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眸【一】 我十六歲那年,家破人亡,容貌盡毀,西冷駐顏師林冷爲我駐顏,並將我收入門下爲唯一的入室弟子,我自此成爲一名駐顏師。 駐顏之術,起於東方,以駐顏師心血爲之,方可容顏豔麗,永葆青春。 我雖然是一個駐顏師,卻從未爲哪個人駐過顏,日後漫漫餘生,也當無人會找我駐顏,但幸好駐顏之術並非駐顏一條路可走,也幸好西冷這一輩裡最好的駐顏師韓柏陪在我身邊,我可不必爲了生計發愁。 我和韓柏離開長安城的時候,我還未從柳安同我們講的故事中回過神來,只是握着冷英閣病中爲宋鉛畫的小像出神。我曾去過宋家廢墟,依然對過往沒有任何印象。 我到底是不是宋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現在和將來都只會是卓賽,駐顏師卓賽。 韓柏坐在馬車上,瞟了一眼我手中握着的小像,問道:“你想做回宋鉛嗎?” 我垂着頭看着畫上的姑娘,那樣精緻又陌生的眉眼,許久搖頭道:“我不想做宋鉛了,我也做不回宋鉛了。” 韓柏又問:“那阿賽你想報仇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想,或許只有哪一天我想起過往了,我纔會知道我想不想報仇?而現在我沒有宋鉛一丁點的記憶,心裡亦無半點仇恨。 【一】 我和韓柏離開長安城後,並不知曉要去哪裡,只是駕着馬車一路西行。在宛城中逗留的時候,恰逢落雨,韓柏看城中小橋流水,景緻不錯,遂又多逗留了一段時日。 我們住在城中一間小客棧的二樓,窗外就有流水。那幾日落雨,我與韓柏就待在房間裡看看書,下下棋,偶爾興致來了,還會一
起喝喝小酒。 小雨初歇的那天,韓柏帶我出去賞花,宛城好風光,城中幾裡海棠花連綿,雨後海棠花更加嬌豔。我與韓柏坐在宛城最高的春風樓上,微微側頭就能看見樓下開的正好的海棠。韓柏扶着欄杆道:“西冷什麼時候也能有這樣的好風光?” 我將從街邊小鋪上買的筆墨紙硯拿出來,鋪在桌上,聞言擡頭道:“聽柳安說,我從前算是個書香門第的小姐,那我猜想,我應當是能畫畫的。”我將袖口紮起來,道,“這樣好的風景,既然西冷沒有,那我就畫下來作個紀念吧。” 韓柏湊過來,看着我提筆的手,道:“我真想知道,這樣一雙手會畫出怎樣的風光?” 我沒有說話,看了看樓下的海棠,又看着我手中沾墨的筆,直到筆尖凝着的墨滴在紙上,我也未能下筆,許久終是搖頭:“我已不是宋鉛,今日也畫不出畫了。” 韓柏眼角帶着笑意,將我手中的筆放回硯臺邊,道:“畫畫這門手藝於你於我其實也無多大用處,你若是想留下宛城海棠風光,那就請個畫師來便是了。”說完,他喚來春風樓裡的丫頭,讓去請位畫師來畫幅畫。 其實,我也並非就是想要幅畫,我只是好奇,從前的宋鉛是個怎樣的姑娘? 請來的畫師是位年輕英俊的公子哥,穿一身墨綠色的長袍,身後揹着畫畫的工具,他很好看,我卻只注意到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好像快要失去神采的感覺,長在這樣一張臉上,略顯突兀。他站在那裡禮貌地詢問:“在下陳玉,兩位是想要一幅什麼樣的畫?” 韓柏
道:“樓下海棠開得正好,就請陳公子爲我們畫幅海棠吧。” 陳玉點頭,走到桌邊,開始鋪他自己帶來的筆墨紙硯。許多畫師喜歡用自己的工具,這一點倒也沒什麼奇怪。 我見多了眉眼如畫的少年公子,但是春風樓上迎着春風,望着海棠作畫的陳玉依然是一道不得不看的風景,他坐在那裡執筆作畫,沉靜而內斂。我想,這樣的年輕人該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許?陳玉讓我驚豔,他的畫卻更加令人驚豔,海棠栩栩如生,竟是難得一見的好畫,就連見過無數名人字畫的韓柏都感慨道:“公子的畫當真是出神入化!” 陳玉聞言低頭笑了笑,道:“公子謬讚。”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竟感覺陳玉那雙有些暗淡的眼裡竟有些哀意。 我們同陳玉一起離開春風樓,在下樓的時候,陳玉不知是腳下一滑還是怎麼的,竟險些跌倒,我伸手扶了他一把,道:“公子小心。” 陳玉站在那裡,許久纔看向我,笑道:“多謝姑娘。”說完他扶着欄杆往樓下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出神,韓柏回頭看我:“阿賽,你怎麼了?” 我沉默不語,看着陳玉走出春風樓的大門。門口不知何時站着的小姑娘見他出來,穿一身杏黃的衣裙,跟在他身後不知比畫了些什麼,而陳玉卻好像對她有些不耐煩,快步離開。 韓柏過來拉我的手,道:“你不會喜歡上陳玉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慢慢往下走,許久淡淡道:“韓柏,我覺得陳玉的眼睛快要看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