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七十八

79七十八

僱傭兵先生慢吞吞地走在“塔莉西西”第四層船艙的走廊上,菲律賓管家禮貌有餘卻體貼不足,帶着他走得磕磕絆絆,讓他不由懷念起謝璋那雙鞍前馬後的胳膊和肩膀。

走廊上三三兩兩有些路過的人,在經過青年身旁時,紛紛停住腳步,竊竊私語起來。

他模糊的視線裡,感到迎面走來一個人影,下意識地要避開,身形卻慢了半拍,那人的身手頗有幾分老道,雖然在過去構不成威脅,如今卻能一把便抓住兵叔的一隻右手。乍一相接就落在了被動境地,令僱傭兵先生一瞬間全身緊繃,眉頭不由自主微微皺起。

“等等,我沒有惡意。”一副有些熟悉的年輕男性嗓音響起,帶着微微的顫抖和不確定。

“你……你可是李默懷?”那人問道。

兵叔一頓,已經許久沒有被人叫出的名字讓他的記憶逐漸回籠:“你是……周景?”

他重複道:“韓弈身邊的周景?”

“是是是,是我!”周景的聲音滿是激動:“你怎麼會在這裡,而且還……”

他突然想到什麼,伸手在青年面前揮了揮手。

僱傭兵先生嘆口氣,慢吞吞地說:“別揮了,我只能看到大致輪廓。”

“怎麼會這樣?!”周景滿是痛心疾首:“而且你,你還打扮得這麼……天哪!你現在住哪間房?”

“不知道哪間,我和謝璋住一起。”兵叔回答道:“韓弈在?”

“他不在。他在歐洲……爲你辦事兒。”周景作爲韓弈心腹,是知道面前的漂亮青年在韓弈心裡的地位,當然也知道韓弈在歐洲到底是爲了誰,但他隨即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和!謝!璋!在!一!起!”

打到歐洲了?真是比他想象中還要優秀吶……僱傭兵先生放心了,覺得自己繼續留在這裡麻煩謝璋,也終究不是個事兒,如今遇到周景,還不如通過他和韓弈會合比較好,於是便說:“好。如果方便的話,帶我走吧。”

周景聞言,卻不知理解成了什麼,一瞬間眼眶裡就蓄滿了淚水:“一定!大嫂你再稍微忍受片刻,我們一定會帶你走的!等我先去找老大,讓他來接你!”

得到滿意的回覆,僱傭兵先生點點頭,道了別。周景鬆開了手,默默地讓開了道路讓前者離開,他看着那個漂亮青年步履蹣跚的樣子,不由悲從心來,五味俱呈。

目送着那個身影消失在拐角,周景吸吸鼻子,轉身匆匆離去。

兵叔轉過拐角才反應過來,之前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大嫂?”

……

謝璋處理完文件,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擡頭一看掛鐘,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了,他估摸着那人也該回來了。

大財閥謝公子舒舒服服地坐在老闆椅上,一邊愜意地品嚐着咖啡,一邊滿懷期待地想象着心上人煥然一新的樣子。說曹操曹操到,正在這時,房間的門被人敲了兩下,打開後,菲律賓管家首先走了進來,緊接着,一隻熟悉的鞋子慢吞吞踏入屋內。

“噗——”待看清對方的樣子,謝公子(⊙o⊙)一口咖啡全部貢獻給了辦公桌上來不及收起的文件!

“怎麼了?”僱傭兵先生茫然地把頭轉向謝璋,好心地提醒道:“喝熱咖啡的時候不要笑,會嗆到的。”

一陣椅子在地上拖動的聲音,他看到視野裡那個模糊的人影霍地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身邊,颳起的旋風吹動了額頭上厚厚的劉海,這陣名叫謝璋的風一下子就把他身邊的管家捲走了。

謝璋提着管家的領子,把人拉到兵叔聽不見看不見的地方,這纔開口罵道:“你怎麼看着那個理髮師給他剪女式髮型?!”

