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將她送回家後,她沒有再來過鳳樓。 聽人說,她和林家的公子林哥兒常常一起出現,有時候是在看燈,有時候是去遊湖。 有一日他到公主府去,公主聽聞他古琴彈得極好,便要求他彈奏一曲。 然而他微微一笑,搖頭拒絕。 公主也沒多說,放下茶杯,溫柔道:“既然不會彈,那這十根手指還要了做什麼?” 而後便讓人給他上了指棍。 鑽心的痛楚從他的指尖傳來,他靜靜跪坐着,一言不發。 當天夜裡,林哥兒來找他,他本謝絕見客,但聽到是林哥兒,他還是見了。 林哥兒果真比夏螢闊綽太多,出手便是三千兩的銀票,溫和道:“在下聽說在下未婚妻當年曾手繪了許多油紙,不知公子可有存了幾張,在下願一一贖回。” 他不由得挑眉,笑道:“公子太擡舉在下,青樓倌人哪裡有這樣風雅的情趣,不是真金白銀,怎麼會留下保存?” 林哥兒點了點頭,又道:“可在下聽聞牡丹公子對在下未婚妻多有關照,有幾分情意也未可知呢?” 牡丹大笑起來,眼角不由得泛了眼淚。他道:“公子,您把石頭當寶貝,別以爲牡丹也眼瞎成嗎?您那未婚妻,論姿色沒有姿色,論富貴也沒有富貴,來牡丹這裡的女子,誰不是珍珠寶石地送,也就您那未婚妻,不開竅天天送什麼桂花糕,五十兩的門費都拿得艱難。牡丹初掛牌時沒有恩客,承蒙夏姑娘照拂,可如今夏姑娘登門,牡丹何曾又爲她開過大門?” 林哥兒沒說話,門外忽地有了異響,牡丹察覺不對,打開大門,便見夏螢站在門外,靜靜地看着他,滿眼是淚。 她哭過很多次,唯有這一次,無聲無息。 她注視着他,一字一頓,慢慢道:“我只問你這最後一次,”她的聲音彷彿是被刀一點點劃開一般,“你是不是,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牡丹不敢開口,夏螢繼續道:“父母同我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我沒有信,只想着要變賣家財贖你。林哥兒對我說,歡場之人最是薄情,我也沒有信,只想着拋下這陪我數十年的人帶你走。我總想着你有苦衷,總只信你。 “我想你若不喜歡我,怎麼要送我那隻螞蚱?我想你若不喜歡我,爲何要陪我那麼久?我想你若不喜歡,怎麼會憐惜我的錢財,只要我一盒桂花糕?” “我一直只信你,”她擡頭看着他,慢慢道,“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牡丹苦笑,眉目豔如牡丹,國色天香。他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鳳樓裡那些晃得他眼睛酸澀的燭燈,笑道:“不曾。” &ld
quo;哦,”夏螢吸了吸鼻子,越過他看向林哥兒,平穩了聲音,堅定道,“走吧。” 說完,便轉身離開,未曾回頭。 而牡丹回到屋裡,手指觸碰到琴上。 他的手用不上力,每動一下,都痛楚非常。然而他還是撥絃,咬着牙彈出一首迎客鬆。歡喜的小調,卻被他彈得斷斷續續,幾乎聽不出調子。 離開門口時,林哥兒聽到這調子,不由得皺起眉頭:“鳳樓的人彈琴怎麼這麼難聽?” 夏螢沒有回頭,她沙啞着聲音道:“鳳樓人彈琴都不錯,尤其牡丹彈得最好。” “這是迎客鬆吧,”她苦笑起來,想起過去那人端坐着爲她撫琴的模樣,慢慢道,“真是難聽得要死。” 說完,她攜着林哥兒慢慢離開。而牡丹的琴上,每一根弦都染了血。 —————————————————————————— 自那日之後,夏螢精心經營自己的綢緞莊,而林哥兒示意非夏螢不嫁,林家無奈,便同夏螢要求等她成爲皇商,便可迎娶林哥兒。 本來衆人都不看好夏螢,皇商這種事,沒有那雜七雜八的門路,哪裡是你想當就當的?可夏螢運氣好,第二年春日,便憑藉着一匹月華雲錦在楚都有了名氣,女皇欽點她成爲宮廷綢緞供應之一,並派大臣親自送了皇商錦旗到她府中。 