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貞麗連忙推了李香君一把,卻差點將小姑娘當衆推倒。原是她太過激動,見師門信物有望迴歸,手下輕重都把握不住了。
李香君連忙上前,雙手接過錢逸羣手中的西河劍,畢恭畢敬道:“多謝老師賜劍。”
“大唐開元年間,有公孫大娘者,善舞劍,與張旭的狂草、裴旻的劍術,並稱天下三絕。”錢逸羣施施然緩步衆人面前,“因爲思念其妹公孫盈,故而以憶盈樓爲號,傳諸後世。這柄劍便是那位公孫祖師的佩劍。”
在座的儒生都讀過杜甫的《劍器行》,對這位大娘並不陌生。那些江湖人士卻知之不多,只是聽錢逸羣說得鄭重,又有“天下三絕”的稱號,皆肅然起敬。
錢逸羣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無論憶盈樓的經營策略如何,都不該被人視作妓女。他作爲徐佛三人的朋友,自然有義務爲她們拔樁。
“大唐開元至今已經九百年了,不知鑄劍工藝可有長進?”錢逸羣望向廖德勝。
廖德勝有些恍惚,隨口道:“代代匠師傾心泣血,怎麼可能不進反退?”
“剛纔誰說龍音是天下名劍來着,不如一試。”錢逸羣倡議道。
廖德勝是開劍莊的,每天不知道都有多少人拿着各種“名劍”來莊子上挑釁試劍。一般來說,和氣生財,劍莊都是好喝好吃招呼着,看那人的劍若是不怎麼樣,便找柄強劍斷了他的念想。若果然是好劍,或打個哈哈,或開價收購,也不用真的試鋒。
今天他卻被錢逸羣逼到了絕路上。若是不比,那自然就是認輸了。若是比,剛纔自己又說滿了話,贏了理所當然,輸了卻丟人敗興。
廖少俠卻受不了這譏諷。強取過龍音劍,當頭朝李香君劈下。
古人之所以在鑄刀之於還鑄劍,就是因爲這兩樣兵器用法不同。將劍當刀用,無疑是被方家們嘲諷的無知之徒。
廖德勝微微轉過頭,暗歎道:今日我父子兩人的顏面算是徹底折在這裡了。
果不其然,李香君撤步後退,避開龍音鋒芒,轉手以西河劍壓過。吐勁一割,只聽金石交鳴,龍音劍乾淨利落地斷成兩截,落在地上。
廖少俠失魂落魄,看着地上的斷劍怔怔發呆。
李香君理所當然,背劍而立。
李貞麗和徐佛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暗道:少年人果然不夠沉穩,這憶盈樓還得自己掌舵個三五十年才能交給這樓主。只盼西河劍上別有什麼缺口,否則真是萬死莫贖。
“好生回去用功,歷代匠師的傾心泣血。都讓你們敗光了,拿這麼一柄劍就敢說是天下名劍。當天下人都是傻子麼?”錢逸羣悠悠然道。
廖德勝朝衆人虛虛抱拳:“廖某今天折在了這裡,先告辭了。”說罷便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我廖哲彥一定會討回這場子的!”廖少俠狠狠瞪了錢逸羣一眼。
“快走!”廖德勝見兒子還不甘心,連忙回頭叫了一聲,怕他吃更大的虧。
廖哲彥這纔跟上父親,快步朝外走去。
錢逸羣環視席間,自顧自往後院走去,宛如主人一般。目示李貞麗過去。
“道長有何吩咐?”李貞麗這回算是真服了,雖然故意裝出一副調侃的模樣,卻不敢有失恭敬。
“憶盈樓以後的主營是什麼?”錢逸羣問道。
“仍舊是曲中勾當。”李貞麗雙睫微顫。道,“奴想試試,能否做成巡演曲班。”
“這事我聽徐姐姐說過。”錢逸羣道,“天下三百州府,論說要吸金是不成問題的。”
光是從蘇州歌姬的水準、容貌、服飾,去絕大多數州府都是碾壓無敵的存在。即便京師京城,揚州益州,憶盈樓也不會怵了誰。
“然而,你們既然立了祖師道場,勾欄營生便不該是主業。”錢逸羣道。
李貞麗苦笑:大好女子,誰肯自甘風塵?雖然曲中女郎是賣藝不賣身,但不照樣被人視作出賣皮肉的妓女麼?
“爲什麼不試試‘情報’呢?”錢逸羣道,“我聽說你有九天,其中也有專司情報的。”
“是‘九霄’。”李貞麗嘴角微微上揚,在她來說已經是笑容滿面了。她道:“九霄之中的縉霄的確是蒐羅世情、傳遞消息的,不過卻是個花錢如流水,卻賺不了銀子的部置。”
錢逸羣微微搖頭。後世多少人都是靠販賣情報起家?而且許多情報,並非需要人從嚴防死守的敵人老巢挖出來,只需要日常觀察、積累,分析之後賣給合適的買家就成了。
他知道無論是徽商還是晉商,都一門心思挖競爭對手的老底,美人計都已經用得爛大街了。若是憶盈樓做得小心些,反而能夠在這上面打開局面。因爲很多時候,歌伎琴女在宴會上只是個擺設,只是個人形花瓶罷了。
誰能想到,突然有一天,花瓶也長了耳朵呢?
