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日又東昇,玉漏再滴瀝,聚集在宮門前等着的大人們籠着衣袖,面色沉靜如水。
昨夜,監察司穿梭在內外城,無聲無息得帶走了不少人,刑部大牢也多了些人,就連京兆的大牢裡,也收攏了些暫時沒找不到可以聯名取保的人,而昨日還同來列辦上朝的大人,又缺了幾位……
時辰到了,今日,沒有昨日走運,王上臨朝了。
按序升班,文武百官沉穩威嚴的氣勢,盡顯天授官家的尊貴風範,朝堂上,沒有往昔黨同伐異的喧囂,謹嚴維持着最近幾日才養成的安靜有序。此刻,一身親王華服,富貴逼人的永固跨步而入,漫步位列至朝臣最前。
永固的到來,使得老神在在的大人們都低頭,謙卑得後退了開來,眼前這位可是曾經只要往前邁一步,就能隻手遮天的人物,經歷了二十年,銳氣已經沉澱,氣勢則更顯厚重如山。
高高殿堂上,被內侍宮人擁簇而來的王上一掃昔日的慵懶,目所能及之處,精光凌厲。
爲王者,有幾個是善於之輩!
一人隱忍二十年,足以讓人驚心,而,那個隱忍二十年的人是天下第一人,就更讓人不寒而慄了。在今而看,將皇位上的這位冷眼縱容,當做是庸碌無爲,想起之前的輕慢,大人們無不膽顫驚心,垂眉低目,極盡順和。
讓心有準備的百官們措手不及的是,王上發難的對象是永固。大殿上,王上對永固身爲宗令,卻庸碌無爲,不知約束宗族不忠不孝的子孫,予以厲聲呵斥。
一旁,太史官執筆行筆如風,記錄着。殿下,在永固之後,文武百官木然聽着殿上咆哮聲聲,無不審慎遐思。
說起皇族宗令一職,也就是民間大家族的族長,地位嘛……,有皇室在上壓着,只是在祭祀等儀式的擺設罷了,拿擺設用的宗令發難,是爲了掃清永固?還是想要……
厲聲呵斥響起滿大殿,最後,憤惱之極的王上對失職的永固,以停三個月親王俸祿爲懲,以作懲戒!
停發三個月的俸祿?耳邊響起之前的雷霆般的厲斥聲聲,再回味這個近乎玩笑般的懲戒,大人們都錯愕了。
永固出列,沉聲表示領罰,並且向王上懺悔,一定要對宗族內不孝子弟嚴家管教。
對永固言辭灼灼的保證,王上滿目欣慰,連聲寬言安慰,囑咐着好生去做。
瞄着殿上兩位兄友弟恭,錯愕着的大人們悄悄得轉動脖子,小心與相熟的傳遞眼色,似乎……好像……,朝政風向,正在往大家預期的方向颳着……
對失職的永固作了“嚴懲”之後,接下來,朝議開始。
吏部出列,最近人事變動極劇,需拔擢官員;禮部學政出列,向朝廷舉薦了昨日在風華樓參加辯學的儒生們中間,發掘出來的幾位人才,學政建議朝廷加以恩科,不拘一格,擇選人才。禮部學政這話,讓朝堂中家有子侄的許多大人們均暗下鬆了一口氣,看來,可算能從風華樓牽連一案脫身了。戶部啓奏的都是歌功頌德,沒辦法,最近,財源廣進的戶部算得上是京中最太平的衙門了;刑部則最難,前幾件事還沒有眉目,昨日,又是一樁天大的禍端砸下,時間太緊,還沒有半點眉目;最後,兵部遞上請奏,“南蠻作耗,挑釁連連,平亂在即,蕭泓再三請調爲先鋒,京郊大帳已經定下,只是,蕭泓被京中的監察司絆住,遲遲不能回營……”非*凡#txt
“啊?蕭泓不是去了京郊大營了麼?怎麼還在京城?”高階之上,王上詫異的語聲傳了下來。只是,話音裡,滿上調侃,聽得殿下的大人們滿臉木然。
殿上,所有的大人們都可以作證,絕對不是京中監察司給蕭泓設絆,而是蕭泓六根不淨,沒達成心願,三天兩頭往京城跑,賴着不肯離京。
文官前列,蕭大人面色肅然,心底裡卻編排不已,若不是殿上這些大人們一再縱容子侄,攪亂言三,他家長子又何至於輕浮如此。
“監察司羈絆着蕭泓?有什麼理由嗎?”王上掃視暗處。
此時,監察司新貴,吳源從暗影走了出來,雖然沒親身經歷昨日戰事,但絕不會妨礙他對整個事件的把握,從蕭將軍在巷子中被刺殺開始講起,不得不說,吳源對講故事實在有天賦,將昨日發生在深巷的事件講得險象環生,如臨其境。直至講到監察司發現了件可疑卯榫,蕭泓揮筆在所繪的京城防圖上一筆定在風華樓上的氣概,渲染得英氣颯爽,極盡揚名之能事。
吳源抑揚頓挫的聲調回蕩在殿堂內,聽得久在溫柔鄉里的大人們面色深沉不定。能站在朝堂上,無不是精明如鬼,在大人們心目中,蕭泓涉不涉險,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這場發生在“青天白日”刺殺的背後,會有什麼?!