她的綢緞莊一時門庭若市,店面也開滿了大江南北。 她的生意越做越大,因着生意的緣故,她去過很多風月場,卻獨獨不曾去過鳳樓。 第二年秋天,夏螢迎娶林哥兒。 迎娶林哥兒的前一夜,夏螢來找他。 她付了三百兩的入場費,已是當年他掛牌時**的價格。然後她瞧着他,卻是什麼都沒說,許久後,她問他:“你現在還彈琴嗎?” 他點頭:“彈,給很多人彈。” “那之前我畫給你的油紙呢?真的一張都沒留嗎?” “沒有。” 夏螢沒說話,她似乎早已預料,鎮定地點了點頭。然後她從袖子裡拿出了一隻泛黃的蚱蜢,放到桌面上,
溫和地道:“我什麼都沒在你生命裡留下,也就不想讓你在我生命裡有什麼牽扯。” “牡丹公子,”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喚他,尊敬地、溫柔地、冷漠地,卻帶了微微的顫音,她似乎說不出口,然而她還是說了出來,她說,“珍重。”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牡丹靜靜看着她轉身的背影,像過去每一日一樣。 第二日她成親,鋪紅毯十里,滿城樂響。牡丹斜倚在長欄之上,看小姑娘穿着紅色喜袍,騎在馬上,從他眼下笑着離開。 沈夜說,你向來彈琴彈得好,便奏琴一首,爲她送行。 牡丹輕笑不語,他起身來到一個抽屜前,慢慢道:“月螢草之所以難見,是因爲他們生命極短。他們終其一生只會見那一次月光,等他們將所有美好展現給月光之後,便會枯萎凋零。” “沈夜,”他彎了嘴角,“我的手已經廢了,再彈不出曲子。” 說着,他似乎想去拉開抽屜,然而猶豫了許久,他終於轉身離開。 抽屜裡繪滿了他的畫像的油紙早已堆滿,他始終不曾清理,雖然從不被人知曉,那畫卻始終存在。 如他爺爺、父親一樣,他一直是暗庭情報司的人,在明面上做着風月娼妓,在暗地裡當着暗庭爪牙。 他一直很是聰慧,十四歲那年便當上了情報司司主,也就是鳳樓真正的樓主,接任時他曾跪在沈夜面前向他起誓,一生斷情絕愛,永守鳳樓。那時候沈夜曾經問他,入了這樣的無盡黑暗,若是後悔了怎麼辦? 他說,那便將她拖進來,陪他一起。 可當他真的遇見那個姑娘時,他卻沒有捨得。 他想起在她被綁的那個風雪夜,他去救她。 他爲她喝下對方給的毒酒,然後顫抖着伸出手,將她從別人早已準備好的棺材裡抱出來,揹着她艱難地走出去。 當夜的雪已經下得很大,他走在雪上,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音,而姑娘以爲自己在夢裡,斷斷續續說着瑣事。 她說她大概要死了,她很害怕,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死亡,她還有很多事沒做。 她要成爲皇商,她要供養父母,她想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情。 她說的那些生活離他那麼遙遠,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陪一所愛之人,享盛世太平,共白頭偕老。 他在風雪裡聽她的夢話,終於下定決心離開她,他曾以爲世上最悲痛之事是生離死別,卻在那一刻才明白,這無盡黑夜不可怕,怕的是他的小姑娘,沒能平安美滿過完此生。 於是他派人將關禁閉的林哥兒從家裡放了出來,給了夏螢皇商的名頭,爲他們拉了楚都達官貴人的生意。 他想,這世上總有人會離開,總有事要忘記。誰又能說誰,必然陪伴誰一生。 既然不會陪伴一生,她曾陪他看明月千里,而他也許了她平安喜樂,這樣的結局,已是再圓滿不過。 只是最可惜,自始至終,他都不曾同她說過一句,我喜歡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