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終於等來了。
傅介子心頭暗喜,忙將潘幼雲叫過來,讓她陪着公主去王殿。
潘幼雲聽得消息,笑了一下,道:“你再讓公主等會兒,我換身衣服。”
傅介子一怔,道:“你可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昆彌是招你去問事情,打扮得太漂亮會誤事的,咳,隨便點兒就行了……”潘幼雲不待他說完就自顧着進去了,解憂公主聽了仍是如同沒有聽見一般,但是身邊的小宮女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潘幼雲搖身一變,裝着一身的匈奴衣服,頭上截着一個瓜皮小帽,腰繫羅布,脖子上面再圈一個很粗的鏈子,活脫脫的就是一個匈奴人。
她曾在匈奴生活了那麼長時間,對匈奴的任何事情都瞭如指裳,相比之下,漢朝的記憶反而是淡了。
解憂公主見了不由眉頭微蹙,她對匈奴人可沒有什麼好的印象,潘幼雲如此打扮讓她立時想到了匈奴公主,不知她是什麼意思。
葛妮亞出來圍着潘幼雲左右轉了一下,嘖嘖讚道:“真漂亮!”
傅介子沒好氣得哼了一聲,道:“有什麼漂亮的。匈奴人的獸皮哪有我們漢朝的絲綢穿着舒服。”葛妮亞是安息人,對漢朝和匈奴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惡,不像傅介子那樣民族觀念難,此時聽傅介子這麼說立時明白過來,不由吐了吐舌頭,不說了。
解憂公主道:“潘夫人,你這般打扮,是何用意?”
潘幼雲道:“娘娘不要誤會。我這麼穿着,也不過是爲了讓大昆彌相信我曾在匈奴住過,我穿着匈奴的衣服去評價匈奴,我想大昆彌也會信服許多。”
解憂公主笑道:“潘夫人正是好心思。大昆彌在公主府,不知傅將軍要有意過去?”傅介子這幾天接連見大昆彌,見得多了會煩,所以道:“我就不去了,有勞公主幫忙。”
解憂公主聽了也就不多說了,帶着潘幼雲過去了。
傅介子在府內等着,葛妮亞閒着沒事拉他過去見蘇維和元通,見到了蘇維就把傅介子晾到了一邊兒,兩人自顧着說話去了,元通正在給趙雄上藥,傅介子看了一下趙雄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心裡面也就放心了許多。
這時常惠也過來問情況,傅介子看他這樣子,其實也是閒着無事找事做,便拿出行軍圖來和常惠討論起鄭吉戰勝的可能性,令傅介子驚奇的是,常惠對行軍打戰之事卻是極爲精通,而且從他行軍的用意上看,竟然是一個極狠的角色,與表面上看上去的判若兩人。
傅介子還知道這樣的人,那便是淮陰侯韓信。在生活中,他是一個並不引人注意的人物,但是軍事上,卻是一個狂人。
下午的時候,潘幼雲就回來了,看她的這個神情,傅介子心知事情有戲,但還是問清楚的放心,道:“大昆彌有什麼反應?”潘幼雲道:“還能什麼反應,一個勁兒得問唄,不過我聽他問的這些,感覺得出來,大昆彌確實是有意想反抗匈奴,當我說到匈奴的兵力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強時,他的手捏得很緊,說明他對這個渴望得厲害,但是表現出來的卻是極爲冷漠。”
傅介子道:“這是爲何?”
潘幼雲道:“身爲君王,自然不願意被人猜中心思,他刻意如此,正是防着我們察覺,但是這又如何能騙得了我,說話的時候,他激動的時候會死死得看着我,如狼一般;在故意把漢朝說得平淡的時候眼珠子又向邊上滾,可見是在撒謊。這說明他知道漢朝的實力,只是不願意當着面承認。”傅介子奇道:“這個承不承認又有何關係?”
