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輕舟共劃央【五】

【五】   我隨着禁衛日夜兼程趕回了皇宮,父皇見了我,把我摟在懷裡,老淚縱橫。      我亦是止不住地痛哭,巫岐山脈太冷太苦太絕望,我甚至不敢妄想有能回到宮裡的這一天。      父皇戎馬出身,調兵遣將無須我來操心,我不放心慕白,差人悄悄打聽,這才知他已然娶了親。      我唯有苦笑。      我回到了久違的府邸,一改招搖的性子,遣散了大批的僕從和麪首,只留下了幾個信得過的人,過上了深居簡出的日子。      戰事持續了一年多才偃旗息鼓,太子輸得一敗塗地,靜寧王一家株連九族,其間自然也包括慕白。牢裡的耳目告訴我,他一直想要見我一面。      我走到牢門口,慕白正倚着牆壁淺睡,我看着他那落魄憔悴的樣子,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敢開口,幾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府邸,我夜夜處理政務直到困極而歇,只怕但凡有一點空閒,腦海裡便都是他。      這事被我一拖再拖,直到行刑的前一天。      慕白瘦了很多,見了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太女!”      我定了定心神,道:“你有何遺願?”      “靜寧王有罪,子嗣有罪,部下有罪,可家眷是無辜的。”他伏地未曾擡頭,聲音嘶啞,“臣的髮妻,不足一月就要臨盆了……”      我眼前一陣昏眩,我早知他娶親,可我高估了自己。原來他當着我的面提起時,我依舊承受不住。      他不敢看我:“是父王的意思……我兄長二人皆戰死沙場,若我再無子嗣,香火便斷了。”      我覺得好笑:“我華央豔名遠播,面首無數,自從納了你,可曾再去碰過誰?因了你,我至今未有子嗣。可你呢?”      他沉默半晌:“阿央,是我負了你。”      我搖搖頭:“我不允。”      他猛地擡起頭來:“這牢里耳目衆多,卻不只是你的人。我跟你那麼久,自然知道你的不少齷齪事。你若不允,我便把你那些運河之事說出去,這樣即便是你也不好遮掩吧?”      我未曾想到他竟絕情至此:“來人!把他給我

綁起來。”      禁衛魚貫而入,三下五除二把慕白捆個結實。      我走過去,手指劃過他冰冷的臉頰,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輕蔑道:“我寵你愛你,世人皆知。只有你來求的份,沒有你威脅我的餘地,你可聽清楚了?”      他沒有回答,目光空茫得不似活人。      行刑的那一天,我自請與父皇監刑。      囚人哀哭陣陣,慕白卻一直低着頭,沉默。      午時三刻,劊子手舉刀的那一刻,我打斷道:“住手!”      父皇疑惑,我笑道:“方纔想起,兒臣幼時被靜寧王所救,答允了日後王府若出了事,便向父王求個情,赦他們一條人命。”      父皇若有所思:“太女要赦誰?”      我掃視衆人,只見慕白的眼神漸漸亮了起來,他的下頷被我卸掉,嗚嗚着不知在說些什麼。      我嘴角含起一抹曖昧的笑,遙遙一指:“兒臣,當然是要最漂亮的那一個。”      話音剛落,慕白便被人拖上了監刑臺。      午時已到,劊子手手起刀落,一時法場內血流滿地。      我將慕白按坐在身邊,看他眼神裡的光亮漸漸熄滅,生生昏了過去。      我快意地揚起嘴角,心裡卻絲毫沒有報仇的快感,只覺得我的天要塌了。      【七】      父皇因叛亂一事心灰意冷,退了位。      我擇了吉日登基祭祀,做了伽月國的新任女帝。滿朝文武三呼萬歲,獨獨缺了慕白。      慕白自那日起便留在廢棄的太女府中,不飲不食,對我閉門不見。      我亦是不急,慕白的妻子死了,可她的孩子卻生了出來。部下問我是否斬草除根,我卻把這不祥的棺材子留了下來。      並非因我惻隱之心,而是因爲,這個孩子雖還小,細看之下卻無一處不像慕白。      我的身子早就在巫岐山脈受了大寒,落了病根,恐怕此生難有子嗣。我便將這嬰孩留下,賜名華慕。      我差人將孩子抱給慕白,聽宮人說,躺在牀上絕食數日的慕白踉蹌跌着下牀,抱着孩子淚如雨下。      我將孩子送過去的第七天,慕白來見我。      我笑道:“怎麼,不和朕擰着了?”      慕白垂頭:“臣知錯,謝陛下大恩。”      “你想回宮?&

rdquo;我問道。      他點頭。      我揚起下頷:“我不相信你。”      慕白睜大眼,或許他未曾想過,我終有一日會和他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伸出手,一絲冰藍色的線順着指尖破體而出,在掌心凝成一塊森藍的冰花。伽月國太女畏寒不是沒有緣由,我們日日用心頭血養着的,便是這樣的秘術。      我將這朵冰花遞給他:“這是月齡。若吃了它,生殺予奪皆由我。你若願意,我便不計前嫌,即刻立你爲皇夫,與你伉儷一生。”      慕白看着我,毫不猶豫地將月齡吞了下去。      我嘆口氣:“你若不負我,華央此生再不負你。”      他默然。      我挽起他的手,竟發現他身子一僵。      我煩躁地甩開他,即使破鏡重圓,我們也再回不到最初了。      我的身子怕是毀在了巫岐山脈,自被貶的那一年起,寒疾日益嚴重,藥石無醫。      今年剛入秋,寒疾便犯了,我強撐着熬過了早朝,揮手砸碎御膳房給我熬的藥,沉沉睡去。      半夜,我被人有些粗暴地搖醒,剛想發火,卻發現那人竟是慕白。      他眼眶發黑,似乎是熬了夜,端着一碗漆黑的湯藥送到我面前。      我有氣無力地推開他:“朕不喝。”      “陛下懷疑臣下毒嗎?”他眉頭一挑,仰頭飲下半碗湯藥,將剩下半碗遞給我,態度堅決。      從他那挑釁的眼神中,我彷彿又看見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慕白,不爭氣地喝完,道:“朕怕苦。”      他上了牀,緊緊地抱着我冷得發抖的身體:“我陪你。”      這句話像是時間最好的良藥,我縮進慕白溫暖的懷抱,暗自嘆息,縱使國仇家恨橫亙在我們中間,他隨時隨地可能要我的命,可我依舊不在乎,我不捨得慕白,亦離不開他。      這份癡彷彿糾纏到骨血裡去,唯有死亡才能將其終止。      他忽然開口:“阿央,你生於帝王家,可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我燒得迷迷糊糊:“伽月國的皇族是溟海仙山的後裔。等我老了,就一棹春風一葉舟,獨自往溟海深處去,再也不理這俗世紛擾。”      他無言,只是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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