“啊,我無法阻止他,老爺。”管家呆呆地說:“您知道,藝術家的品味往往不容置喙。”

“麻蛋的藝術家!”謝璋氣得不行:“他已經連性別都分不清楚了嗎?!”

“我覺得事實上還蠻好看蠻符合那位少爺的氣質的,清新、靚麗、純潔、幹練。”外籍管家的漢語真是練得爐火純青。

“的確,他清新、他靚麗、他純潔、他幹練!單獨拿出來都沒有說錯!”謝璋咬牙切齒:“但這並不能代表他就適合剪一個娃娃頭!”

他崩潰地喊道:“這是不是也太過清新、靚麗、純潔、幹練了?!”

“娃娃頭是什麼樣子的?”兵叔的聲音在打開的門縫外響起。

謝璋心頭一噎,回頭望着站在門外的、神情呆呆軟軟,劉!海!一!刀!平!的!“美!少!女!”,一時間一種又想大怒又想大笑的情緒籠罩着他,讓他的俊臉都憋得扭曲了。

他抱住頭,痛苦地口申口今,但最終卻理智地沒有把事實真相告訴面前異常“可愛的”男♂孩紙,謝璋聽到自己說:“娃娃頭只是一種現在普遍流行於年輕男子間的嚴肅髮型。”

“哦。”其實兵叔也只是隨口一問而已(但已經足夠把某些人緊張無比):“廚房說午餐做好了,我來叫你一聲。”

“馬,馬上就來。”謝璋連忙應道,當看到那個剪着女式髮型的腦袋在傭人的攙扶下走下了樓梯,他回頭惡狠狠地對管家命令道:“無論如何,你現在就給我去找那個髮型師,叫他把髮型給我改回來,否則的話,就別想繼續呆在塔莉西西上了!”

“遵命,老爺。”管家鞠了一躬,連忙走了。

謝璋這才起身下了樓坐到餐桌前,看着面前的漂亮青年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廚房特別爲他烹製的清淡營養粥,一刀平的齊劉海越發襯得鼻樑挺直瑩潤,長度低於下巴的兩側頭髮軟軟地垂下來,被燙成了俏皮的內卷梨花兒,顯得下巴精巧可愛……這讓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疑似性別辨識障礙的髮型師確實有着幾分本事,如果面前人是個女孩子,這麼個髮型還真是可愛到爆……不過用在男生身上,就是罪孽滔天喪心病狂了。

聽說常年臥病在牀的人心裡都特別缺愛特別脆弱(!),謝璋想,看來這件事得瞞着對方,不能讓他知道自己被作者狠狠地惡搞了一把,萬一由此產生什麼想不開的情緒(你想多了)可就大事不好啦!他決定要不動聲色地把這個問題無聲無息地解決掉,潤物細無聲,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

正在他腦中飛速盤算的時候,之前爲兵叔診斷過的中年張醫生敲響了房門,興奮地說道:“先生,我不負您的囑託,終於請來了那位醫學專家!”

謝璋總算聽到了個好消息,不由心中一喜,連忙應道:“人帶來了嗎?請他進來。”

來者走進屋內,謝璋本來以爲會是個老學究,沒想到那人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年輕而且風度翩翩,也就二十幾的模樣,戴着一副無框眼鏡,溫文爾雅,丰神俊朗。

“……”謝璋拿懷疑的眼神向張醫生投去。

知道對方在懷疑什麼,中年醫生連忙解釋說:“正是他,Dr.趙,世界頂尖醫學專家!我可以用人格擔保他的水平!”

趙嘉言淡淡的目光從謝璋身上掃過,當看到餐桌旁的兵叔時,眼神劇烈地波動了下,隨即很快恢復平靜,不動聲色地開口:“病人是這位?”

