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泓遣派來的兩個武士中另外一個全無防備,直至眼前的同僚斜斜得轟然在地,才驚駭得失聲叫起來,“你瘋了!”?
但凡是士族子弟,親隨要麼是世代家僕,或是得了有淵源之人舉薦引信,方得以能近身。蕭泓年少起就深得王上信賴,長居外廷,親隨的選擇自然半點隨意不得,也一併粗粗學有韜略,若是追隨立得軍功,混個軍功,立身顯貴,未嘗是不可,故此,遠比尋常家僕來得忠心耿耿纔是。?
“你如何知道我要動手。”看着貫穿了肩膀的箭翎,血不斷得從手掌中涌出,怎麼止也止不住,擡起血紅的雙目,他死死盯着言三少,十拿十穩的一刀,卻真真得落了空,若得不到答案,他將死不瞑目。?
寒芒貼着肌膚而過的冰冷的寒意清晰猶在,看着此人的執迷和困惑,言耀輝沒有回答。江氏將保護他的人手,分作了明暗兩處,言耀輝預先是知曉的,但絕未想到這一刀會是蕭泓專程派遣來保護他的人,情理之外的現實,同樣使得言耀輝措手不及。?
之所以言耀輝能避過這一劫,完全是侍奉着他來京的兩個隨從的細心。說真話,江氏有江暮這樣的強勢嫡子存在,別說去爭,能安身立命都有些忐忑。爲立身,庶出的兄弟們除了爭搶前鋒,爭立功勞,私低下,無不精心栽培的親信。此事,能追隨江穗往南長居,自然都是江穗看重的私軍,在這些人中又被精心挑選出來,護送三少入京,若沒有過人之處,如何能得江穗如此提攜。?
自進京,在三少和蕭泓在風華樓的首次會面,得了大掌櫃囑託,去接三少回了的兩人在那日午後雷雨瀟瀟中陡然揮刀斷雨的場景,至今還是京中貴少茶餘飯後的笑談。但,事後,經歷了若許生死殺戮的兩人再三確定,那日對三少的凜凜殺氣,絕非幻覺。但要甄別出究竟會是誰個,卻萬萬難尋。?
無從證明,兩人一直隱藏着顧慮,當少主一進京,他們當即將此事詳細得稟告了,引起了極大重視。加上又有刑部鳩殺一案,江氏對言三少此次出行,做了明暗兩處詳盡周密的安排,但就算這樣,生死險象亦在毫釐之間。?
得不到言三少的回答的他不等失血倒地,就被江氏的人一把抓起後頸的衣領,拖着出了廳門,扔向了小院中間。一路血濺滴滴,血腥橫溢。?
此人生死,和江氏無關,江氏侍衛們絲毫沒有想過要給他止血或嚴刑逼供,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保護言三少,之外,任何節外生枝的事情均皆不過問。?
不干涉京中任何事,是在京安平立身的根本。這是在離開北地之前,夫人凜凜叮嚀。?
被掄起甩出的他重重得摔在院中,隨着着地,肩膀上的箭翎生生得又斜插了若許,裂骨的劇痛使得他慘嚎聲聲,滿地**。斜着眼,瞄了一眼,守護院落四面的江氏侍衛們齊齊泛出冷冷的笑意。在江氏,叛了主的,只有一個下場,就是千刀萬剮。?
隨着多年相處的同伴聲聲慘嚎,心思混亂的另外一個驚醒過來,心中一寒,雖得了命令保護三少,但突發如此大事,若是引起江氏這些虎狼之輩不必要的猜忌,可就慘了。當即告退,提刀衝出了院門,趕緊去稟告與大公子知曉去。?
幾乎釀成血難堂內眼下還算平靜,牆外則金戈鏗鏘,殺伐陣陣,迴盪在耳際,且聲音愈發得響了,近了。眼見着若許各色人不斷得涌向小院的牆頭,還好,只消一露頭,就在搏殺中退了下去,目前爲止,小院被守衛得滴水不漏。?
