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娟嚇了一愣,委屈地含着眼淚,離開了和平村的麻將室。一路想着我是怎樣長大的,她常常想小時候外婆把她帶大,上小學時是媽媽含辛茹苦掙錢。現在都小學畢業了,補課200元,明知他身上有五千塊,都不給女人交學費。這個名義父親巴不得她不要讀書了吧,她這樣想。
“媽媽,爸爸他一分也沒給。”
“媽媽去小彭阿姨那借200去。”丈夫是一把無情劍,猛刺着我的心扉,激起我對凡俗的輕蔑,要不是我用理智控制自己,真要去給他鬧個天翻地覆。我從小彭那借來200元錢交給女兒。
“媽媽,我長大了,一定養你終老。”
女兒像一幅畫,像一片光,像一朵浪花。她又像一段樂曲,更像一個幻影。她有迷人的搖曳,有親近的氣息,有柔韌的感覺,有生動的彈性。有炫目的光輝,有美麗的輪廓。有順從的推移,有感染的旋律。於是我自然自信,她與我合成一體,配合默契與生俱來。
食堂晚飯通常下午6點吃,但有時要等單身職工玩玩桌球或打完牌纔來吃晚飯。食堂燈亮着,我死守着,不輕易離開,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爲了排遣心中苦悶,晚上在家跟着孩子一起看書寫字,我寫自己稱之爲故事的短篇。把自己的人生苦難與坎坷經歷成了我創作的素材,時光荏苒,在文字的耕耘裡,自己安慰自己。眼看自己的兩個孩子跟着我掉進人生的苦海,本已80年代出生的孩子,理應過着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在學校裡享受其他孩子一樣的童年時光。
在一個寂靜無聲的時刻,吳導得兇暴地衝進食堂,好像從外面吹來一股氣流,來得那麼迅速,這麼悄然無聲。因此我毫無防備,正在炒菜,他剎那間臉上呈現出紅色:“臭女人,你教得孩子來討我的錢,我那是以命換來的錢,你知道嗎?”
“你的錢,那兩個孩子是誰的?他們又是跟誰姓?”他已經躥進廚房,伸手就用巴掌扇了我幾個耳光。吳娟、吳建剛好放學回家了,聽到吵聲,急忙跑過來。發現父親正無情地欺負自己的母親,兩個孩子緊緊抱着吳導得的腿,一人抓一隻,悲痛地痛哭。向他哀求不要打,吳導得瘋狂怒不可歇:“臭女人,是你帶來的晦氣,差點害死我了。”
我不甘示弱:“你不是說那寡婦剋夫嗎?咋把罪名加於我頭上了。”
“不用管我的事。”他不顧一切地高聲嚷叫,馬路上過往的人也朝食堂瞧熱鬧。他卻絲毫不在意別人探頭探腦張望,都在竊竊私語了,指指點點,暗暗嗤笑。下班的職工也剛好進食堂吃飯,我真覺得自己當時就像剝掉了衣服,赤身裸體站在許多人面前……
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對跌傷撞傷毫不在乎,我膽怯心寒,汗流浹背,望着兇暴的丈夫,恐怖的氣氛到了極限,我的軟弱導致丈夫的輕狂。
想想過去對這個人給了多少好處吧,想一下我怎麼去教我的孩子們。在車站食堂,沒有人知道吳導得在我這裡大吃大喝,口福無窮,搖着尾巴,戴着鼻籠。他們職工全都異口同聲地斥責道:“欺負一位勤勞的婦女,真是可恥!”儘管他大吃大喝,口福無限,但我爲了兩個孩子的幸福,我卻從早到黑忙不停。
吳娟、吳建由於害怕和悲傷靠近我,我用手輕輕搖晃了他們兩個孩子,讓他們平靜下來。這時,吳娟認真地看着售票員小彭,對着她金光閃閃的耳環,戒指發呆:“媽媽,等我長大了,也給您買上十個金戒指,讓媽媽每根手指戴一隻。”
此時吳娟顯得既聰明又天真,她的手臂略顯瘦長,兩隻晃動的小手纖細而紅潤。穿着藍色的校服,像棵小樹一樣挺拔,櫻桃小嘴,流露真誠。我眼淚汪汪,說:“我的好孩子,媽媽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們長大了有出息,將來成爲有用的人,就是給媽媽最大的寬慰。”
在逆境中是這兩個孩子牽着我,給我生活下去的勇氣,沒有兩個孩子的支撐,不知何去何從。
吳導得甩袖走了,早在人多的時候走了。
吳娟、吳建看着我的臉,上面錯綜複雜的表情感染着他們。他們也跟着愁眉苦臉,他們時時擔心,父母離婚,有的同學父母離異,孩子可憐,孩子無論跟誰,心裡都有陰影。“媽媽,我們長大了會好起來的,我們一定要加油哦。”
