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眸【二】 韓柏將那幅海棠掛在我的房內,小二打水進來,瞧了一眼,詢問道:“卓姑娘,這幅畫可是出自陳玉的手筆?” 我有些訝然:“你怎麼會知道?” 小二答道:“陳玉是宛城最好的畫師,他雖出身清貧,卻自幼天資聰穎,十歲那年所畫的畫已是上乘之作,所以大戶人家都愛找他作畫。”末了,卻嘆氣道,“只是……” “只是什麼?” 小二看着牆上的海棠道:“只是陳玉罹患眼疾,那雙眼睛怕是要壞了。” 對於一個畫師來說,他的眼睛和手就是一切,如果失去了其中任何一個,那也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我覺得陳玉是個好人,能畫出那樣好的畫的人,不該失去畫師最重要的東西。 那晚我敲開韓柏的房門,韓柏眯着眼睛看我,許久摸了摸我的頭頂,道:“你若是想幫陳玉,明日我們就去陳家找他吧。” 我低頭道:“可是要救陳玉的眼睛,就得犧牲另一個人的眼睛。”我看着韓柏,“現在我們手上並無一雙眸子不是嗎?” 駐顏師除卻駐顏耗自己心血,其他皆是要以物換物的,而那些要替旁人換上的東西就是駐顏師所收的報酬,而近幾年,卻無人爲韓柏奉上一雙眼睛的精魄。 陳玉家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子裡,宅門口還有一棵大的桃花樹。陳玉見到我們的時候,他有些驚訝:“是二位?是需要陳玉再畫一幅畫嗎?” 我開口想要說話,韓柏拉住我的手道:“公子畫技超羣,家裡應當有很多絕世佳作,不知可否能讓我們兩位欣賞一下?” 陳玉笑了笑,側身讓我們進去。陳家不大,穿過前院的長廊,我們來到陳玉的畫室,畫室裡掛滿了畫,山水清秀,景緻獨特,韓柏道:“陳公子不愧是宛城最好的畫師。” 陳玉站在門口,背對着陽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聽他淡淡道:“陳玉一生無所求,只求妙手丹青。” 他的手是一雙畫畫的好手,只是一雙再好的手,看不見世間萬物,看不見筆墨紙硯,也畫不出一幅好畫。 我站在桌邊,看見挨着窗戶的位置有一幅未展開的畫軸,我問陳玉:“那幅畫是什麼?” 陳玉沉默了許久,方纔答道:“一幅拙作,不上大雅之堂。” 我點頭走到他身旁,看着陳玉的眼睛,道:“陳玉,聽說你患了眼疾?” 陳玉微愣,笑了笑,道:“姑娘怎麼會知道?” 我看了一眼韓柏,道:“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能否告訴我們,或許我們能幫你。” 陳玉聞
言笑了一聲,繞過我走到屋內坐下,方纔淡淡開口:“我從小眼睛就不大好使,請過大夫來看,說是從孃胎裡帶的,藥石無醫。”他擡頭看了我一眼,“我母親生前也是雙目失明,所以我自小就知道總有一天我的眼睛可能會什麼都看不見,所以我才學畫畫,我想,這樣才能留住我眼睛裡看到過的東西。” 他說:“連大夫都醫治不好的一雙眼睛,兩位能有什麼辦法呢?”他笑得疏離,“兩位的一番好意,陳玉恐怕是要辜負了。” 韓柏道:“陳玉,我們是西冷來的駐顏師,我們可以救你的眼睛,只是這樣需得有人爲你獻上一雙眸子。” 陳玉皺眉:“什麼意思?” 韓柏道:“找個健康人,抽取他眸子的精魄,然後通過秘術注入你的眼裡,你的眼疾就會好。” 陳玉問:“那那個人會怎樣?” 韓柏道:“他會失明。” 陳玉霍然起身,冷言道:“世間萬物平等,若是要犧牲旁人的眼睛,那陳玉寧肯失明一輩子!”頓了頓,又道,“兩位請回吧,陳玉斷不會如此做!” 我和韓柏對視了一眼,許久道:“陳玉,你若是失明還怎樣做一個好畫師?” 