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測算不好被道外之人打攪,避在正房之中的王爺,聽聞兒子哭聲,忙不迭的進了耳房。
小世子半夜啼哭,不管是因爲餓了還是“如廁”了,每每總是大張旗鼓。不將正院裡頭的主子僕從都招來,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沈昕娘在耳房裡頭忙活了好一陣功夫,將不好伺候的方離給哄睡了。
這才同方琰一道回到正院的待客前廳。
“已經有結果了?”方琰期盼問道。
紫陽真人看了沈昕娘一眼,緩緩點了點頭,“貧道覺得,沈娘子測算的十分有根據,應當就是如此。去往西北,同異邦人有關,那便是如今同大梁正在打仗的突厥人。突厥人爲什麼要這麼費勁兒的從京城擄走一個小娘子?看似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必然有它存在的原因!公孫小娘子同西北大將軍虞淼,乃是已經有了婚約的關係。婚約一日不解除,那公孫小娘子就算是虞淼的人,雖未行大婚之禮,也仍舊可以說是他的正經妻子!這可是聖上賜的婚,京城裡沒人不知道這事兒!”
“那突厥人是要拿了公孫小娘子來脅迫虞將軍?他們也太無恥了吧?用一個小娘子的性命來作爲兩國之間的威脅……這,這……”黃帥印面目糾結。只覺不可思議。
方琰卻緩緩搖了搖頭,“不止如此。”
紫陽真人也應和道:“依貧道猜測,定然是突厥對兩次議和失敗,心有不滿。但仍舊沒有斷了議和的想法,他們並不想和大梁如此打下去,他們知道自己想要滅了大梁是不可能的,這般打下去,他們也得不到好處,無謂的損耗,只能讓其他虎視眈眈的外族坐收漁翁之利。但再貿然派使臣來,沒有能夠成功議和的把握,他們又覺得面子上掛不住!這纔拿了公孫小娘子。一面威脅虞淼,一面促成議和之事。”
“用公孫小娘子來威脅,這辦法真是一石二鳥。有公孫娘子在手,不但虞淼要受制於人,只怕在京中坐鎮指揮神策軍的公孫將軍也受牽制。他們定然是摸清楚了這裡頭的關係,在京城,生生跟了公孫娘子兩個月的時間,不是白跟的。”方琰緩緩說道,“只怕公孫將軍有多疼愛庇護他着妹妹。他們也都打聽的一清二楚了。”
“這倒是好事。”紫陽真人點頭道,“知道公孫小娘子的重要,才能保證他們不會輕易傷及公孫小娘子的性命!”
“是要議和,但是絕不能讓他們佔據有利的主導地位!”方琰哼了一聲,“議和之前,也要先救回公孫小娘子。”
“若是他們拿了公孫娘子來威脅虞淼,逼虞淼打敗仗,從而逼迫大梁議和,那所開出條件,必然會同前兩次情況之下開出的條件不同,他們就會佔據主動。”沈昕娘說道,“要在他們到達突厥之前,在大梁境內就將公孫娘子救出來!”
“已經通知了臨近的城邑。過路車馬人員,盡都詳細盤查。”方琰皺眉說道。
“上面的政令一道道一層層實行下去,必然要大打折扣,京城裡傳令,要詳細盤查,可下面執行之事,恐怕就不是京城說了算的了。”沈昕娘雖不曾從政,卻並非完全不懂。
方琰輕嘆一聲,眉頭皺的緊緊的,他們遠在京城,從京城到西北邊疆千里之遠,若是盡都從京城派兵前去盤查,可行性太小。能順利佈下政令,已經不易了。
“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沈昕娘忽而說道。
屋裡頭另外三人都側臉看向她。
她朱脣輕啓,緩緩說道:“若是讓在西北的虞將軍及時知道這件事情,並且直接派西北軍營之中的人來盤查,定然會比各個城邑的兵吏認真嚴苛的多。那麼,那些人逃脫矇混過關的機會就會小很多。公孫娘子被救下來的可能就會更大。”
方琰連連點頭,確實是個可行的辦法。
“他們已經離開有好幾日的時間了,若要從京城將消息送到西北,讓虞淼能及時作出應對,這時間可不多了。”紫陽真人說道。
“我去。”
“我去。”
沈昕娘和黃帥印異口同聲的說道。
方琰側過臉,深深看了沈昕娘一眼,他深邃的眼眸之中看不出情緒,但他微微抿起的嘴角,卻露出了他的不悅和深深的不滿。
“你速度不行。”紫陽真人對黃帥印搖頭,“道行也不行。沈娘子還有孩子要照顧,還是貧道去最爲妥當。”
黃帥印聞言一驚,正要開口說話,紫陽真人卻擡手製止,“就這麼決定吧。我現下就起程前往西北尋找虞將軍,還請王爺王妃,能給貧道一個信物,免得虞將軍難以信任。”
沈昕娘遲疑片刻,點了點頭,“道長稍等。”
她起身向正房走去,從自己的妝奩之中,取出了一隻細小的白瓷瓶,同先前給虞淼的那兩隻細白瓷瓶一模一樣,就連上頭繪着的蘭花都是一樣的。
她將洗白瓷瓶握入手中,轉身向前廳走去,還未走近,卻遇見迎面走來的方琰。
“怎麼出來了?”沈昕娘擡眼問道。土休土扛。
方琰擡手,一雙溫暖略有粗糙的大手落在她的肩頭上,他半彎着身子,深邃的眼眸專注的看着她,“你如今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只有我擔心你,牽掛你,你可以放心扔下我,一個人獨來獨往也就罷了。如今,你先是個母親,你記得麼?”