潘幼雲道:“你呀,自然是不明白他一國之君的心思,你試想,如果你是他,烏孫國想反抗匈奴,勢必得要漢朝的相助,現在漢朝可以對烏孫,除了馬匹以外,可以說是什麼要求也沒有,但是隻要戰事一開,漢朝勢必向烏孫提出一些條件,這樣對烏孫是不利的。大昆彌現在之所以如此,也正是爲了防着這一點,看來他有意拖着一方面是害怕匈奴,二一方面卻是害怕漢朝。畢竟對烏孫來講,匈奴與漢朝都不是自己最可靠的朋友。”
傅介子聽了道:“如此說來,那麼我們的形勢豈不是比想象的要好一點?”
潘幼雲道:“我看也是,看大昆彌的態度,似乎不是在擔心戰事,而是在擔心戰後。”
“你的意思是說,翁歸靡並不是沒有和匈奴決戰的勇氣,而是擔心戰後如果不利,烏孫國不知該如何自處?”如果按這麼說,傅介子發現自己對大昆彌的勸說,在方面上是錯了。
潘幼雲道:“是這個意思,翁歸靡擔心的是如果不能戰勝匈奴,漢朝又幫不上忙的話,烏孫國將處在極度危險的境地。所以以後我們勸翁歸靡的時候,把重點得放在,要讓他確信,只要他肯出戰,就算是烏孫人敗了,漢朝也不會敗。”
傅介子沉思一會兒,道:“聽你這麼一說,立時有撥雲見日之感,只是,如此說來的話,那麼鄭吉豈不是更得打一場勝仗?”
潘幼雲道:“我先前說了,無論這一仗勝負如何,都對漢朝有利,也只是站在一般烏孫人的立場來想,現在見了大昆彌,看來這場勝仗還是得打。”
鄭吉這一仗必須得勝!
可是鄭吉能打得贏麼,區區幾支屯田部隊數百人,再聯合一些散聚來的城郭兵,敵匈奴最精銳的精騎,這無疑是比較困難的。
這時葛妮亞和蘇維一起過來,小宮女準備了一些吃的,讓他們過去吃飯。
是解憂公主所請。
傅介子本來打算就這麼隨便穿着過去,但是聽小宮女說是解憂公主請的,忙回去換了一身衣裳。
解憂公主請的還有常惠、元通、霍儀、馮嫽,算是一個家族內的宴會,長子不在,次子萬年和長女弟史、幼女素光都參加了,準備得很隨意,萬年和霍儀談得比較來,弟史則很不合時宜得擠在了傅介子和葛妮亞之間,素光有些怕生的樣子,規規矩矩得坐在母親身邊上。
潘幼雲的這番話已經對解憂公主說過了,解憂公主對大昆彌的瞭解頗深,經潘幼雲這一點撥立時就有了眉目,這一回來請他們過來就是爲了商量一些事情。
弟史在一旁老打岔,被解憂公主給攆到了一邊兒去,一個人顯得小不高興。
解憂公主和衆人說了一陣,傅介子聽她的意思是,想讓自己想個辦法,幫鄭吉打贏這一場仗,可是自己孤身在此,手上的兵符都交還了大將軍,現在只有一支使團,一個光桿的將軍,能幫得上什麼忙?
