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家人擔心

第二天我真的有點不信邪,借了張□□,順着樓梯爬上去看個究竟。並把樓上的泥菩薩都請它們一個個都坐好。這時,我感覺我的手觸摸到一個滑溜溜的東西,冰涼冰涼的。待我仔細一看,那充滿殺機的紅舌頭,正挺着脖子擡起頭,當時我真嚇出了一身冷汗。蛇可比鬼更可怕,我輕輕往後退,嚇得下了樓梯朝外跑:

“不好啦,我家樓上有條蛇。”村裡人聽到喊聲都趕過來。幾個年輕後生,他們爭着上去,只見一個眼尖手快的小夥子一下子就抓着它了。

蛇一米多長,茶杯那樣粗,尾巴一卷一卷地在年輕人手裡。他一下子就剝掉了它的皮,在草坪裡搭了竈生起火來,用大鍋煮着吃。大家吃得正香,突然聽到有人問路的聲音:“請問大伯,吳導得家怎麼走?”村口大伯指了指圍在草坪的人:

“就那裡,得伢子老婆在那。”哥哥順着大伯指的方向進來了。

大哥和他的同事都戴了安全帽,兩個人都穿着藍色的中山裝。我看着大哥驚訝地叫着:“大哥,你們怎麼來啦。”

顯然大哥很高興:“你不是說,提倡晚婚晚育嗎?纔多久就不聲不響地結婚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哥哥在平鄉市汽車配件二廠當車工,去了南京學習了一個月。他真沒想到妹妹就結婚了,因去年哥哥收了一個徒弟,還是大學畢業生,他很喜歡我。叫哥哥來說媒,被我生氣拒絕了。我對哥哥說:“我要晚婚。”他便依了我,可如今出爾反爾,怎不讓哥生氣。我見哥哥生氣了,無言以對,便低下了頭。他和同事走進老祠堂,一看驚呆了。看着祠堂的裂縫說:“你是不是腦袋被驢踢了?這哪是人呆的地方?”

廳屋裡三塊土坯搭的竈,我準備做飯,哥哥十分生氣:“這個樣子誰吃得下飯,真像小孩子過家家,拿婚姻當兒戲。你收拾一下,趕緊跟我們回去,反正你一個人在家。”

哥哥從小就心疼我,寵着我。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妹妹今天成了這個樣子。他又說:“你怎麼這麼傻,自己的終身大事怎麼這麼草率,不等我回來。我和你嫂嫂結婚談了六年戀愛這你是知道的,我看見大姨媽就生氣,把人往火坑裡推。”

我無奈地說:“窮並不可怕,現在我買了縫紉機,自己學做衣服。你瞧案板上這麼多布料還等着我去做呢。”

哥哥漸漸地氣消了:“我是真服了你,我的傻妹妹,這苦日子何時是個頭?我就是放心不下你,才和同事順便來電魚,一路問來的。”

我驚訝地發現哥哥自己做的電魚機,一個木盒子裝着發電機,然後安裝了皮帶。一根不鏽鋼管都是活動的可以收縮,還一個網兜。我說:“哥哥你真聰明,咋啥事都會做。”

哥哥看見我木已成舟,多說無益:“妹妹,你多可憐,怎麼會砍柴呢?”

我說:“都是鄉親們給砍的,我給他們做衣服不收錢,於是柴都堆成小山了。”哥哥說:“燒柴又髒又不方便,下次我送一車煤炭。給你焊一個竈,焊一個做炭的磨具,再來幫你打一車煤炭,全做成藕煤。”哥哥傳承母親的思想,心地善良,也不斤斤計較,這天他看到這個寒酸的家連飯也沒吃一口,還留下50塊錢,二十斤的糧票。

哥哥回到家裡責怪起母親:“媽媽,你猜今天我看到了誰?”

母親問:“看到了誰?”

“你和大姨媽乾的好事,把自己女兒往火坑裡推。”

“柏花信中怎麼隻字不提呢。”

“她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

“這如何是好哇。”

“住的是破廟,廳堂裡全是祖宗靈牌,三塊土坯搭成竈。”

媽媽聽到哥哥說出實情,目光突然失色,手也抖個不停,嘴裡含含糊糊唸叨着:“太匆匆忙忙就把她給嫁了,都怪我糊塗呀。聽你大姨媽說當兵的好哇,以後可以當工人吃皇糧。我怎麼能夠這麼粗心大意呢,是我害了女兒呀……”眼淚從她佈滿皺紋的臉上留下來,一股錐心的痛無由的蔓延她全身,一下子天旋地轉地站不穩了。

哥哥急忙扶住她:“媽,你看你急成啥樣,讓生活去磨鍊磨鍊她也不是件壞事。窮又算得了啥,只要人窮志不窮,從前我們這麼苦連飯都沒有吃,不也熬過來了嗎?”

