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緩緩轉過牆角,穿過窗戶,輕輕撫摸着尚震那滿是認真的臉龐。
尚震坐在電腦前,將那手術記錄的最後一個字打完,點了保存,然後將椅子蹬離辦公桌,伸了伸腰。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桌上的手機恰到好處響了,寬大的屏幕上,“老婆”兩個字閃爍不停。
尚震拿起手機一劃,放在耳邊,“英英。你可真會挑時間。”
“耽誤你手術了?”電話裡石英英的聲音有點緊張。
“沒有。我的意思是。你給我打電話話的時候,總是我想給你打電話的時候。”
“被你嚇死了。”
“英英,跟你說個事,你猜我今天……”尚震話說了一半,突然打住。因爲就在一個突然的瞬間,他覺得如果自己用一種旁觀者的語氣來說這件事,似乎很卑齷。
“震哥,你想說什麼?”
“沒事。”尚震吐了口氣,“我就想問問你,下週去海亞旅遊的機票,你都買了麼?”
“嗯。我打電話也是想說這個。機票剛剛都買完了。”
“那你就帶爸媽哥嫂去吧。記得多帶點錢,出去玩不要讓哥花錢,他剛包了魚塘,手裡緊。”
“嗯,知道。”石英英頓了頓,“震哥,要是你也能去就好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嫁給我,我這工作哪是說走就走的?”尚震舉着電話,慢慢踱向灑滿陽光的窗前,“再說了,你們出去花錢,總得有個人在家掙錢啊。”說完,尚震嘿嘿笑了。
“你這嘴越來越會貧了……哎呀,別搶電話……震哥,兒子要跟你說話,你爺倆嘮吧……”電話裡進過一陣嗚嗚的雜音之後,易成了一個稚嫩的童音:“爸爸,爸爸,你在上班麼?”
“是,在上班。”
“爸爸,你在看病人麼?”
“是,在看病人。”
“爸爸……”
啪!電話裡又是一陣滋滋雜音,接着響起石英英遠遠的呼喊,“臭小子,又摔電話,欠揍了吧!”
尚震對着電話,無奈笑了笑,然後掛斷。
一個白衣如雪的年輕護士,站辦公室門口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見尚震放下了電話,這才敲了敲敞開着的門。
“尚醫生。503的病人醒了,可以撤監護麼?”
“嗯。等我去看看。”
尚震站起身,將白大衣的扣子一個個扣好,然後大步走出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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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震走進503房間時,發現孫立文正依靠在病牀上,和坐在身邊的陳妍聊着什麼。
陳妍見尚震進來,趕忙站起身,“尚震,這次可太感謝你了。”
“陳姐,你太客氣了。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得而已。”尚震來到孫立文旁邊,俯身關心問道,“孫老師,感覺怎麼樣了?”
對於孫立文,尚震從7年前認識他開始,稱呼便一直都是“孫主任”,從未改過。而今,當然不能再稱主任了,他只能換個稱呼。
老師這個稱呼雖然尚震叫起來有些彆扭,但實際上並不爲過,因爲時至今日,他關於微創手術的大部分知識和技能,仍來源於孫立文的傳授。
孫立文聽見尚震的這句“孫老師”,突然有些鼻子發酸,然而,在獄中練就了強忍耐力的他,已不再可能輕易展示自己的脆弱。
孫立文掀開自己的被子,看了看肚臍下的創可貼,帶着讚賞道,“不錯。感覺很好。多長時間?”