“沒錯。”既然得到了保證,謝璋還是決定信任他。

那張醫生也在一旁殷勤道:“Dr.趙,我之前對他的診斷結果您要不要先過目一下?”

“不需要。”

他走到僱傭兵先生面前,打開醫療設備箱,半蹲□動作輕柔地爲他做了一系列檢查,兵叔認出了趙嘉言,剛要開口叫他,手上卻被對方輕輕一捏,雖然疑惑,但想到對方應該是有些不方便講的原因,而且應該也不會害自己,便閉着嘴沒有說話。

很快趙嘉言便動作熟練地收拾好儀器,說道:“從初步檢查看來,病人應該是腦部神經元遭到創傷,無法正常傳輸身體信號,才導致的一系列障礙,我會爲他設計一套合理的治療方案,盡力讓他早日恢復。”

張醫生驚歎地張大嘴:“原來是神經元的問題!我還一直以爲是肌肉沒有回覆之類的,怪不得做的復健好像沒能取得應有的效果……”

“你給他做肌肉復健?”趙嘉言挑眉問道。

張醫生指着一屋子的復健器材回答:“是謝先生啦,他真是個溫柔的人,對愛人的照顧無微不至……”

“胡鬧!”面前年輕的醫學權威突然臉色大變,張嘴斥責道:“首先針對病情你就判斷失誤,竟然還敢讓非專業人士胡亂幫助治療,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你這醫生是怎麼當的!”

原來這就是我和頂尖醫學專家在人格上的天壤之別嗎?聽着面前年輕的前輩正氣凜然的批評,張醫生頓時感到慚愧萬分,他如啄米般頻頻點頭認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您說得太對了,我,我爲我之前的不負責任感到了深深地羞愧!”

趙嘉言滿臉義正言辭地說:“作爲一名醫生,就要對每一位病人負責,絕對不能有半分的草率馬虎!接下來這位病人的病程將由我全程陪護,我會對他負責到底,不容許再有半分差池!”

“是是是。”張醫生點頭如搗蒜。

謝璋一聽,立馬意識到自己每天陪着兵叔的機會就要少了很多,連忙開口問道:“那我能幫上些什麼?”

年輕的醫學專家轉過頭,斜眼瞟了他一下,涼涼道:“治療時期病人不適合被打擾,先生你還是少礙事爲妙。”

“你!”謝璋聞言勃然變色,霍地站了起來:“你不要太過分了!”

“你不想讓他好?”趙嘉言反問。

“不信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就會被直接扔到海里餵魚?”

“那樣你就要做好全世界五分之四的名醫把你列入黑名單的準備——剩下的五分之一也絕對不敢出手幫你做事;你的‘愛人’也將永遠都是這副樣子。”“愛人”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就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

“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Dr.趙!”

“你大可以試試,我有說這話的資本。”趙嘉言冷冷道。

“好啦好啦,兩位請不要吵啦!”張醫生一身冷汗,連忙上去勸阻劍拔弩張的兩人:“趙醫生也是爲了病人着想嘛,謝先生不要衝動……”

謝璋氣得直喘粗氣,但最終還是心裡對兵叔早日好起來的願望佔了上風,嘴上卻不依不饒:“如果你治不好他,就等着償命吧,我說到做到!”

趙嘉言推了推眼鏡:“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什麼病連我都束手無策,那就沒人再敢站出來拍着胸脯說行。”

“嘖。”謝璋冷冷瞪了一眼面前這個讓他恨得牙癢癢的醫生,起身離開了房間,“砰”地甩上了門,一臉崩潰的張醫生趕緊遞給趙嘉言一個愧疚的眼神,趕去追自己怒火中燒的老闆。

門被再次關上後,待房中只剩下兵叔和趙嘉言兩人後,方纔還冷硬強勢的趙醫生立即臉色一變,緊緊地抱住了眼前因爲一系列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有些摸不清頭腦的青年,痛哭出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默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