“妹妹好在聰明,她現在自己會做衣服了。我看她很忙,案板上都堆滿了鄉親們的布料。媽您還是放心吧,莫把自己的身體給弄垮了。”哥哥把媽媽扶在椅子上坐下,一番安慰之後想想,去上班了。母親想說什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坐在那裡發呆,眼睛直視這兒子推着自行車去上班消失在巷子口的身影。只有在此時,她才搖着頭嘆口氣。

哥哥在廠裡上班,腦海裡惦記着妹妹,總想着能幫點什麼,怎樣幫妹妹走出困境。一邊上班,一邊留心廢鐵廢料,下班了他東摸摸西摸摸,同事們喊他:“柏籽大哥,下班了走吧。”

“你們走吧,我還有點事。”哥哥找到廠長,我有點事請示一下。“

“說吧,柏籽有什麼事?”

哥哥先給廠長一支上海大門前香菸,然後說:“我想給妹妹做一個打藕煤的磨具。”

“行啊,這點小事不用請示,去吧,隨便做一個就是。”

很快哥哥做好了一個煤炭磨具,還電焊了一個活動竈。哥哥從平鄉裝了滿滿一汽車煤炭,足夠妹妹家燒兩年。運往山村吳府祠堂,村裡人羨慕得不得了:“還是孃家人好,柏花不用砍柴了。”

生活的磨鍊使我變得堅強,我把點點滴滴化作思念,寫信告訴吳導得,第一次託便民商店的老闆娘去小城進貨寄出去。她老公在小城肉聯廠上班,她經常帶些凍肉回來賣。信託她轉收,一封兩封三封四封信都寫出去了,按理最遲四天可以迴轉一封,現在都過很久,第一封寄出去的時候天氣還很熱,可是今日白露已過,秋風一陣浮似一陣,溫暖的思念低成了淚水。

便民商店的老闆娘說:“吳導得在外面有女人了吧。”她本想開個玩笑,卻被她丈夫大罵了一頓:“柏花,這麼漂亮的女人,他打着燈籠也難找,你別給我胡說扯淡。”

時間又過了兩個月之久,是我總共寄出去十七封信的時候,便民店老闆娘“哈哈”大笑,終於收到一封回信給我。

“嫂子,你的信全部收到,只因吳導得大字不認識幾個,你的信是大家念給他聽的。都知道你是高中生,有素質有修養,你就原諒他吧。部隊正在改工,以後我們這裡就是工廠,大多數軍人都願意留在這裡,吳導得說他要回家,很快你們就可以團圓了。此致——敬禮!戰友吳芳雲,八三年元旦。”

我的心冷到了極點,忽然委屈地哭了,哭得那麼傷心,覺得自己確實受到了傷害。如果吳導得心裡有我,早該請人代筆,不至於等得那麼久,在我心裡有個迷。永遠也猜不透的迷,現在我才知道他是個繡花枕頭。我每天幾乎靠忙碌來忘掉孤獨和寂寞,我被鄉下人稱之爲裁縫師傅,也開始自信起來。

“解放軍叔叔回來了。”一羣孩子跟在吳導得後面,吳導得給這些孩子吃糖,鄰居張媽黃媽、吳大媽都圍過來了。罵吳導得是個負心漢,去了部隊那麼久也不回封信,他卻:“嘿嘿,嘿嘿。”地傻笑。笑過了之後,居然說:“老婆,你曬黑了,變成山野村婦了。”

我聽見丈夫的鄙視,心中十分抱怨,原認爲久別勝新婚,或許能增進點夫妻之間的盛情。我默不作聲只是用眼睛瞪了他一眼,可村裡的婆娘可不依不饒地罵起來了:“吳導得,你呀扒着馬腚親嘴兒不知道香臭,疤痢眼兒照鏡子,不知道自己德行,你也不看看自己哪兒配得上媳婦。”

“老婆,你可別生氣,我只是隨便說說別往心裡去。”

我自顧自埋頭做衣服,好像跟他根本無話可說,也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回到家啥也不幹,擺出一副大丈夫模樣,到處閒逛。家裡的責任田,他也根本不知在哪裡。只是一年四季地裡長什麼,他吃什麼。春香黃瓜甜,他的嘴裡便是黃瓜味;夏季花生熟,他便在肚裡炸花生油;秋季番薯粗,他便滿村啃;冬季甘蔗甜,他便對天吹長蕭。白天,黑夜,不是麻將桌上的上賓,就是牀上睡得呼天扯地。沒想到這日子過得像白水衝醬油,越來越淡。真是拜佛進了呂祖廟,找錯門了。吳導得真是五月芭蕉,粗枝大葉。這時,我像扳倒了五味瓶,苦辣酸甜一齊涌到心口了。

吳導得退伍後一直閒賦在家,架子老是那麼端着,打麻將成了他曠日持久的遊戲。不但上癮,而且樂此不疲,上桌就興奮,連飯都可以不吃,我還不能多說他兩句,否則槍桿子裡出政權,直接拳腳相加。而我處處檢點,問心無愧,十分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