滿眼是撒滴的濃厚血漬,滿耳是金戈殺伐慘嚎之音,仿若只有小院中才是唯一能安平的地界。守着書中自有黃金屋的書生們日子過得雖寒苦些,卻又哪個見得這般陣式,性命告急,膽顫心驚亦是理所當然。稍作鎮定,各自尋找了趁手的門閂,桌腿橫握在手,齊心協力倒也顯出幾分血性氣概。當然,爲了避嫌,均謹慎得與言三少保持了個微妙的距離。?
生死難定的慌亂中,推推絆絆,一時不察,將寫好了合放一處的柬貼拂開,飄散了滿地。獨坐一旁的言耀輝微微側過頭,掃了一眼,道:“莫要踩了,粘了污垢,如何送得出手。”?
這個……能送得出去麼?聽了三少這話,對脫罪再燃寄望的書生們趕緊揀了起來。?
耳聽得原本金戈聲聲漸有消減,更多是嚴令繳械的喝令,顯然,外面的形勢得到了壓制,示意衆位冷靜,山長道:“三公子臨危不懼,真是英傑。”?
言耀輝半起身微微作禮,“不敢,只是,相比今年在塞北所見,今日之事,故不以爲奇。”?
提到塞北,山長撫須默然,此次,席捲朝野上下的雷霆風雨的起源全部來自於塞北江氏婚宴,其格局之大,盡顯帝王心術。說道回來,究竟在塞北,半城的貴公子們經歷了何種驚險,衆說紛紜,而若許當事人,卻沒人當真肯透露,且已然成了朱門深宅中默契禁口的話題,愈發神秘不可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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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三公子眉峰輕鎖,是不是有所想法,能不能共議之?”山長看着言三少,言語間,甚是和緩。以山長爲瞻首,一衆書生們皆也豎起了耳朵,謹言慎行得旁聽着。?
經過之前山長似是而非的試探,言耀輝謹容,不敢大意,“是,耀輝在想……”沒等說道一二,門扉外一陣響動,蕭泓疾步而來。?
確定控制了形勢後,再聽了由他遣去守衛耀輝的隨從所稟告適才小院內堂發生的一幕,驚得蕭泓放下一切,立即折返。一進了門來,哪裡顧得了小節,一把攥住言耀輝的手臂,凜然細細端詳可有受傷處。?
手臂突然被蕭泓握住,手勁之大,將他的手臂生生得捏得麻了。言耀輝手下一回扯,攥住耀輝手的蕭泓反而手下更緊,觸及耀輝示意他放手的眼色,決不讓耀輝掙脫了的蕭泓沉聲道,“我定會給你一個解釋。”?
緊緊攥着耀輝的手臂,蕭泓看向院外,隨着他同返的監察司暗探一進門起,就開始了全力施救,這個活口務必得保住!?
此次遇襲,形勢逆轉。陸續*小院來確定言三少安全的一衆人等,都將目光盯在了院內……射穿肩骨的鐵翎處隱隱顯現的暗刻龍紋,居他們所知,曾經立有赫赫軍功的前朝功勳府上,虔誠供奉着的某些御賜之物上,就有這樣的紋飾!?
此次圍攻中沒有持箭的,京中早已宵禁戒備,這種無法摺疊的長弓絕難混入京城,如何會出現在這裡!瞄着守在小院要處,對他們全然無視的塞北漢字,權衡再三,暫且放下質詢的打算,先顧眼前。?
確定了耀輝沒事,蕭泓鬆了一口氣,放清了力道,卻沒有放開的意思,讓再三暗示的言耀輝好生煩惱。?
自蕭泓進了來,山長執事一衆等人都已起了身來,合言三少還有所謂的師徒名份,而蕭泓顯赫的身份就不是他們能怠慢的了。?
不予這些在言語上爲難耀輝的酸儒做僞道,蕭泓掃視着院外自幼起就追隨他的家將,一抹冷意泛上蕭泓的心際,未來得及深思,他攥緊的手臂又一動,蕭泓回首,觸得耀輝暗示的眼神,低聲道:“怎麼了?”?
