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自己是處於心血引起的回溯夢境之中,但是天空中,高掛的春天的陽光,還是和薰的如同真實存在着。黃燦燦的暖色,就映照在母親發間的赤金色的簪子上,灑在她湖綠色的袖襖上,折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即使是明知是在幻境中,在方天的眼裡,母親潘憐兒的身上,還是彷彿鍍上了一層金箔,刺得他眼睛發澀發燙,潘憐兒的臉,則已經熔化在那一團金色的光暈裡,散出一層雖不刺眼,卻能折開方天的目光,讓他始終看不清潘憐兒的表情。
“孃親,孃親……”
方天強忍着眼中的酸澀和心裡的苦痛,高高地仰着頭,想看清楚母親的臉。
潘憐兒的面孔卻越發地模糊起來。
一個小丫鬟飛快的跑了過來,歡天喜地的向潘憐兒稟道:“少夫人,老爺渫南山城那面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已經趕回來了呢,我剛打聽過,他已經進內院了,這會兒怕是已經向老夫人請安完了吧。”
“真的!”母親即驚且喜地站起身來,提起裙子就朝外奔去。
方天看見自己已經邁着兩條短肥的小腿,啪嗒啪嗒地向潘憐兒追過去:“孃親,孃親!”可母親卻越走越快,他那裡能追的上,眼看着孃親就要消失在春光中了,方天真的傷心極了。孃親從來沒有一刻向此時這樣忘記他方天的存在。方天所記得的也只有這一次,據說父親是自他不懂事時,因爺爺接任家主,才帶他回方府的。之後爹爹方震南就奉家主之命出外打拚,三年未歸,也是爹爹回來後,他纔開始修練的。
可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爹爹與孃親。
自己不能修練,苦悶之極時,孃親苦澀的笑。爹爹的無奈與委屈,家裡的人仰馬翻,特別是貼身服侍的丫鬟萍兒夜夜垂淚,朵兒日夜輪值。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想必他們都是累極了。
緊抿着脣,方天再次默然了。
即使一切都是假的,可父母一樣被矇在鼓裡,待他的親情,也不曾假了半分。
追殺、躲藏、種因果。
滅世之戰。
首助天妖。
混水摸魚。
原來如此,他之所以來到此界,只因爲此界混亂,神、仙、妖、魔在此角力。
他之所以來到這裡,也是因爲雨茗玄仙仙魄未歸。界珠破碎。
因爲神侍神魂迷失,傳承神府傳承自啓。
因爲萬劫魔祖意圖重返魔界,化身行走四方。
只要此時此刻,大變初起時,再有天妖出世。中央大陸就會先亂起來。此界先亂起來再與滅世之戰不可控制的亂局攪於一處,憑着這些就能掩蓋他的身世,在滅世之戰來臨前,湮滅所有證據。
路的方向從心血流淌起時,一切都已經由心血向方天點明瞭。
劍尖中,一滴心血融入體內,劍尖轉瞬風化在方天手中。
再看向黃念祖時。方天終於明白了一點,這些人是那位仙長留給自己的班底。讓他們遠離中央大陸,甚至能在蒼茫海中創立基業,也是那位仙長的手腳。這些年來,經過他修練了“鍛體術”的心血的萬年砥礪,他們的資質都有很大的提高。所以。眼前這些人,纔是他心腹中的心腹,甚至他們比起方家的人來說還要可靠些,實力也要強大的多。
而他方天一直以來的藏身之所方家,只是他的寄宿之所。
天啊。這個局終於要解開了嗎?
即使是還沒有完全瞭解來龍去脈,方天已經有了一種快要透不過氣來的沉重。
這個局就要解開,等待父母與方家的會是什麼?
明白了真相,方天才對如此玩弄人心,玩弄他感情的老師痛恨到極致了。
老師與他有數之不清的救命之恩及授業之德。
可只一想到帶他潛入方雨身邊的仙長,就是那位他能認得的老師,方天一口玉牙都要咬碎了。
方天及方家滿門讓這位仙長看成什麼了?