當然,也免不得分神羨慕一下蕭大人有個好兒子。還好,天地公平,人無完人,想到蕭泓一心所戀慕的那個人,心理立馬平衡了起來。而此刻,大人們也總算明白過來,昨日,爲什麼八竿子打不着的幾個衙門緊緊攪合在一起,原來是爲了相互監督,分攤功勞!
盯着吳源,蕭大人一臉錯愕,這些他全然不知,蕭泓昨日回府,沒有顯露絲毫不妥。
少年老成的蕭泓嘴巴嚴,在禁軍中是出了名的,這也是蕭泓得王上信賴的原因之一。如今,掃視了一眼蕭大人毫無作僞的驚訝,王上對蕭泓更具欣賞了,輕輕敲着龍椅,“蕭大人,家有虎子,朝廷之福啊。”
王上感慨的嘆息聲迴盪在寂靜的殿堂內。太史令揮筆默默得記載下這句天子之言。
旁邊一位大人輕輕推了一把短暫失神着的蕭大人。得了提醒,回過神來,蕭大人連忙上前,叩謝王上讚譽。
“蕭泓行事得體,品性穩重,當得棟樑二字。”王上感慨連連,瞄向一角的吳源道,“那麼,是誰想要對國之棟樑動了殺機?”
……
吳源沉聲道:“昨日殺伐有些古怪,當日,言三嚴耀輝恰巧在場,幫着推斷後,說,以蕭將軍個性穩重,行事得體的品行,兇徒對蕭將軍行兇,應該只是巧合,後來也證實了嚴耀輝的判斷,那些兇徒確實另有所圖,別有隱情。”
“言三嚴耀輝?是那揚州言家第三子?”
“是!”吳源低眉順眼得回稟,道:“這揚州嚴氏被譽爲積善之家,在揚州名望顯赫,三子嚴耀輝品性高潔,心性良善,永固王爺也曾經念起良善,親筆爲其寫下‘上善若水’的美譽,極得百姓們愛戴。”
揚州嚴氏什麼時候有了積善之家的名號了?怎麼以前沒聽說過?這是編造!爲了追攔一度尥絶子跑了的言三,好些衙門都派遣出人手一直追到了揚州,打聽回來的消息就是,那揚州言家在當地確實大有名氣,不過,傳名的“是非之家”!
瞞着殿上君臣一問一答,大人們都清楚,這是段雙簧。
雙簧之下,肯定有坑!大人們小心挺直了腰背,悄然戒備了起來。
“哦……”王上刻意揚高語調中滿是玩味。得了眼色的內侍高聲宣召了喜歡覲見。
蕭泓還在來的路上,監察司新貴吳源繼續着,“這爲言三嚴耀輝品性高潔,聰慧內斂,好些府邸的公子,京中儒生們將其引爲知己,爲撮合蕭將軍和言三的婚事,軍不遺餘力。”吳源展開了個紙條,念出大串的名字中絕大部分是塞北歸來的公子們。
本來就在暗自戒備,當聽到吳源報出來的一連串“不遺餘力”撮合蕭泓和言三婚事的名字時,朝堂中大半以上的大人們都張口結舌,死死盯着那貌不驚人卻舌如燦花的吳源,這是誣陷!
……真的是誣陷嗎?
很快,家有子侄的大人們從惱怒中冷靜下來,隨吳源有扭曲事實,卻也算不得是誣陷,因各有算計,大人們都作了壁上觀,還不乏有親自指點的,如今想來,自從言三進京在風華樓上弄出個義賣開始,爲了自保,選擇拆解了聯盟的大人們就在這場博弈中落了下風,再沒能昂首挺胸理直氣壯過,現在,尤甚。明白了自身被言論挾持了的大人們無不自怨自艾,悔之莫名。
朝堂中,沒有子侄攙和蕭泓和言三的事情中的,寥寥無幾,其中,薛將軍算是少有的那麼幾家。薛將軍瞄着前後懊惱的臉色果不其然,昨日蕭泓所言不差,請求他做媒,只是錦上添花,算不得雪中送炭。
話,已經點題到了這份上,也該有了結果了吧。蕭大人豎起耳朵,等着看誰最先戳破這層衆所周知的薄啵輕紗,可惜,目前,什麼聲響也沒有。
不慎留下把柄,反被要挾了的大人們瞄向揮筆的史官一眼,原本生出的妥協之心,又猶豫了,低眉順眼得待着原地,爲兩個男兒做媒的名聲,能不留,還是不留的好。
就在大人們還在各有所思的會兒,蕭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