吳建默默地想:我得長得像媽媽一點,媽媽肯定不會扔下我。
其實,我兩個孩子都不扔,扔誰呢?孩子都是媽媽的心頭肉,兩個孩子從小就不把同學的享受和華貴生活看在眼裡。這年的六一兒童節,兒子吳建和女兒吳娟都要參加文藝節目——登臺表演。我特意連夜改制,我情不自禁感覺內心的愧疚,沒錢給兩個孩子買新衣,人家孩子幾十幾百的花,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兩個孩子看出了我的心思,依偎在我的懷裡撒嬌,安慰我:“媽媽,您做的衣服最漂亮,我喜歡我愛穿。”
吳建對我說:“媽媽做的衣服最合適,別人買的衣服還不一定有我的好。”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美好的,可我感覺像鴨子游水,表面上風平浪靜,水下如何掙扎只有自己才知道。
丈夫妄自尊大,以爲自己有了鐵飯碗,經濟大權握在自己手裡,便是一家之主。我因爲孩子要上學,只有處處退讓,久而久之屈服慣了。
“六一兒童節”那天,兒子吳建、女兒吳娟都站在臺上表演。得獎的喜悅並沒有因爲沒有衣服而困倒,我坐在臺下開心地望着這對兒女,心裡真是五味俱全。
吳建、吳娟爭相問:“媽媽,媽媽,您看我的節目了嗎?有何感想?”
“吳建的小品演得很逼真,吳娟的舞蹈也跳得很迷人,臺下一片喝彩,真難爲你們了。爲媽媽爭光了,媽媽很滿足。累也值得。”他兩笑了。一路上,兒子女兒把我夾在中間,幾個人一路上神采飛揚,很是得意。路上的熟人熱情地招呼:“柏花,你這雙兒女多聽話,多懂事。”我看到這雙兒女便感覺受到了自身的價值和成熟,在孩子面前我把自己的命運看得很平和,認定自己苦盡甘來,面對丈夫玩世不恭哀嘆無益,讓他撞到南牆纔來後悔的那一天。
只要自己所作所爲無瑕疵,讓孩子將來能夠過上好的日子,我不會放棄。我要學會等待,孩子大了會自食其力,才能考慮我的新起點。我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活,忍受丈夫任何作爲,自己負起雙重責任,平等獨立與男人一樣做該做的事。
吳導得剛從國道邊的糧油店出來,被寡婦把身上的錢搜刮殆盡。“我的小情人,我受傷你怎麼不來看我呢。”
“我哪敢呀,還不被你老婆罵死。”寡婦年齡不小,四十有餘,頭上都有白頭髮了。可能有腎衰,臉上的香粉抹得可怕,那漂亮的服飾在她身上顯得總是那麼不協調。兩人並肩走着。“我老婆根本不知道我外面有女人,她只知道我好賭。”吳導得自信地用手摸寡婦的臉。
過了一會兒,吳導得似乎覺得這女人有點太狠了點:“我的美人,你行行好,還我一點錢好嗎?我還得玩幾把麻將。”
“這點錢算什麼,還想討回去,沒門,你找你老婆要去。”
吳導得回到家裡像泄了氣的皮球,已經身無分文了,似乎很後悔,覺得這女人太狠了點。而這正是寡婦想得到的愛情和金錢,吳導得只有挖空心思在自家的房屋裡找出息,翻箱倒櫃,錢藏哪兒呢。家裡沒有,只有厚着臉皮裝孫子:“老婆,最近我手頭緊,連煙都沒有抽,拿點錢給我吧。”
他道我是泥捏的,搓得圓捏得扁。我正在房裡看書,正進入角色酷似遊山觀風景,從書中得到精神啓迪和享受。置身書中,彷彿看到雄偉的大山,珍稀的林木,奇異的山石,沉舟江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讓人覺得人世滄海桑田,新陳代謝之景躍然紙上,喚起我的全新視覺,旁若無人。
吳導得見我不理他,心裡非常生氣,走過來一伸手,一把抓走我手裡的書。“我叫你看書。”噼裡啪啦一頓撕,把書撕成粉碎。嘴巴里唸叨:“給我點錢,就這麼難?”
此時的我知道不能跟他對着幹,否則沒有好果子吃,我偷偷走進兩個孩子的房間,把門栓上。我哭,我心疼心愛的書。心裡怨無情的丈夫,那失去人性的丈夫。那司機給他五千元,不出幾天他就花光了,我要做一兩年才能掙到的錢,天哪!天上再也沒有這樣掉餡餅的好事。
第二天大家吃早飯的時候,開玩笑說:“柏花,怎麼看起來像一個憂傷的棄婦?是不是昨天又跟老公吵哭了?”
我搖搖頭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