李貞麗眼前一亮。她爲人聰敏,舉一反三。商人如此,官場上豈不也是一樣?憶盈樓的歌伎大多都在教坊司下登籍在冊,屬於“官伎”,常要出席一些官場上的活動——充當人形播放器和花瓶。
那些大人物在說起官場秘辛的時候,非但不會要求她們迴避,往往還會要這些女子捧場,博取心理上的滿足感。如此不也是個重要的情報來源?
“我們還有許多姐妹被大戶人家買回去爲妾室,只可惜地位不高,接觸不得更重要的情報。”李貞麗仔細咬字,說出了厚道人所言的“情報”兩字,不由覺得有趣。雖然是個生僻詞,仔細琢磨一番卻別有滋味。
“對嘛。”錢逸羣對她勇於開拓,不甘現狀的態度十分滿意,“地位不高,你們可以幫忙提高她的地位,對不?讓她有孃家的支持,腰桿硬些,是不是就能更有利於宅鬥、邀寵?她地位高了,是不是更會反饋你們這些孃家人?”
李貞麗連連點頭,道:“多謝道長指點迷津!我這就去做。”
“就喜歡你這風風火火聽風就是雨的性子!”錢逸羣讚歎道。
李貞麗福了福身,快步離去。
徐佛見了不免微微一笑,走過來對錢逸羣道:“多謝道長。”
“咦,你聽到了?”錢逸羣看了看剛纔兩人的距離,起碼也有十來米遠,這都能聽見?
“奴見貞麗多年困惑盡解,當然要謝道長。”徐佛從容微笑,手扶欄杆,腰胯微斜,說不出的嫵媚。
“其實我也就是隨便說說。”錢逸羣道。
徐佛抿着嘴甜甜一笑:“道長可知道,貞麗十三歲就殺人了。”
“喔……真厲害。”錢逸羣嘆道:就算五百年後,十三歲也是不用付刑事責任的年紀啊!熊孩子果然可怕。
“她殺人之後回到我那兒,臉上就是一副怎麼都想不開的模樣。”徐佛回憶起年幼時候的李貞麗。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卻歷歷在目,宛如昨日。她道:“當時貞麗劍上血跡未乾,卻追着我問了一個我怎麼都不能答她的問題。”
“她問什麼?”錢逸羣好奇道。
“她問我:咱們修得劍術,奪人性命不過翻手之間,爲什麼還要做這等營生。”徐佛無奈道,“她小小年紀,便已經視曲中爲下賤了。”
“噗!”錢逸羣失聲笑道。
“道長笑什麼?”徐佛微微嘟起嘴,責怪錢逸羣打破氣氛。
“我突然想到,天啓帝與貞麗必然一見如故,引爲知己,可惜造化弄人,沒讓貞麗入選宮中。”錢逸羣笑道。
“道長此言何意?”徐佛沒聽不明白。
“天啓帝一定也常說:朕手藝超絕,傾心魯班之術,奈何讓朕當個皇帝吶?”錢逸羣輕笑道。
“這怎麼一樣?”徐佛滿臉困惑,轉而大笑道:“道長是說他們兩個都不安生麼!”
“其實職業哪有高低貴賤,還不都是讓人說的麼?”錢逸羣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那是讀書人說的。只要咱們把握好了墨憨齋,自然就有資格大聲喊‘百無一用是書生’。誰說當今就沒有紅拂那般的俠義女呢?”
徐佛微微感動,順着錢逸羣的話頭將墨憨齋的事說了一會兒。錢逸羣還沒來得及追看,不過想來字數也不多,先多給點金子銀子養着唄。他又讓徐佛推動馮夢龍搬家去玉鉤洞天的事,只要更新勤快,鐵忠自然也就有了。
徐佛很快就被人叫走了,聽起來像是官場上來的人。
如今憶盈樓重開,整合了三家強勢青樓的資源,官場士林武林渠道通暢無比。
早在綺紅小築時代,李貞麗便着手進行資源區分的工作,轄下的各個青樓迎合不同的受衆羣,職司也各不盡同。
很有點後世集團公司下屬各個分公司的味道。
錢逸羣甚至覺得,自己就算帶着五百年後的見識來大明經商,都未必是這些明人的對手。恐怕在管理學上,這些古人已經走在了世界前沿。
他在綺紅小築裡轉了兩圈,覺得今日此行也算盡興了。卻見楊愛小步緊走過來,手中還捧着一個木頭盒子,見了他也不說話,臉卻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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