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7

天氣漸漸轉涼, 早晨出行已經不像之前那麼愜意了。華韶攏了攏衣裳,在秋風中頗有些蕭瑟之感。

大街上飄來早點的香氣,他吸了吸鼻子, 想了想, 掏出幾枚銅錢, 買了三個肉包子, 邊走邊啃。

此地離扶搖宮千里之遠, 過了這麼久,江湖上也沒傳來百里神樂捉拿他的消息。大抵是那個人對他厭倦了,終於不再強留他了。想到此處, 華韶心中有種難以言說的滋味。不知道爲什麼,一個人走在街上, 沒了那個人的陪伴, 孤零零的, 像是被人拋棄了似的。

他狠狠的咬了兩口包子,牽馬停在十字路口, 眼中有些許的茫然。忽然,目光所及之處,兩人兩馬迎面而來,驅馬奔在前面的那人白衣勝雪眉目如畫,目光流轉清冷勝雪。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華韶頓時嚇得三魂去了七魄, 目光與百里神樂觸及的剎那, 立刻跳上馬, 狠狠的甩了馬臀一鞭子, 馬吃痛, 撒蹄狂奔。

百里神樂靜靜的看着少年騎馬落荒而逃的背影,紀寒驅馬靠了過來, 低聲喚道:“宮主,怎麼辦?”

“他好像嚇壞了。”百里神樂拽着繮繩,皺眉自問,“我今天的樣子很嚇人嗎?”

大概跑了一盞茶的功夫,華韶果斷的棄了馬,轉身跳入一扇窗戶內。

百里神樂定然以爲他會逃出城去,可能會在城外埋伏。他一定要沉住氣,在城內躲藏幾天,等他們以爲自己逃走了再作打算。

想到此處,華韶定下心神來,轉頭打量着他跳入的這間房。只見房內燃着幽香,物品擺放十分齊整,屋子中間放着一張繪着江南煙雨的屏風,將綴着白色紗幔的牀和這邊隔了開來。

外面響起腳步聲,華韶躍上房樑,屏息凝神打量着下面的情況。

房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身着綠色紗衣的少年,那紗衣甚是單薄,少年單薄的身體若隱若現。少年的眉毛似乎是用眉筆細細描過的,脣上也點了胭脂,甚至臉上都撲着一層淡淡的粉,腰肢纖細的像是隨時都會折斷。

華韶皺眉,只見跟少年進來的也是一個少年。這個少年不似之前的少年嫵媚,雖然穿着同樣單薄,卻沒有塗脂抹粉,稱得上眉目俊朗,英氣勃勃。

“你生氣了?”英武一點的少年討好的去拉綠衣少年,“綠衣,就饒我這一回吧。”

原來他叫綠衣,這名字還真是應景。華韶抿脣繼續看着下面的情況。

綠衣嗔道:“你與那賤-人眉來眼去的,真以爲我綠衣是瞎子嗎?”

“我發誓,我絕對沒有與那賤-人眉來眼去。”少年立刻指天發誓,“綠衣,你就別生氣了,那賤-人原是打算找你麻煩來着。我心中不是隻有你嘛,綠衣,我做夢都在想等攢夠了身家將咱們倆贖出去,然後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開一家小商鋪,一輩子生活在一起。”

綠衣生了一會兒氣,聽他這樣說,立刻綻出笑顏,伸手將他脖子勾住,親了一下他的脣。

那少年也眉開眼笑的迴應他,過了一會兒,兩個人便互相抱在一起,像兩隻小麻雀似的,有一下沒一下的啄着對方的嘴巴。

華韶在上面待的幾乎快睡着了,下面那兩位終於放開了對方。綠衣將少年送出門外,轉身關門,猝不及防從上面落下一道人影,迅速的點了他的穴道。

綠衣張開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滿臉驚慌的看着忽然出現的紅衣少年。

華韶面無表情的道:“答應我不出聲,我便放開你。”

綠衣盯着他,滿臉急切。

“答應我就眨眨眼睛。”

綠衣使勁的眨眼睛。

華韶想了一會兒,又道:“我只是想借你的地方躲幾天,若是你敢將我的行蹤泄露出去,我立馬去殺了你的那個相好的,明白了就眨眼睛。”

綠衣繼續眨眼睛。

華韶解了他的穴道。

綠衣瞪他一眼,轉身坐到椅子上,拈起桌子上的糕點吃了起來。他看華韶站在一邊,遞出一塊糕點,眨了眨眼睛:“要吃嗎?”

“不好吃。”華韶在扶搖宮吃過的糕點比這個精緻多了,下意識的便嫌棄了面前這盤糕點。

綠衣撇撇嘴,不在意的將糕點丟回自己的嘴裡,眼睛卻在瞟華韶:“你是大戶人家裡逃出來的吧?”

面前這個少年一身紅衣,面如桃瓣,眼角不經意間瀉出的風情足以說明他是被男人滋養過的。

華韶不知道綠衣的想法,只是抿了抿脣,下意識的搖頭:“不是,我只是爲了躲避仇家。”

“你的武功似乎挺好的,莫非你的仇家比你還厲害?”

“你看得出來我武功的高低?”華韶詫異。

“我雖然不會武功,接待過的江湖人可不少,什麼類型的都有,耳濡目染總會知道一些吧。”綠衣將桌上的杯子一一排開,倒了水,又問華韶,“說了這麼久,你渴不渴?”

華韶搖頭。

綠衣道:“這幾天你就藏在我這裡吧,不要出去。”

華韶吃驚:“你不怕我是壞人?”