陳玉擡頭看着那幅捲起的畫軸,靜靜道:“陳玉不願將自己的歡愉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上,兩位好意我心領了。” 我看出他的堅決,只好跟着韓柏離開,走出陳家宅門的時候,陽光正好。 ———————————————————————————— 蘇鳶就是在我們離開陳家的時候,出現在我們面前的。 我們路過那棵桃花樹旁,有人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我回過頭去,就看見穿着杏黃長裙的姑娘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我被看的有些發愣,想起那日春風樓外,跟在陳玉身後的姑娘,也是這樣一身杏黃長裙。 她伸手衝我比畫着什麼,我問:“姑娘不會說話嗎?” 她點頭,只是指着自己的眼睛然後又指着陳府的大門。我皺眉問道:“姑娘想表達些什麼?我不是很懂。&
amp;rdquo; 她有些着急,手勢打得越發快,我依然不懂。身後的韓柏卻開了口:“你是想說,你願意將你的眼睛給陳玉,是不是?” 我聞言愣了愣,那姑娘卻笑起來,點頭衝韓柏豎起大拇指。 我們把她帶回客棧,我詢問她會不會寫字,她點頭,我便拿了紙筆給她。她寫得一手好字,同我們寫的第一句話是她的名字--蘇鳶。 我看着她寫的“蘇鳶”兩個字,就問:“你同陳玉是什麼關係?” 蘇鳶提筆寫道:“我乃陳玉的未婚妻。” 我愣了愣,她又道:“我剛剛在房門外聽見你們說的話,若我願意獻上我的一雙眼睛,陳玉是不是就不會失明?” 我看着她寫的一連串話,道:“可是陳玉已經明確拒絕不需要任何人爲他做出犧牲,你是他的未婚妻,他絕不會要你的眼睛。” 她道:“我不告訴他,你們不告訴他,他就不會知道。” 蘇鳶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卻突然說不出話來。韓柏見我這樣,伸手替她倒了杯茶,詢問:“你這樣做,是因爲什麼?” 蘇鳶道:“我喜歡他,我想給他世上最好的東西。” “世上最好的東西並不是你的眼睛。” 蘇鳶抿抿脣,寫道:“我知道,可是這雙眼睛是我身上最好的東西。從小到大,他們都說我的這雙眼睛最靈透。而且,陳玉現在很需要這雙眼睛。” 韓柏看着她,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就會失明?這樣你也不在乎嗎?” 蘇鳶搖頭,道:“我不在乎,妙手丹青是陳玉畢生所求,我不願他失去自己的追求,我不願他不開心。” 我看着那幅陳玉畫的海棠,忽然想起陳玉那日眼裡的哀慼,我說:“蘇鳶,即便我們幫了你,你是陳玉的未婚妻,他終有一天會知道,那時候,你要陳玉如何自處?” 蘇鳶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沒有想那樣多,我只是想治陳玉的眼睛。”她忽然跪下來,眼神哀哀地看着我和韓柏。這樣的眼神讓我想起當日同我講起那段故事的柳安。 韓柏道:“你又何必這樣?即便我們攝取你眸子裡的精魄,可若是陳玉不接受,你我又有什麼辦法?”他站到門口,背對着蘇鳶道,“蘇鳶,你已失去聲音,又何苦要捨棄自己的眼睛?你還是回去吧。” 蘇鳶急得直掉眼淚,她膝行過去,拉住韓柏的衣襬,流着淚,手語打得飛快,我雖然看不懂,但也明白她的決心。 韓柏垂着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啞女,門外的陽光照進來,將他的面容照得模模糊糊,許久我才聽見他道:“好,蘇鳶,我答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