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5

東方露出一抹魚肚白,空氣裡還殘留着混合着青草香的露水味。百里無傷着了一件繡着暗紋的黑色長袍,神色冷峻的往刑堂走去。

“南公子醒了沒有?”路上,百里無傷忽然開口問身邊的人。

“回稟莊主的話,還未。南公子昨晚看了些書,睡得比平時都晚。”

百里無傷點頭:“讓他睡吧,等他醒過來,吩咐廚房將補品送過去,記住,要熱的。”

“小人明白。”

刑堂的入口處跪着一個人。

那人垂着頭,散下來的髮絲將面容遮去了大半,直挺挺的跪在那裡,像尊雕像似的,頭髮上還綴着水珠,想來是昨夜溼氣太重的緣故。

百里無傷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捨給他就徑自朝裡面走去,那人慌了,膝行過去,死死抓住百里無傷的衣襬:“莊主,漱玉求求你,饒翠濃一命,漱玉求你了。”

百里無傷冷冷看他一眼,一腳將他踹了出去。

等百里無傷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入口處,沉香纔敢過去將漱玉扶起。

漱玉的胸口受了一腳,又跪了一夜,此刻早已精疲力盡,支持不住的癱倒在沉香懷中,目光迷離的看着他:“沉香,求你救救翠濃。”

沉香嘆了口氣:“莊主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漱玉,我知道你在乎翠濃,好歹相處了幾年,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我也很心痛,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莊主看重南公子,這次南公子折了條腿,只怕翠濃……”

穿過長長的暗道,最深處有一間暗室。百里無傷走進暗室中,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混着黴味撲面而來。

下人將椅子擺好,百里無傷坐下,將手隨意的搭在扶手上輕輕敲了兩下,問老張:“還沒招?”

老張立刻回道:“可不是,嘴巴硬着呢。”

百里無傷冷冷笑了一聲:“莫不是你見他貌美,下手留了情面?”

老張立刻大呼冤枉:“莊主明鑑,老張我在百里山莊的刑堂待了這麼多年哪次留過情面。嘿嘿,我這不是怕把人給折磨死了嘛……來人,將罪人翠濃帶上來。”

立刻有人將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形拖了進來,少年全身都沐浴在鮮血中,拖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若仔細分辨的話就會發現少年的兩條腿軟軟的垂了下來,像兩根麪條似的掛在身上。

“這翠濃的心氣倒是極高,即便屬下命人將他的腿骨一寸寸敲斷也愣是一個字也不說。”老張道。

翠濃是百里無傷身邊的人,若不是百里無傷默許,他哪裡敢下這樣的狠手。不過百里無傷看重南雪歌,翠濃做出陷害的事來,害南雪歌折了一條腿,如今斷他兩條腿這懲罰只怕是輕的。

“弄醒他。”百里無傷淡淡道。即便見到翠濃這般慘狀,他也只是瞥了一眼,很快便將目光移開了。

老張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下人拎着一桶冰水進來潑在了翠濃的身上。水是從深井中打上來的,即便是溫度不低的早晨,這樣的冰水潑在滿是傷痕的軀體上也夠翠濃受的。

少年嚶嚀一聲,悠悠轉醒,睜着迷濛的雙眼望來,看到百里無傷的時候,眼中掠過狂喜的神色,下意識的就要爬起來往百里無傷這邊奔來,只可惜,他忘了他的雙腿已斷。結局自然可想而知,少年狠狠的摔在地上。可是他不想放棄,也許這就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了,於是他選擇了爬,爬也要爬到百里無傷身邊,叫他看清自己的真心。

百里無傷只是冷眼看着他爬過來,一點一點的往前蹭,像條可悲的爬蟲,祈求着憐憫,如此的卑賤。

百里無傷靜靜的等着他,沒有說話。

全身都在叫囂着疼痛,尤其是雙腿,已經痛得沒有了知覺。翠濃不在乎,因爲他知道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他將再沒有機會感受疼痛。

少年一點點蹭到百里無傷的腳邊,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襬,百里無傷黑色的衣襬上立刻留下了一道血手印。

“莊主,翠濃冤枉。”少年終於將心裡的那句話說了出來。

“還是不肯承認?”百里無傷擡起他的下巴,神色冷酷的盯着他。

翠濃與他對視。

百里無傷擡手,立刻有人捧着一件黑色的夜行衣過來。百里無傷順手將衣服展開,指着上面的破損之處道:“這裡,是我用掌力震開的。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冤枉,那麼翠濃,你告訴我,爲什麼這件衣服會出現在你的房裡?”

