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華城,許氏將門。 她領着婁銘鋯入府時府中早已得了消息,早有家人等候着,將他們迎到了大堂上。 父親,大娘,幾個異母的兄弟姐妹,大哥許縉一如既往立於父親身後,最親近最倚重的位置上。 她本以爲婁銘鋯會自報姓名,卻不想他只是一味地盯着她的父親,神色有些古怪。 只好由她代爲說出身份。 隨後所有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位就是……”許老將軍顯得疑惑,那是當然的。 婁銘鋯看上去太年輕了。 她正想進一步說明,卻聽婁銘鋯說:“我要先看一看螅月斬。” 衆人都是一怔,包括她在內。遲疑片刻後,許老將軍向長子使了個眼色,許縉轉入後堂,一刻之後纔回來。 他的手中託着一杆蛇矛,矛尖部分從中斷開,只剩少許相連。 “請看。”許老將軍示意呈上。 可婁銘鋯只是隨意地瞥了一眼:“這不是螅月斬。” 許縉吃了一驚:“你胡說什麼?!” “我所知的螅月斬利能分水,可將水中之月一斬爲二,是一等的神兵。”婁銘鋯的語氣依然是那樣淡淡的,可不屑之情卻是清晰非常,“而你手中的不過是凡器,砍瓜切菜倒還可以。” 這是羞辱,許縉露出了惱怒的神色。 許老將軍卻哈哈大笑起來,隨即自己起身轉入後堂,稍後返回時,他的手中提着另一杆蛇矛。 外形上這把蛇矛與許縉手中的是一樣的,長度、形制、矛杆的花紋,甚至矛尖上的裂痕,全部一模一樣。 但誰也不會懷疑這把纔是真正的螅月斬,即便從中斷開,矛尖上散發出的森森寒意還是能震懾諸人。那是上過戰場,斬殺過無數敵兵後纔有的,屬於一把神兵的氣勢。 婁銘鋯接過了它,閉上眼,一手緩慢地撫過矛身,當他碰觸到矛尖時,一絲寒光泛過,就像是某種迴應。 “要修復它,我需要一處鑄室,還要一些特別的東西。”睜開眼,婁銘鋯這麼說的時候徑直看向她。 許老將軍心領神會:“這個自然,大匠所需的一切,小女均會安排妥當。” 許氏是歷代守護華城的家族,位高權重,聲名顯赫。 所以按說無論重炎要求什麼,他們都應該能輕易辦到。 但是她發現自己想錯了。 離合木、鶴吐金、玉山犀石……婁銘鋯列出的材料樣樣珍貴非常,珍貴到即便是許家也未必能在短時間內置辦齊全。 要不是她清楚自己是怎麼把他帶回來的,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雁城的奸細。 因爲誰都知道雁城屆時會由誰出戰--城主將親自上場,他所持雷雲鐗是難得一見的利器。若螅月斬不能復原,即便許縉武藝強過他,也未必有獲勝的把握。 她想知道這些東西可有更易
獲得的替代品,於是去鑄室找他。許家兵戈傳家,府中本就有城主所允的鑄造刀劍之地,此時便成了重炎的鑄室。 找到他的時候,他正用硃砂在牆上畫着什麼。 她在山中見過的,那鶴形紅紋的鳥:“這是什麼?” “此鳥名爲畢方,又叫兆火,所至之處必見大火。”婁銘鋯邊畫邊答,她的眼前不禁又浮現了往昔的畫面,狂舞的火舌,夜空被映得通紅…… 還有那不祥的畢方。 “對於鑄匠來說能否隨心所欲地使用火便是關鍵所在,所以會供奉畢方。”婁銘鋯快畫完了,留意到她的出神,“怎麼了?” “果然是惡兆……”輕聲喃喃了一句,她收回神思,然後對他說了來意。 可他搖頭道:“一樣也不能更換,明白了嗎?” “可那樣不知要耗時多久……”她咬牙道。 “這是你的問題。”這樣說着,婁銘鋯又執筆舔了些硃砂,爲牆上的畢方添上了一縷長長的翎羽。 ———————————————————————————— 轉眼十日。 “苓衣!”這日午後,她正匆匆穿過迴廊,一旁忽然有人叫她。 是不能聽而不聞的人。 暗自嘆了口氣,她停下腳步,低眉順眼地等着那人走近:“大哥。” 是許縉。 “我問你,修補螅月斬的事情如何了?” 是慣常居高臨下的質問口吻。 “大匠所需之物,只差鶴吐金一件,去找的人已有了消息,三日內便會送到府中。”她小心斟酌着語句,換來的是兄長的一聲冷哼。 “耗時如此之久,你可真夠能的。”許縉不悅地看着她,“戰事迫在眉睫,你可不要打什麼別的主意…
…認清你自己的身份,休要癡心妄想。” 她低頭沉默。 “是。” 良久,才如此回答。 啪! 垂下的柳枝爲劍氣所斷。 這不是第一根被削斷的柳枝了,從半個時辰前她開始舞劍起,到此刻地上已經鋪滿了斷柳,春日新綠的顏色賞心悅目,彷彿置了一張綠色的毯子。 可她還不想停,更快地揮動着手中的三尺青鋒,點、削、抹、刺,劍氣激盪,飛快翻動的劍身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銀芒,相互交織成網。 “柳樹又做錯了什麼,何苦拿它泄憤?” 她認出這是婁銘鋯的聲音,當下一個轉身,長劍遞出,直指他的咽喉-- 堪堪在相距一寸處停了下來。 “你是不是記恨我騙你,所以根本不想修補螅月斬?”她恨恨地問,“要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耍我耍得高興是不是?!” 婁銘鋯笑了起來。 “那不正是你的心願?” 她睜大了眼睛。 片刻僵持-- 然後她收了劍,斂起了方纔惱恨的神色:“你胡說什麼。” “難道我說得不對?在船上時你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你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是個普通的鑄匠又或是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你只是要找個差不多的人回來交差……你爹試我的時候,縱我不開口,你也早就編好了足以讓他們相信我的說辭吧?” 他的笑容擴大了:“你根本就不想修補螅月斬。” 有那麼一瞬間,她確實想過是不是應該一劍刺死眼前這個人。 但最終她沒有。 “你說得對,我並不希望螅月斬復原。”既然都說破了,不如大方承認,“靠神兵利器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的,沒有螅月斬也能打敗雁城城主!” “聽你這意思,這事你能辦到?”婁銘鋯別有深意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回,“你的武藝確實不錯,怎麼不向你爹爹毛遂自薦?” “不會有結果的。”她逸出了一聲嘆息,“我是外室所生,府中除了爹爹,本就沒什麼人瞧得起我,豈能容我爭此大功?何況我與大哥並未真正見過高下,縱然向爹爹求了也是無用。” 畢竟,只是個女子。 這話她沒有說出來。 婁銘鋯沒有搭腔,而她再嘆了一口氣之後,將劍收入鞘中,轉身向月門走去:“鶴吐金不日送到,屆時就看你的手段了……” 她這麼說。 而婁銘鋯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