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雖然已是深夜十二點,但是張燈結綵的尚家小院之內,卻是一片慌亂。
尚國華一家幾番尋找,都不見石英英的影子,而尚震撥打石英英的手機,卻又總提示關機。焦急之下,李秀蘭又給石家打了電話,期望石英英可能回孃家了。
可惜,她的這一期望很快落空了。
接電話的於水仙聽說女兒新婚夜失蹤,登時也是六神無主,她和丈夫片刻也不敢耽誤,連夜駕着三輪車趕到白家村。
兩家人發動親戚,開始在白家村四處尋找,村內的沙河,附近的荒山,全部找遍,就是不見石英英的影子。
眼看天色將明,白忙活了一夜的於水仙回到尚家小院,把那些喜字全部撕了去,然後搓個稀爛,一把扔向正坐在臺階上發愁的李秀蘭,情緒失控吼道,“李秀蘭,我告訴你,我家英英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們償命!償命!”
如果不是衆人拉着,那於水仙肯還定要在李秀蘭的臉上撓上幾下。由於身體上的疲乏加上內心的些許愧疚,李秀蘭無心應對發瘋一樣的於水仙,只低着頭不吭聲。
眼見婆婆受了屈,那高玉蓮倒是不幹了,挺着肚子朝於水仙嚷道,“誰讓你們老石家騙婚了?出了啥事也是自作自受!”
“你說誰騙婚?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就在大戰形勢一觸即發之時,只見滿頭大汗的尚震舉着電話跑進了院子,連呼帶喘道,“來電話了!來電話了!”
衆人忙問,“誰的電話?”
“英英的電話,她……她沒事……”尚震激動到上氣不接下氣。
那於水仙一聽,登時跳下臺階,幾步來到尚震跟前,從尚震手中搶過電話放在耳邊。
“英英!英英!你在哪呢,你要嚇死媽啊。”
“媽,我在家了……”電話中石英英的話語,有氣無力,“你和爸趕緊回來吧,別在那丟人了……我丟的還不夠麼?”
一聲無奈的抽泣之後,電話“嘟”的一聲被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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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水仙和石唐明急三火四趕回石斛村家中時,終於看見了掛念了一夜的女兒。
只見此時的石英英,頭髮散亂,滿身污垢,身上雖然還穿着婚禮宴客時的紅色唐裝和裙子,但卻早已被泥水浸透,而她腳上的紅皮鞋,也不是知何時丟了一隻,那裸露在外的紅襪子,也被淤泥染成了黑色。
原來,石英英在走到那河裡不深處之時,被泥草絆了一跤,摔倒在河裡,然後一口水嗆到鼻腔裡,讓她難受異常,也頓時清醒。
此時匆忙站起的她,終於意識到了死亡的可怕。
她站在河中,冷風透過,讓她不停打着寒戰,一個新念頭也就此產生:她不想死了,她想回家。
……
換上乾衣服之後,石英英裹着被子坐在炕上,石唐明也找了電熱風扇給女兒取暖。
石英英呆呆看着父親收拾着那滿是灰塵的電熱風扇,忍不住問道,“爸,咱家錢被騙了,爲啥不告訴我?”
石唐明本是個說起話九頭牛都拉不住的主兒,可自從自己的家當被騙之後,他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萎靡不振,他擡頭看了女兒一眼,一聲沒吭,卻把目光移向妻子。
於水仙此時正在收拾女兒換下的溼衣服,聽見女兒那藏着責備的口吻之後,終於停下手上的動作,坐在炕沿上嘆着氣,“英英,這事都是媽的錯。不該瞞你。媽知道你喜歡尚震,所以就想你們早點結婚。媽本以爲,你們結婚之後,那老尚家不會馬上提買房的事兒,就算提,媽也能拖着,拖上個幾個月半年的,媽和你爸或許就能週轉到錢,又或者能把被騙的錢追回來……媽想,那老尚家也是好面子的人,不至於因爲暫時買不了房就離婚吧……”
聽見母親的話,石英英微微閉上眼,把想說的那些話勉強嚥回肚裡。是啊,此刻她還能說什麼呢?她無法去責備母親,因爲她母親所做一切都是爲了她。
如果,這一系列錯誤非要找一個根源的話,或許,就是因爲自己太喜歡尚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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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石英英平安無事之後,尚家上下也終於鬆了口氣。
接下來要緊的事,就是商量如何處理這段剛剛完成的鬧劇一般的婚姻了。
“離,就離!”