“47分鐘。”
“嗯。成手了啊。”
“比您當年差遠呢。”尚震拉過凳子坐到孫立文牀邊,“我記得,您當年微創切闌尾的時間,平均才30多分鐘。”
孫立文苦笑一下,旋即把臉微微一沉,“尚震,做手術不要總想着攀比手術時間,這種思想久了,可是容易出事的。記住,手術質量才永遠是第一位。”這一刻,孫立文彷彿又變回了“孫主任”,嚴肅教誨着手下的醫生。
“這個我明白。”尚震虛心點點頭。
此時,在一旁的陳妍眨了眨眼,識趣兒地微微一笑,“你們先聊着,我去趟洗手間。”說完,她輕輕拍了拍孫立文的肩,轉身離開病房。
對於陳妍臨走時拍自己的那幾下,孫立文似乎隱隱猜出了一些意思,他想,陳妍可能是在提醒他已經不是科主任了,說話語氣要注意點。
想到這裡,孫立文換了副朋友間交談的口吻道,“尚震,你是怎麼到順康醫院的?”
聽到這個問題,尚震嘆了口氣,“孫老師,你離開之後,長鬆的普外科是一天不如一天。科主任的位置,很長時間都沒有人接手,大家都各幹各的。一開始的時候,陳院長還時不時來管一管,可是後來,陳院長被調走了,科裡就完全散了。有的醫生可以熬一熬,混一混,但我又要養孩子,又要還房貸,可不敢混,於是我就跳槽去了第四醫院,在那裡幹了大概有一年多,後來,順康醫院普外科因爲缺一個組長,周革新院長便親自去四院挖我,我纔來了這裡。”
“那你在這裡一個月能拿多少錢?”
“嗯,少的話1萬到2萬,多的話4萬到5萬。”尚震的笑裡透着些許無奈,“這是私立醫院,絕對地按勞分配。有患者就多掙,沒患者就少掙。”
“哦。”孫立文點點頭,“那長鬆醫院那邊,現在是個什麼形勢?還是羣龍無首麼?”
“不是了。現在是呂哥當科主任了。”
“呂洋?”孫立文微微驚訝道。
“嗯。”
“那劉成勳,田萍,還有於鵬偉呢?”
尚震微微噓了口氣,“劉教授前兩年得了心衰,手術時間稍微一長就喘不上氣,現在已經退二線在家休養了;田老師的女兒考上了一所國外的學校,田老師辭職陪讀去了;於老師去了廣莆的一傢俬立醫院,聽說年薪一百萬呢……哦對了,和於老師一起去那家醫院的,還有急診的馮磊主任。”
聽了尚震的話,孫立文微微耷下頭,他的腦海裡,浮現出數年前衆人在一起通宵熬夜做手術,齊心協力搶救病人時的情形。那時儘管勞累,但卻充實而滿足,不似如今,雖然悠閒,內心卻始終空空蕩蕩。
見孫立文沉默,尚震開始主動尋找着話題,很快,他便尋找到一個。
“孫老師,我們好像忘提了一個重要的人。”
“誰?”
“曹小志啊。”
“啊,對對。”孫立文驟然想起,連忙問,“他現在在哪呢?”
“說起他,那如今可是老牛了。他人雖然還在長鬆醫院,但是已經不在普外科了。”
“那在哪科?”
“新來的院長,特別看重他對於難愈創面的修復手段,所以特別開設了一個難愈創面治療中心,讓他來負責。”尚震微笑看着孫立文,“孫老師,您作爲長鬆醫院最年輕科主任的記錄,被他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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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子。果然有一套。”孫立文慨嘆。
說起曹小志,孫立文又不由聯想到肖珊,因爲那時候,全科上下都知道兩人的戀愛關係。
“這個曹小志,應該和肖珊已經結婚了吧?”
“沒有。他們分手了。”說話間,尚震的表情竟然微微黯淡下來,“而且,分手後不到一個月,肖珊就跳樓自殺了……”
“啊!”孫立文一驚而坐,“肖珊自殺了?爲什麼?”
“不太清楚……”
尚震說着,擡起頭眯起眼,眺望着窗外遠處的高樓大廈。
說實話,他到現在也不明白,人到底會絕望到何種地步,纔會毅然決然從向下看一眼都心驚的30層高樓上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