翠濃啞口無言,用祈求的目光看着百里無傷。

百里無傷深吸一口氣,鬆開了他的下巴:“翠濃,你跟了我這麼久,我的規矩你是知道的,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揹叛。”

“莊主!”翠濃驚恐的喊了一聲。

百里無傷眼中冷意更甚:“翠濃,念在你服侍我多年的份上,這次我就不要你的性命了。來人,將翠濃逐出百里山莊,從今往後,不得再踏入莊內一步。”

“不,莊主,您不能這樣做,翠濃求求您了,饒過翠濃這一次,翠濃再也不敢了。莊主,求求您不要趕翠濃走,翠濃髮誓,翠濃以後奉莊主和南公子爲主,一生一世伺候莊主和南公子。”少年滿臉淚痕,死死拽着百里無傷的衣襬,用頭撞着地,苦苦的哀求,“莊主,您要翠濃做什麼都可以,翠濃不想離開百里山莊……”

百里無傷一腳將他踢開,冷冷吩咐:“拖出去,傳令下去,百里山莊內的人若有與其接觸者,殺無赦。”

翠濃臉上一片灰白之色,擡眸怔怔的望着百里無傷離去的背影。

衣服上被翠濃留了道血印,百里無傷回去之後立刻將衣服換了下來,並且命人將衣服燒了。換好衣服後,下人來報說南雪歌已經起了。

百里無傷勾勾嘴角道:“我去看看他。”

那天南雪歌被強行帶回百里山莊後,百里無傷立刻命人將玉生煙叫來替他醫治,玉生煙告訴百里無傷,幸虧南雪歌的腿沒有傷及要害之處,好好休養恢復正常還是有可能的,只是在此前腿決計不能再受到任何傷害,否則就真的變成瘸子了。

南雪歌自醒過來一直對他不理不睬,百里無傷這次自覺理虧,倒是沒有發脾氣,反而菩薩似的將他給好生供着。

今日陽光甚好,百里無傷想着該帶他出去散散心了,憋久了,再強的人也是會憋壞的,他可不想南雪歌在此等小事上惱了他,畢竟兩人是要相處一輩子的。

遠遠的就看到南雪歌坐在輪椅上,白色的衣襬隨意的搭在腿上,目光毫無所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身後的小廝見了百里無傷想要行禮,百里無傷立刻示意他噤聲,擺擺手讓人退下了。

他默默的走到南雪歌身後,推着他的輪椅往前走。

南雪歌似是驚了一下,用餘光瞥了他一眼,之後再無任何反應。

百里無傷又氣又愛,真不知道拿他怎麼辦纔好,遂冷着臉推他走了幾步。

兩人一時無言,途中有一隊僕役經過,也只是低着頭快速的向二人行了一禮後匆匆離開。

百里無傷忽然道:“雪歌,想不想去江湖上散散心?”

南雪歌沒有作答,經過他們身邊的隊伍末端的僕役忽然擡起頭朝二人望來,眼中閃着奇異的光芒。

南雪歌覺得這張臉似乎在哪裡見過,還未想個通透,眼角餘光瞥見一抹寒光,卻是那人從袖子裡摸出了一把匕首,大喝一聲朝百里無傷刺來:“百里無傷,還我妻兒性命來!”

南雪歌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記起此人是誰。那邊百里無傷神色冷酷的奪走那人手中的匕首,就要抹上對方的脖子,南雪歌揚聲喊道:“住手。”手下也不再遲疑,掏出藏在袖子裡的瓷片就扔了過去,正好擊中百里無傷的手腕。

一串血珠沿着手腕滑落,百里無傷指尖夾着瓷片,轉頭面無表情的問南雪歌:“雪歌,你藏着這等利器是打算作何用處?”

南雪歌亦是面無表情的回道:“百里莊主心知肚明,何必明知故問。”

百里無傷忽然就笑了起來,笑容冰冷,恍惚間,連落在身上的陽光似乎也是冷冰冰的。

南雪歌冷冷的看着他,忽然轉頭朝方纔刺殺他的那人招手:“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那人刺殺失敗,本已決心赴死,卻沒想到到頭來被人救了下來,一時不知是喜是悲,只好面色複雜的朝南雪歌走近。

南雪歌細細的打量着他的臉,輕聲問道:“你還記得我嗎?”

那人愣了一下,擡起眼睛愣愣的盯着南雪歌片刻,忽然,臉上有恍然的神色:“你是那位救過我和小如的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