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新年將至,各行各業都在爲新年做着各式各樣的準備,商場大廈忙着促銷,政務部門忙着總結,工廠公司忙着籌備跨年晚會……在這些所有單位中,唯獨醫院,幾乎和平常一樣,迎進送出,絲毫不受新年到來的影響。
大部分醫生和護士,都是倒班制,他們往往只會在意自己的下個班是白班,或者夜班,不管颳風下雨,不管季節更替,所以,那些所謂的節日,對他們來說,就僅僅是日曆上一個紅色的標籤而已。
而對於孫立文,當他第一次意識到快過年的時候,是始於馮雨給他打的那個電話。
那是一個飄着雪花的寒冷夜晚。
孫立文剛剛回到公寓,脫下風衣,便接到了馮雨的電話。
在電話中,馮雨告訴孫立文,她剛剛接手了一宗大額的融資業務,幹好的話,她能夠直升管理部門,薪資翻倍。所以,爲了幹好這單業務,她決定不回濱海過年了。
要是在以前,孫立文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特別失落,可是,不知爲何,現在的孫立文聽到這個消息,竟然一點感覺沒有,更甚至,他竟然還有一種隱隱的自由感覺。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不愛馮雨了麼?難道我們之間出現什麼問題了麼?
放下電話之後,孫立文忽然發覺自己正面臨着一個嚴肅的問題。因爲他和馮雨的婚期,就定在來年的春天,如果他發現自己現在已經不愛馮雨了,那這場未完成的婚姻是否有必要懸崖勒馬呢?
不,不是這樣。
很快,孫立文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確認,自己還是愛着馮雨的,因爲他假設現在馮雨突然生了病,或者遇到什麼事故,他絕對會關心,絕對會心痛,他絕對會第一時間買張票就飛去燕京……這一切都說明,他現在,還是愛着馮雨的。
至於那種隱隱的自由感覺,或許是每個男人的隱藏天性而已吧,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孫立文斜靠在沙發上,長長舒了一口氣,就在他準備起身衝個熱水澡的時候,電話突然又響了。
這次,是陳妍打來的。
望着那手機上跳動的名字,孫立文心中微微一顫,因爲,他認識陳妍這麼久,陳妍從未主動給他打過電話,看來,這次應該有什麼急事。
孫立文立刻接起電話。
“喂?陳妍?”
“是我。立文,嗯……”電話那頭,陳妍似乎猶豫了一下,“立文,你現在有時間麼?”
“有。什麼事?”
“我的腿受傷了,需要一個人來幫忙……你知道,我爸媽年齡大了,我不想他們擔心,所以……”陳妍的話,很淡定,似乎那個受傷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行了,別說這個。”孫立文一邊用頭夾着電話,一邊迅速抓起風衣重新套在身上,“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
“西沙區醫院。”
……
十分鐘後,孫立文便驅車來到了位於濱海市西邊的西沙區醫院。由於這是一家區屬二級醫院,幾乎沒有什麼患者,所以孫立文很快便找到了躺在外科就診牀上的陳妍。
只見陳妍左腿的褲子被從內到外剪開,一直裸露到大腿根部。她左大腿的中段,纏着數層紗布和繃帶,那紗布之上,還有斑斑鮮血浸透出來。
陳妍見了孫立文,先是表達歉意,“不好意思,立文,這次麻煩你了。”
孫立文看了看陳妍受傷的腿,又看了看她的表情,雖然陳妍現在一直在竭力保持淡定,但是,她眼角和臉頰那被淚水洗過的痕跡,卻早已說明了她並非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堅強。
簡單詢問之後,孫立文很快搞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陳妍騎電動車下班的時候,被一輛載着玻璃的三輪車刮到了腿,然後,她便被急救車送到了離事故現場很近的西沙區醫院。
“幹嘛不去長鬆?你沒告訴急救車你在長鬆醫院上班?”
孫立文看着陳妍腿上的傷口問道。
“不想麻煩同事。”陳妍苦笑一下,“我以爲就近找個小醫院縫縫就行了,誰知道,現在小醫院也和大醫院一樣,啥事都要找家屬簽字。沒辦法,我只能……”
說着說着,陳妍突然不說話了。剛纔因爲疼痛和焦急,她竟然下意識就給孫立文打了電話,可是現在一說起找家屬,她纔想起,雖然自己已經離婚,雖然不想驚動父母,但是,她也並非沒有其他家屬啊。她有姨有姑,有堂姐,有表弟……就算這些人她並不經常聯繫,但她還有一個經常聯繫的中學同學兼閨蜜啊。
可是,在那種緊迫的情況下,那些人,她竟統統沒有想到。她除了父母,第一個想到的人,竟然是孫立文!這要怎麼解釋?