這讓得知了真相後的方天情何以堪?讓他方天怎樣去面對自己這一世的父母?
眼看着就要被這位仙長逼着行將要走向修真者的對立面,他方天又要如何選擇?
方天咬牙心裡暗暗立誓,無論是什麼原因造成今天的局面,都不能抹去父母這十餘年來對他的養育之恩。他方天不是杜鵑,做不來恩將仇報的事情。
所以,無論發生了什麼,只要有他方天在,就有修真世家方家在。
老師想要變天,還得看他方天答應不答應。
方天雖然暗自立誓,可他知道,自己的實力有限。老師這個幕後黑手謀布了萬年的局,就要展開了,他方天在裡面甚至都只是一個小小的棋子,他又能保證什麼?做爲棋手手中的一枚棋子,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一瞬傳遍方天的全身。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着一臉擔心的黃念祖,方天故作輕鬆的笑着對黃念祖道:“前輩,我全知道了。”
黃念祖臉上頓時閃過一絲喜意來,方少爺知道了,他真的知道。
黃念祖也無心打探方天知道了什麼,這事情不簡單,黃念祖也知道,不是他可以打聽的。他卻只低首問道:“方少爺,那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麼?”
在大事與小事,陰謀與家事內權衡了一會,方天也不知道怎麼做纔是正確的。在船艙中來回踱了幾步,方天明白,目前的路雖然可能是錯的,可他還是做不到拋下、斬斷。
絕性、滅情?這永遠不是他方天的選擇。
擡頭看了看仍然明朗不見陰霾的天空,方天的心也有些悲壯起來。
任是誰安排的路我也不要走,任是萬年的佈局,也不能讓我有身爲棋子的覺悟,“百路任我行,我只擇其一”。
方天要按照之前的路走下去。
方天明白,修仙者不能絕,這是方家的根。
方天知道天妖必要出世,老師與他方天都要靠天妖的力量來保命。
可是武卒更不可滅,武卒助他甚多,猛豪情蓋世,相助武卒此才能全了方天的情義。
修神者也不當死,月家上下包括大正王,都算是與他方天有恩的。
決心一下,方天擡眼看着黃念祖問道:“前輩您的船上可能裝物?”
要說裝東西,方天手上的“納靈戒”已經足夠大了。但是“納靈戒”中的東西太過珍貴,要把糧食胡亂的堆進去,也太過份了。沒有遇到心腹之人前,“納靈戒”方天是不敢暴露,現下有了黃家這一班人,有了元嬰頂期與元嬰高手護在身邊,“納靈戒”勉強已經可以動用,方天卻又捨不得用了。
“回少爺,我這船上大約能裝不少東西,不知道少爺要裝什麼?”
“糧食。”
方天看着黃念祖的臉色說道。
“糧食啊,萬餘噸不成問題,如果還要多裝,弟子們還有不少儲物戒指。”
“萬餘噸足矣。”
黃念祖十分配合,方天笑着答了一句,才接着道:“前輩少爺的實在是不好稱呼,以後我就稱您爲黃先生,您稱我方門主可好。”
黃念祖略品了一下先生這個稱謂,也覺十分受用。
再聽到能叫方天一聲方門主,黃念祖更是心事去了大半了。萬年了啊,這一次黃家真的算是仙長的門下了。
黃念祖驚喜的忙點頭回道:“但憑門主吩咐。”
“黃先生,你與黃貞就先與我一道去濟倉國運一趟糧吧。”
“是,門主。”
黃念祖高聲應道,一邊傳音向船上黃家子弟們吩咐了一下黃家入了仙長一門的事情。得到了這個消息後,早就知道內前的黃家子弟無一不喜,本來低首無語的大船上雖然仍是悄無聲息,卻有一股擋也擋不住的喜意升騰。
至此孤苦飄零的黃家子弟,終於有了歸宿。
至此,無人可用的方天,終於有了強援。
雖然要走的路還得走下去,方天卻不能走的這般絕情滅性,那怕這樣做,遇到的困難會更多,方天也不能放棄。
看着天空,方天低語道:“老師,我會讓你看到,讓你明白,你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