現在不是避嫌的時候,更不是生惱的時機,言耀輝道:“我正在與恩師商議心中有些疑問,莫要阻礙。”?
“疑問?”蕭泓肅然,言氏父子心思敏捷,思慮之廣,素來異於旁人,須得細細聽來。?
以山長爲瞻首,一衆書生們也生怕遺漏了一丁點兒,皆也豎起了耳朵,謹言慎行得旁聽着。?
儘可能不去在意由得蕭泓手掌傳出的熱氣,言耀輝繼續和山長的話題,道:“世間命案動機,洗冤錄所記載,莫過於情殺,仇殺,爲錢財所殺,耀輝自知阻礙了若許人的前程,歹人慾求言三的性命來解恨,算得是情理之中,只是言三不解的是,在現時現今的京師中,若是還有誰比得言三更阻礙他人的前程,……”話到此處,挑起眼簾,言耀輝上下再看了蕭泓一遍,輕輕搖搖頭道:“在言三看來,怎麼着也掄不到您蕭將軍纔是。”?
此話絕無貶低蕭泓之意,而是事實如此。從塞北迴京之後,蕭泓的處境非常微妙,在言氏父子看來,蕭泓整個就是個吃白飯的,一件正事都沒幹,卻攬得功成名就,聲譽高漲到了超脫,實在可惡!?
言耀輝的話音剛落,將耳朵豎得尖尖,在外監察司暗探聽得面色煞白,旋即都衝了出去,院落本就極小,很快,本就並不寬敞的廳堂內外,站了若許位不同服飾的錚錚男子,看着言三的眼眸,均顯得凌厲。凝視耀輝的蕭泓思緒飛旋,臉色也是肅穆異常。?
看蕭泓和他們的反應,顯然,言耀輝知道了,他所顧忌的疑慮是正確的。佈滿青苔的深幽小巷內究竟發生了怎樣慘烈的戰況,他不需曉得,他只知道,和小六的婚宴中那場看似鬧劇,實則把握住顛覆朝野的大格局相比,這場佈局,言耀輝怎麼也想不出會有什麼樣的效果和意義。?
雖說身不居高位,越俎太甚,易被天妒之,但眼下,已然關係到言家生死,容不得他置身事外,不去殫精竭慮了。?
正順着耀輝所想去思慮的蕭泓擡頭,對上耀輝掃視過的不善的目光,心底裡咯噔一下,不好,耀輝還在爲他不放手惱着呢。?
不能揍蕭泓,也不好拉扯,言耀輝挑着眼角餘光瞄着蕭泓道:“退一步來講,就算得阻殺蕭將軍會有大好處,這些避過京衛戍、禁衛營、監察司,和遍佈各處的差役,在如此窄巷中,聚集伏擊蕭將軍,居然還沒成功!運數還真背。”?
此不乏譏誚的言語,若是由旁人說起,在適才陡發激戰中,親眼見得若許同僚喪失性命的他們定會憤憤不平,但是,由將京城政局借勢運化得風聲水起的言三少道出,莫不當如浸寒冰,冷到了心骨。?
在言三進京之前,看似繁華昌隆的京城暗底下爲了爭嫡,已然是波濤洶涌了,在雷霆之後,京中明確加大了警禁,嚴控各入京城門的京衛戍,監控市井的各部衙役,日夜整裝巡查的禁衛營,暗低下還有監察司,本該固若金湯的京城中,不但刑部發生了鳩殺血案,居然還隱匿了數十名亡命之徒,原本以爲救下了蕭將軍,絞匿了兇徒,正慶幸,不但脫了失察的罪名,還立下功勞,這份竊喜,在聽了言三的話之後,徹底澆滅。?
在京城中任職,官職越小,越是帶着八分謹慎,明眼的都知道,讓言三少遮擋若許人的榮華的,是帝王心術,至於蕭將軍……有朝一日會不會權傾天下,得需要十年二十年再看了,現時現今,比得言三少更阻礙他人的錦繡前程的是哪個……?
答案就在嘴邊,呼之欲出,卻無人敢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