗紙,偷看進去,只見魏忠賢的手搭在母親肩上,形狀十分親,客娉婷皺了眉頭,只聽得魏忠賢道:“再過幾天便是婷兒二十歲的生日了,是嗎?”客氏道:“是呀,我以爲你忘記了,還算你有點良心。”
客娉婷的心卜通一跳,想道:“咦,他怎麼知道我的生日?”只聽得魏忠賢又道:“自從把她接到皇宮之後,她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線是鬱鬱不樂。爲了什麼,你有問過她嗎?是不是年紀大了,想要女婿了。她不願做皇上的妃子也不緊要,朝中文武大臣,皇孫分子,要她歡喜就成。”
客氏噗嗤一笑,忽而又嘆了口氣,唉聲說道:“是想女婿倒好辦了。她纔不想要女婿呢。我也不知道她爲了什麼不樂,小時候蹦蹦跳跳頑皮透頂的孩子,現在你想逗她多說兩句話也難,每逢和她談話,她不是說想回以前的老家,就是說想去找師父。真把我氣壞了。”
魏忠賢嘆了口氣,道:“這丫頭難道是天生的賤命?”客氏幽幽說道:“你不要這樣說。其實以前在鄉下的日子雖然苦些,也有它的好處。”魏忠賢淡淡一笑。客氏續道:“想起以前,咱們在鄉下何等風流快活?”魏忠賢笑道:“你現在何嘗不風流快活?”客氏面上一紅,“啐”了一口道:“真是狗嘴裡長不出象牙。我是說現在可要比從前操心多了,既要提防東林黨人的攻擊:又要擔心皇帝長大之後,咱們的權位不能久長,聽娉婷說,這小皇帝身子虛弱,只怕性命不久,若換了新皇帝,咱們的下場如何,還不知道呢!”魏忠賢大笑道:“現在滿朝文武,不是我的乾兒,便是我的門生,我又掌管東西二廠,新皇帝又怎麼樣?誰聽話咱們就給誰做皇帝。哈哈,想當日我在鄉下被人罵做流氓“混混”,那些人可料不到我今日做了“九千歲”,哼,不止是“九千歲”,連“萬歲”也在我這個”九千歲”的掌握之中。”
客氏仍是毫無笑容,續道:“而且還要擔心刺客,像今天晚上,連娉婷都給弄傷,真把我嚇死了。不是說笑話,我簡直覺得比起以前在鄉下和你偷情之時,還更擔心害怕!”魏忠賢又是一陣大笑,道:“那麼說來,你當年還是不要進宮做乳母的好:而我,淨了身做太監,那就更冤枉啦!若不是貪囡富貴,咱們在你那癆病鬼丈夫死了之後,可以光明正大住在一塊,多養幾個胖娃娃,俺魏忠賢也不至於斷子絕孫,現在有一個賤丫頭,而且還不能叫她知道我是她的生身父親。”
客娉婷一路聽一路發慌,聽到這裡,只覺手足冰冷,心如刀割,她絕未料到魏忠賢這奸閹竟是她的生身父親,一時間憤怒,羞慚、受侮屏、受損害,種種情緒糾結在一起,那種感覺就如給人吐了一口唾沫在臉上一般,比死還要難受!
客娉婷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從此永不見人。她掩着臉孔幾乎哭出聲來,無心再聽,轉身便跑,剛繞過迴廊,忽見一條人影,疾如鷹隼的從琉璃瓦面飛來,客娉婷縮身在盤龍大柱之後,看清楚這人影乃是慕容衝,奇道:“這樣深夜,他還來這裡做什麼?”慕容衝飛身攀上了客氏寢官外面的大梁,蜷伏不動。客娉婷這時情緒十分激動,也不願現身和慕容衝招呼,繞過迴廊,拐了兩個彎,回到自己房中,就在黑暗之中,坐在牀上,癡癡默想。
且說慕容衝在鐵飛龍與玉羅剎走後,撲滅了乳孃府的火,回到房中,摸出鐵飛龍擲他的那柄匕首一看,只見匕首尖端,穿着一張紙片,上面寫道:“我約你在己日後中午時分,在秘魔巖單打獨鬥,雙方不許邀請幫手助掌,敢來是英雄,不敢來是狗熊“鐵飛龍白。”慕容衝氣道:“鐵老賊欺我太甚,我勝不了你也不見得會敗在你的手上,怕你什麼?”隨手把紙片一團,丟在地上。
若在平日,慕容衝接到這樣一個勁敵的比武邀帖,必然潛心細想破敵之法。可是今晚他的思想卻被另一件更重大的事情吸引了去,鐵飛龍在青陽宮當衆大罵的聲音:“魏忠賢,你這通番賣國的奸賊!”就像在他心上投下一塊大石,激起了波濤。
“魏忠賢到底是不是通番賣國的漢呢?”慕容衝想。他想起了當鐵飛龍大罵之後,魏忠賢暴怒如雷的神情,又想起了平日魏忠賢和應修陽連城虎等聚談,常常將他撇開的事,愈想愈可疑,心道:這鐵老賊雖然橫蠻,但在武林中卻是有身份的人物,料他不會胡說亂道。