那高玉蓮挺着肚子,依靠在還貼着喜字的門上,嘴裡嘎巴生脆地吐出了幾個字。
一邊的尚勇輕輕拽了拽了自己的媳婦,那意思是說讓她少說兩句。
“你拽我幹啥?”高玉蓮瞪了尚勇一眼,越發來勁了,“有話還不讓說咋地。那於水仙算盤打得可響了,空手套白狼啊,白得了一個醫生當女婿?他們家就是吃定了咱們老尚家都是老實人,先忽悠把婚結了,生米煮成熟飯,然後就算不買房,咱們也不敢離婚。所以啊,咱們就離給他們看看,看到底是離過婚的醫生不好找,還是二手的閨女更丟人!”
高玉蓮的一席話落定之後,所有人都不吭聲。
那李秀蘭盤腿坐在炕上,雙手插在腿間,低頭盤算着;尚國華坐在外地的門檻上,吧嗒吧嗒抽着煙;而尚震則躺在新房的炕上,眼睛直瞪瞪看着頂棚的彩色花帶,不知想些什麼。
在李秀蘭看來,高玉蓮的話雖然不中聽,但是道理也還是有那麼幾分,現在看來,那老石家就是料定自己家都是好面子的人,不敢輕易離婚,所以纔敢用買房和借錢來忽悠這樁婚姻。想到此,李秀蘭也是越想越氣,所以從她心底裡,也有些偏向離婚的,可是,反過來一想,如果真離了婚,遠近傳將出去,兒子再想找可就是二婚了啊!在白家村,但凡和二婚牽扯上關係的人,哪個不是衆人口中的話柄?
李秀蘭原本是個有主意的女人,可是眼下的情形讓她也有些亂了陣腳,想了半天之後,拿不定主意的她終於擡頭向坐在門檻上的丈夫道:“老尚,你說咋辦吧?”
尚國華照舊吧嗒吧嗒抽着煙,半天才嘟囔出三個字,“不知道。”
眼見情形焦灼而僵化,向來不喜言語的尚勇終於開口說道:“爸,媽,我覺得這事咱們摻和太多不好,最終拿主意的,還應該是小震吧。”
經大兒子一提醒,李秀蘭這才意識到事件的關鍵。是啊,離或不離,就應該尚震拿主意纔對。
“小震,你是怎麼想的?”李秀蘭隔着屋喊道。
聽見母親的呼喊,在裡屋炕上仰躺着的尚震突然坐直身體,接着,他披上西裝外套,來到正坐在門檻上抽菸的尚國華跟前。
“爸,摩托車鑰匙給我。”
“你要幹啥?”尚國華擡頭看着兒子。
“我要去把英英接回來。”
尚震的話一出口,所有人皆是一驚,高玉蓮第一個反對。
“小震,你這麼去的話,就等於向老石家服軟了啊,你就這麼把石英英接回家的話,人家以後買不買房,借……還不一定呢。”
高玉蓮的話裡本來有“借不借錢”這幾個字,不過,反應機敏的她卻迅速把這幾個字跳過去了。
“和人家結婚就是圖人家的錢買房?”尚震看了看嫂子,木着臉道,“現在知道人家沒錢了,就一腳把人家踢出去。咱家可不能幹這種事。”
尚國華把手探在兜裡,手指已經碰觸到了那硬硬的鑰匙,不過,他並沒有立刻掏出鑰匙,而是看着李秀蘭那陰晴不定的表情。
李秀蘭板着臉道,“小震吶,這不是錢的事兒。他們老石家本來都沒錢了,不誠實交代,卻還口口聲聲說買房啊,借錢啊,忽悠着咱們結婚。這說明他們家人品有問題,這是欺騙。咱家氣得主要是這個。”
“對。媽說的對,不是錢的事,是欺騙,人品問題。”那高玉蓮趕緊附和婆婆。
尚震瞅了瞅母親和高玉蓮,不緊不慢道,“假如事兒倒過來,英英家結婚前騙咱們說沒錢,結完了婚卻又一下冒出幾百萬,這同樣是欺騙,但你們還會這樣生氣麼?”
尚震的話,登時讓李秀蘭和高玉蓮全都啞口無言。
“說到底。還是咱們的心沒擺正。”尚震嘆了口氣,再次把手伸向父親,“爸,鑰匙。”
尚國華仰頭看着兒子,發覺在這結婚後的第一天,兒子似乎就變了成了另一個人。
他不再是那個任由自己掐捏和訓誡的毛頭小子了,而儼然成爲了另一個家庭裡那個有所擔當的男人。
當尚國華慢慢掏出鑰匙,交給尚震之時,他竟莫名感覺到,他移交的不止是鑰匙,而是整個一家之主的權杖。
摩托車,轟轟噴着黑色的尾氣。
李秀華透過窗戶,望着摩托車上那高大的背影,心裡卻一陣莫名其妙的失落。兒子未婚時,她着急讓兒子成家,可是,當兒子成家之後,心向着另一個家時,她心裡卻又隱隱有些不是滋味。
或許,普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