沈昕娘微微仰着臉看他,回望着他一雙深邃波光瀲灩的眼眸,點點頭,“我沒有忘過。”
“所以,”方琰認真的看着她,“你剛纔只是衝動?”
沈昕娘卻堅定的搖頭,“不是,若是紫陽真人不能前往,我必會親去。”
方琰抿着薄脣,定定看她,雖然他沒有說話,但她知道他有些生氣了。
沈昕孃的目光毫無退縮之意,反而比平日裡的平靜更多了幾分堅毅,“我的孩子,有爹爹,有奶孃,有衆多的丫鬟婆子照顧,而公孫小娘子身陷險境,受制於人,有性命之危。孰輕孰重,我分得清。”
“你分得清?你是不是忽略了什麼?忘記了什麼人?”方琰忽而又逼近她一步,他灼灼的目光之中,是她清晰的倒影,“你忘了算你自己!你去,一路不會有危險麼?你不會身陷險境麼?孩子身邊哪一個人可以替代他的母親?”
沈昕娘動了動嘴,卻忍住沒有反駁他的話。
方琰也靜立不動的看着她。兩人一時在院中僵持了片刻。
還是沈昕娘先放軟了語氣,“好了,不過一句話而已,如今不是有紫陽真人麼?你在嘔什麼氣?我們不要耽擱時間了!”
說完,她徑直繞過他,腳步輕盈快速的向前廳走去。
方琰閉了閉眼眸,輕嘆一口氣,這只是一句話而已麼?這分明是一個人思量事情的原則問題!這分明是一個人內心的問題,她竟這般避重就輕,待一會兒,紫陽真人離開以後,他定要她嚴肅慎重的向自己保證!
方琰有些負氣的邁步去了正房。
沈昕娘正欲進門,卻聽聞師徒兩人在廊間的說話聲。
“師父如今正值瓶頸之期,昨日不是還說要閉關調息的麼?還是讓我去西北吧?師父這一來一回,拼盡全力,速度也比我快不了多少,且無法精心調息,定要元氣受損的呀!”黃帥印的聲音裡帶着焦急。
“不會的,師父有分寸,你呀,還要再精進。”紫陽真人緩緩說道。
“師父何必冒險?我定能在四日內趕到!”黃帥印急切的保證。
卻只聽聞紫陽真人輕輕一聲嘆息,“四日,不行。”
黃帥印還要再說什麼。
紫陽真人卻是語氣有些嚴厲的打斷他,“噤聲,師父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還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
立在門外廊柱陰影處的沈昕娘遲疑片刻,卻並未再進門,倒是轉身而去,提氣躍上屋脊,回頭望了一眼兒子睡覺的耳房,輕輕勾了勾嘴角,縱身而去。
就在她離開的剎那之間,耳房中熟睡的孩子像是感知到什麼,竟忽而嚎啕大哭起來,哭聲一如既往的驚天動地。
“我真是沒見過,這麼能哭的孩子!”黃帥印按着額角,頭痛道,“沈娘子怎麼還不將信物送過來?”
沈昕娘御風而行,速度奇快無比。她同常人不同,同一般的修道之人也不同,她有陰陽泉眼在身,她手上的陰陽太極圖,在她生產之後,完全消失在她的左掌之上,看不見一絲一毫的痕跡,但是她知道陰陽泉眼並沒有從她身上消失,而是和她融爲了一體。
她不需凝神打坐,就能輕易的引動陰陽泉眼的力量,恍如打坐時一般調息她的身體,除舊納新,如運大小週天一般功效。所以即便她奮力趕路,也不會覺得疲累,這是旁人比擬不了的。
且如今她氣息越發通暢,那種到了突破之時,反而功力大爲下降的情況也已經消失不見。突破前的凝聚雖緩慢,卻是一點點的聚少成多。
小世子哭鬧不止,卻一直不見王妃前來。
耳房裡的奶孃慌了神。丫鬟們也都慌了。正房裡的方琰,正等着沈昕娘回來,向他再好好認錯,保證她以後會將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可卻一直不見她回來。
“不過是給個信物而已,連自己的兒子哭都顧不上了麼?”方琰十分不悅的從正房踏出門來。
迎面卻是瞧見一前一後,面上十分着急的紫陽真人師徒兩人。
“你怎麼還沒走?”
“沈娘子人呢?”
方琰和紫陽真人兩人同時開口問道。
相互問完,三人面色大變。方琰立時轉身,健步如飛的衝入耳房。耳房內只有抱着孩子“哦哦哦”哄着的奶孃,和一衆完全手足無措的丫鬟,哪裡有沈昕孃的身影?
他看了扯着嗓子啼哭的兒子一眼,十分無奈,臉色不由就黑沉下來。
“竟敢……竟敢扔下自己的兒子跑了?!”方琰的話音,幾乎是從牙縫裡頭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