馮嫽道:“公主的意思是想辦法把這場戰爭打贏,我看還是我去一趟龜茲、莎車等國,他們與我有些交情,或可以讓他們出兵的力度大一些,但是我是一介女流,沒有辦法統兵,這事還得落到傅將軍或者常大人身上。”
傅介子暫了一下,道:“這事就由我去吧,常惠大人留在赤谷城,我與馮夫人前去便是。”常惠聽了立時道:“傅將軍莫要爭,常某在赤谷城也沒有什麼作用,還是讓我去吧,傅將軍在這裡也正好可以鎮住匈奴的使者。”
傅介子倒不是想和他爭什麼,這一去生死難料,誰會爭着去死呢,只是茲事體大,容不得他在公主府裡面抱媳婦兒暖被窩,聽常惠說了道:“常大人,還是我去吧,西域道上我比你熟,而且這一次的地方是在鄯善一帶,我們來的時候也曾在那裡打過仗,地方上也熟稔一些。”
常惠似乎特別想領兵出戰,爭着不讓,潘幼雲道:“常大人,你是朝廷派來的看望公主的,自然是應該在公主府裡面待着,而且,要想真正鎮住匈奴使者,打贏這一仗纔是關鍵。這一次打仗是騎兵作戰,常大人沒有領過騎兵,而且也與鄭吉不熟,行事多有不便,我看,還是讓他冒險點兒去吧。”
解憂公主道:“不知常大人還有什麼異議沒有?”
常惠想到自己二十年的羞辱,急着立威,但是他卻有着常人沒有的冷靜,剛纔激動之下和傅介子力爭,但是經他們這麼一說之後也就強壓着這種慾望冷靜下來,道:“如此,常某便在赤谷城裡面等候佳音吧。”
解憂公主道:“好,那便讓傅將軍和馮嫽前去,馮嫽那裡有我寫給幾個國王的書信,傅將軍準備一下,明天一早的時候我安排駝隊你們出城。”
傅介子沉聲答應,要去會鄭吉,這實在不是一個優差,他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只覺得身上的擔子有千斤重。葛妮亞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傅介子出去打仗,她從來都是提心吊膽的,知道現在怎麼說也沒有,他還是要去的,心裡面很是不愉快。
回來之後傅介子便着力安排人手,這一場仗,他走了所在的兵,讓元通和常惠幫着照顧好霍儀和自己的兩個妻子,趙雄身上的傷沒有好利索,也就在赤谷城待着。
夜裡是個離別的時候,潘幼雲顯得很平靜,但是葛妮亞卻是溺在傅介子的身邊說個不停,什麼小心啦、不要逞能、不要輕敵、不要冒險之類的說了一大堆,傅介子突然發現葛妮亞變了,聖女的光環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傅大將軍的妻子,細膩、體貼、溫柔,如水一般。
潘幼雲從行李裡面挑出了傅介子的兵器和暗器,本來是準備睡覺的,結果卻被裝備了一身戎裝,準備了一下沒有什麼問題,傅介子就這麼裝着去見了一下陸明和衆漢軍,正巧弟史也在,見到傅介子這副打扮,一臉的花癡模樣,嘖嘖道:“傅將軍,你真厲害!”
傅介子不由一哂,這個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頭,穿上這一身的鐵衣就厲害了,那豈不是上陣要仗的士兵們個個都很厲害。陸明將情況說了一下,除了三個人病的士兵留在公主府以外,別的士兵全都準備了,明天一早就出城,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弟史這個小妮兒也要跟着去。
傅介子不由有些不願意,道:“弟史,我們去打仗,你跟着湊什麼熱鬧?再說了,你母后能答應麼?快些別鬧了,回去該跳舞的跳舞,該唱歌的唱歌。”
弟史聽了小嘴揪得老長,道:“傅將軍你又小瞧人!馮嬸嬸就常說,我們女人只要不把自己當女人慣着,也可以和男人一樣,甚至比你們男人更厲害!”
這話聽着十分別扭,傅介子沒好氣得斜睨了她一眼,道:“你纔多大?有你這麼釘頭大的女人麼?我們去打仗有危險,沒辦法護着你,傷了可怎麼跟你母后交待!”
弟史哼哼道:“你看,又瞧不起人了不是!我都十五了!母后這麼大的時候已經來到我們烏孫國了。”
傅介子看她氣鼓鼓的樣子,小胸脯起伏得厲害,敢情是生氣了,笑道:“十五就大了?嫁人還嫌小呢,你可別鬧了,回頭你母后又得收拾你。”
弟史臉上微微一紅,既而揚頭道:“我出去也是母后答應了的。”
傅介子一怔,道:“什麼,公主答應了你出去?”