慕容衝是甘肅回人,天生神力,後來被西北的獨行大盜焦蠻子收爲徒弟,練了鷹爪功和鐵布衫,又到崑崙山定虛大師門下學了七十二路神拳,從此闖蕩江湖,聲名大起。後來神宗開榜招考禁衛軍,他想圖個功名,封妻廕子,便進京投考,又得人保薦,便在禁衛軍中當上了一名“都指揮”,一做便做了十餘年。
慕容衝武功雖然極高,可是不善巴結,而且他又自恃本領,目空一切,和同僚也不融洽,因此做了十多年的“都指揮”,始終不得升級。直到魏忠賢握權之後,知他武功確是高強,想把他收爲已用。於是一升就把他連升三級,不到半年,便做到了東廠的總教頭。慕容衝滿腦子富貴功名之念,得魏忠賢一手提拔,當然感激。可是他也還有幾分梗直,對魏忠賢的殘害忠賢,有時也會反感。但雖然如此,他求富貴功名之念,壓倒了那一點善良正直之心,於是不自覺的被魏忠賢利用,做了他的走狗。
可是,今夜,當慕容衝想起了魏忠賢確有私通滿州的嫌疑時,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緒的波動了。他想:“若然魏忠賢真是漢奸的話,豈不連累我也蒙了惡名?”要知慕容衝素以英雄自命,雖然其實他不過是權門鷹犬,但自己卻不自知。這時他一想再想,苦悶非常。想離開魏忠賢又捨不得目前地位,若不雜開,又怕魏忠賢真是漢奸。
想了許久,聽得敲了四更,他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何不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於是他先到魏忠賢的青陽宮,再到客氏的乳孃府。
魏忠賢和客氏的談話還在繼續,慕容衝伏在外面大梁置耳細聽。只聽得魏忠賢笑殖:“娉婷想些什麼,我也懶得再管她了。”客氏道:“呸,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管麼?”慕容衝吃了一驚,心想:原來那小丫頭竟是他的女兒!
魏忠賢道:“不是不菅,你不見我很疼她麼?是管不了,不好管。她每次見我都不喜歡和我說話,我怎麼能跟她談心。”客氏默然不語,久久方道:“你說,要不要告訴她生身之父是誰?”魏忠賢忙搖手道:“千萬別說。”
過了一陣,魏忠賢又道:“你擔心萬一將來新皇帝即位,會對咱們不利,我看,你這擔心大可不必。”客氏道:“爲什麼了你還是恃着滿朝文武,不是你的乾兒就是你的門生嗎?可是你這些乾兒門生,都是些趨炎附勢之輩,冰山欲倒之時,你怕他們不另找靠山麼?”
魏忠貿乾笑雨聲,道:“這個,也在我意料之中,可是,娘子,你有所不知。”客氏道:“什麼?”魏忠賢道:“只怕等不到新君即位,滿州韃子,便要打進關了。”客氏道:“那豈不更糟?”魏忠賢答道:“那有什麼可怕?滿州得了天下,咱們的富貴更可保持?”客氏叫道:“什麼了你私通滿州嗎?”魏忠賢道:“小聲一點。俗語云:識時務者爲俊傑。現在內有盜寇紛起,外有強敵窺伺。不亡於寇,便亡於敵,總之,明室的江山是不能長久的了。與其亡於流寇,不如亡於滿州,亡於流寇,咱們死無葬身之地,亡於滿州,咱們最不濟還有口飯吃。你說吧,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客氏沉思良久,嘆口氣道:“你的聰明計智,一向在我之上,不過,我總不願你背上通番賣國的惡名。呀,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主意了!”
“我也沒有主意了!”慕容衝聽到這兒,只感到一陣混亂迷茫,幾乎跌下大梁,想道:“他果真是通番賣國,這可怎麼好呢?苦背判他吧?他是一手提拔自己的恩人!順從他吧?事情敗露,必然爲人唾罵,那時就真的不是英雄而是狗熊了!”聽得魏忠賢向客氏告辭,慕容衝急忙飄身先出。
掠過兩重瓦面,忽聽得下面有低低啜泣之聲。慕容衝道:“咦,這不是客娉婷嗎?她怎麼現在未睡?”想起她今晚所受“劍傷”的可疑痕跡,不覺停下步來。正是:緊要關頭臨考撿,各懷心事口難言。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