綠衣笑道:“你不是壞人,而且,你還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好人。不用吃驚,做我們這行的,看人可是很準的,你如果是壞人,我早就叫人來了。”

華韶呆住。

華韶在綠衣的住處躲了兩天。

綠衣說話雖然刻薄了點,待他卻是很好,不但爲他免費提供三餐,還常與他說些笑話解悶,只是在他接客時苦了華韶,躲在房樑上偷聽春宮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像華韶這種面皮薄的,每次都聽得面紅耳赤,第一次更是差點一頭栽下來,害綠衣笑了好久。漸漸的,華韶的話也多了起來,說的都是些江湖上的趣事,聽得綠衣很嚮往。

“我今日要出門,你可有什麼東西讓我帶的?”綠衣換上普通布衫,比平時少了些妖魅,眉清目秀的,看起來倒像是誰家的男孩。

華韶趴在窗戶邊,搖頭。

綠衣又道:“那我走了,你可不許後悔。桌上還有些糕點,你餓了就拿來填飽肚子吧,等晚上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華韶笑道:“知道了,快走吧,你的那位肯定等得着急了。”

綠衣面色一紅,瞋他一眼,急急出了門。臨走前,細心的將門鎖上了。

華韶望着窗外的風景,陷入沉思中。這裡是一家小倌樓,綠衣是這裡的小倌,做的自然是皮肉生意。華韶不喜歡這裡,因爲它讓他想起百里神樂,想起當初受過的那些凌-辱。

什麼時候才能徹底逃離呢?少年望着天邊飛過的鳥兒,眼中露出豔羨之色。

與綠衣在一起的少年叫知秋,兩人皆是樓中的紅牌,相識已有三年,又兼彼此性子相投便走到了一起。

綠衣買好東西后,發現方纔還跟在身後的知秋不見了,頓時驚慌了起來,因爲知秋從來不會不跟他打招呼就獨自離開。

就在他茫然四顧之時,迎面走來一個身着黑衣的青年,那青年腰間別着一把寶劍,神色冷冷的看着他道:“綠衣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綠衣瞬間就明白了過來:“是你們抓走了知秋。”

紀寒不置可否,只道:“請。”

綠衣摸不清他的動機,又擔心知秋的安全,只好撇了撇嘴,跟着青年離開。

兩人進入一家酒樓,來到雅間,只聽得身邊的青年道:“宮主,人已經帶到。”

綠衣擡頭,對上一雙冰雪般的眸子。男子一身白衣,相貌氣質皆不同常人,神色冷峻的看着他,宛若神仙降世。

西天一抹斜陽,緩緩沉落。

屋外傳來開鎖的聲音,華韶轉頭,看見綠衣懷抱大包肩扛小包的進門。

“華韶,快過來幫我。”綠衣大叫。

華韶趕忙過去幫他提東西,面帶詫異:“你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

綠衣目光閃了閃,故作氣惱的道:“還不都是爲了你!”

“爲了我?”

“對!”綠衣來了興趣,將其中的一個包袱打開,拿出一件新作的衣裳,塞到華韶手中,“這個是給你的。”

華韶錯愕的望着手中的衣裳:“爲什麼要給我買衣裳?”

綠衣道:“買了就買了,哪有這麼多理由,你看你,身上的衣服都舊成這樣了,讓人家看着,還以爲你是從哪裡鑽出來的小乞丐呢。”

華韶卻將衣服塞回他手中:“綠衣,我知道你掙錢不容易,把這些退回去,我的衣服還能穿。”

綠衣立刻露出滿臉的不樂意:“你是不是嫌棄我的錢髒?”

華韶連忙解釋:“不是這樣的,你、你別誤會……”

綠衣笑了,將衣服重新塞回他手中:“那就好,快去試試。”見華韶呆着不動,綠衣佯裝生氣,瞪着華韶。華韶無奈,只好拿着衣服轉到屏風後。

換上衣服後覺得怪怪的,彷彿這件衣服是爲他量身定做似的。華韶從屏風後走出來,欲問綠衣,綠衣卻在他開口前取出一個食盒,食盒中擺放着幾個碟子,碟子裡面盛着各色糕點,是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咽口水的那種。

“餓了吧,特地帶回來給你吃的。”綠衣看到他的時候忍不住驚豔了一下,但神色很快恢復正常,繼而笑眯眯的看着他道。

華韶在桌邊坐下,皺着眉頭看綠衣。綠衣繼續笑,將糕點放在他面前:“嚐嚐。”

華韶拈起一塊放入口中,頓時變了臉色。

“怎麼了?”綠衣也隨之變了臉色。

“這個……”華韶的眉頭越皺越緊,懷疑的望着綠衣。

綠衣立刻站起來道:“知秋還在外面等我,你自己先吃吧,我去找他了。”

華韶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目光中透出幾分迷惑的神色來。真的只是他多心了嗎?

擺在糕點旁邊的還有一壺酒,糕點華韶只吃了一塊,因爲那味道跟扶搖宮內做出來的糕點實在太相似。現在的他就如同驚弓之鳥,但凡有一點點跟百里神樂沾邊的東西都能讓他失了分寸,華韶討厭這樣懦弱的自己。

明月漸漸升起,綠衣還沒有回來。華韶心中覺得煩悶,忍不住將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酒壺上。

就喝一點點應該不會出事吧?他伸出手,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淺淺的嚐了一口。

是桂花釀,香甜的味道充斥着口腔,酒水從喉嚨流過,很舒服,華韶忍不住多喝了一口。

華韶不是沒有喝過酒,只是很少喝。和百里神樂在一起後,百里神樂更是嚴令他不許碰酒。華韶悶悶的想,百里神樂又不是自己的爹,憑什麼管這管那?真是討厭的人!哼,他就是要喝,喝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