弟史道:“上一回不就出去了嗎?母后說女子不能只待在家裡,這樣會變得很沒用,所以讓我出去歷練歷練。”傅介子一想,上一次果然是如此,看來解憂公主對自己的女子夠嚴格的,這麼個嬌滴滴的姑娘也逼着出去跑,還好弟史本來就喜歡到處跑。
“弟史,我們此去很危險,你可要知道,刀槍傷着,你這麼細皮嫩肉的,可經受不起,就算不傷着,要是劃破了臉蛋,以後嫁人就難了。”
傅介子還是有些不放心。
弟史果然有點兒怕,不經意得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兒,但是隻一瞬,又道:“母后說了,讓我緊跟在馮嬸嬸的身邊,只到各個國家轉轉,不許到戰場上去。”
如此說來,就沒有辦法靠公主來把這個小公主給推回去,傅介子道:“你既然要去,總得跟你馮嬸嬸說一聲,我可做不了主的。”這一下弟史樂了,笑着道:“就是馮嬸嬸跟母后說起的,馮嬸嬸說要帶我到龜茲去看看,龜茲的舞樂聞名西域,趁着這個機會,讓我去學習學習。”
傅介子聽了後悔不已,這一句話算是把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這個小妮兒是死了鐵要跟着去,真是不知輕重。
弟史見傅介子一臉的不高興,笑嘻嘻得過來道:“傅將軍,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添亂。還不高興哦,那我唱支歌給你聽好不好?”
衆人一見弟史這個小妖精模樣,心裡面都有些歡喜,紛紛起鬨起來,傅介子也不好再說什麼,笑道:“你這個鬼精靈,你得唱得我們高興了,我才帶你出去。”
此時月已深沉,衆人點了一堆大火在院子裡面,弟史輕轉歌喉,有些狡黠得唱了一支《將軍令》,一改傅介子一干漢軍那平板吵啞的嗓子,衆漢人一邊聽一邊起鬨大叫。
傅介子頭一回感覺到,自己原來唱得那麼難聽。
經此一回,以後就不會再隨便唱了,丟人。
回到房裡的時候,葛妮亞已經鋪好了被子,今天是離別的時候,是跟葛妮亞睡還是跟潘幼雲睡還真成了一個問題,葛妮亞雖然不說,但是意思傅介子卻是知道的,如果跟着葛妮亞,那麼潘幼雲勢必有些不高興,相之亦然。
只有到了這個時候,傅介子才發現媳婦兒娶多了是個麻煩。
翌日清晨,傅介子早早得醒了過來,傅介子發現自己這兩個媳婦兒哪兒都好,就是有一個毛病,好睡懶睡,不論是潘幼雲還是葛妮亞,兩人不睡舒服了絕不起來,傅介子一大早睡來左邊一個,右邊一個,推推這個哼一聲,推推那個嗯一下,就是沒有一個起來的。
傅介子沒法子,只好輕手輕腳得起來,出去洗潄完畢換好了戎裝,一身的鐵甲晃晃噹噹的,一會兒葛妮亞和潘幼雲就醒了過來,因爲知道事情緊急,都急匆匆得起來。
駝隊在公主府前面集合,傅介子出來的時候,漢軍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馮嫽帶的人也一會兒就到了,因爲解憂公主來爲傅介子送行,葛妮亞和潘幼雲也不便表現得太親熱,只是細聲軟語得說了一陣,就讓傅介子上路,這時解憂公主過來,身邊上還跟着那個小宮女,道:“傅將軍,你在西域語言上面多有不通,翠兒跟了我幾年,或許可以幫得上忙。”
一見傅介子身邊又多了一個水靈靈的姑娘,潘幼雲和葛妮亞不約而同得相視一下,神情頗爲詭異。
一番很平靜的送別,傅介子騎上駱駝,和馮嫽並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