陳妍的臉,忽然有些漲熱。
孫立文並未覺察到陳妍的心思,他見陳妍說說話便突然停住,臉色還有些微變,以爲是傷口對她產生了什麼刺激,趕緊關心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陳妍急忙搖頭,“沒事,就是傷口有點痛。”
“嗯,我需要看下傷口。”孫立文說着,開始左顧右盼,在急診室尋找起來。
作爲專業人士,孫立文當然知道,如果想查看陳妍的傷口,他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一副無菌手套。
巡視一週之後,他發現在診室東南角的有一個玻璃櫥櫃,他的經驗和感覺告訴他,那裡應該有他要找的東西。
他來到櫥櫃前,拉開櫃門,果然,裡面橫七豎八放着許多無菌手套以及各種型號的注射器。
他拿出一個無菌手套,正要撕開外包裝,這時,一個高高的男音喝止了他。
“喂,你幹什麼!”
孫立文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穿白大衣,身材高大的年輕醫生正一臉嚴肅走了過來。
孫立文一拍腦袋,這纔想起自己現在是在別人的醫院。
“不好意思。”孫立文拿着手套,向那個年輕醫生尷尬笑了笑,“我是這個傷者的朋友,我想看看她的傷口。”
“那也不能隨便動醫院的東西。”年輕醫生從孫立文手中拿過手套,一邊自己戴上,一邊冷冷說道,“想看傷口的話,讓醫生給你打開不就行了。”
年輕醫生說着,慢慢繞開了陳妍左大腿上的紗布。“你朋友的傷口有點偏重,局麻藥量可能會較大,所以,必須要有家屬在場並簽字。而且,縫合之後,我還建議住院觀察兩天……”
伴隨陳妍一聲輕哎,她腿上的紗布被慢慢揭開,接着,孫立文便一眼看清了那長達8釐米的斜斜傷口,那深度以脂肪層爲主,中間最深的地方,股四頭肌的肌肉腱膜隱隱露了出來。
不幸中的萬幸,那道傷口裡並沒有較大的血管破損,所以,並不需要顯微外科的介入。
孫立文看了看正咬着下脣忍受疼痛的陳妍,又低頭看了眼表,“嗯……現在距離受傷時間還不到2小時,一期縫合當然沒問題,但我想問下醫生,你這裡可以美容縫合麼?畢竟作爲一個女性,大腿上留下一個瘢痕的話,會影響以後穿裙子或者短褲,這樣也會對心理產生一定影響。”
孫立文的話,十分有專業成分,並且涵蓋了目前比較前沿的治療理念:作爲一個現代醫生,不應只追求身體的痊癒,更應該追求心理上的痊癒。
聽了這一番話,年輕醫生立刻一臉驚訝,“你也是醫生?”
“嗯。”孫立文點頭,“我是長鬆醫院普外科的。我叫孫立文。”
“啊。孫老師,原來是您啊!”年輕醫生愣了一下之後,一改之前的冷漠,頓時滿臉熱情和驚喜。他雖然沒有見過孫立文本人,但長鬆醫院普外科新主任的大名,他早就如雷貫耳了。“孫老師,您好,幸會幸會。”
孫立文微微一笑,簡單回了句“幸會”之後,又馬上把話題拉回到傷口的縫合上,因爲他很清楚,此時過多的客套,對於陳妍來說都是煎熬。
“美容縫合線你們應該有吧?”
“線我們倒是有,不過……”年輕醫生不好意思笑着,“我……不會美容縫合。”
如果面對一般家屬,年輕醫生當然不會輕易說出“我不會”三個字,或者用“我不擅長”來替代可能更好些,畢竟縫合這種東西,怎麼都能縫上,只是縫的好與不好的問題。
可是如今面對的,是上級醫院的外科專家,如果有所藏掖,很輕易就會被識破。因爲對於專家而言,縫的不好,就是等同於不會。年輕醫生當然明白這一點,所以實話實話絕對最好的選擇。
“哦。”孫立文點點頭,臉上卻沒有絲毫鄙夷,甚至,他還開始替年輕醫生解圍道,“也是。你們這裡患者本來就少,用得上那種縫合方式的肯定少之又少。所以,不會也很正常。”
“嗯。是這樣。”
年輕醫生急忙回道。
“嗯……”孫立文略微沉思一下,目光在陳妍和年輕醫生之間打了個來回,“不如這樣吧,我來縫,你給當助手,可以麼?”
“沒問題,孫老師。”
對於年輕醫生來說,這絕對是一個難得的學習機會,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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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症監護室內,身上連着各種輸液器的楊冰榮陷在柔軟的病牀之中,呼吸機的管路,連接着他脖子上那氣管切開的地方。伴隨着一次又一次的充氣,呼吸機的管路不停顫抖着。
突然之間,心電監護儀上那本來規律的心跳,變得雜亂無章起來,監護儀也隨之發出了滴滴滴的紅色警報。
在外行看來,那種雜亂無章,像是某種信號干擾,可是,專業醫生們都知道,那叫室顫,是一種來自魔鬼的舞蹈。
“快!準備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