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洗清了嫌疑?”“是,菊池君認爲自己很幸運。但沒多久,桐原便與他聯絡,意思是說,如果他知道好歹,就不要亂來。”“亂來?”“菊池君說,那時他從朋友那裡拿到一張照片,拍的據說是桐原的母親和當鋪員工幽會的場面。他曾經拿那張照片給桐原看。”“幽會照片……這麼說,他們兩人果然有私情了。”
“應該是。先把這件事擱到一邊。”笹垣點點頭,抖落菸灰,“桐原要求菊池君把那張照片交出來,同時要他發誓,從今以後不再管當鋪命案。”“也就是給予並索取。”“不錯。但是,菊池君事後仔細回想此事,認爲事情可能不那麼單純,纔會想告訴我。”笹垣似乎想起了菊池文彥那張滿是青春痘的臉。“不單純是指……”“是指這一切可能都是設計出來的。”笹垣指間的香菸已經很短了,但他還是又吸了一口,“本來菊池君之所以會遭到懷疑,是因爲他的鑰匙圈掉落在現場。但他說他從未去過那個地方,那個鑰匙圈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會掉的東西。”
“您是說,是桐原亮司偷了鑰匙圈,再放在現場?”
“菊池君似乎這麼懷疑。所以說桐原纔是真正的案犯。他在電影院前和朋友一起看到菊池君後,立刻趕到現場,攻擊他盯上的那個女孩,然後留下證據,讓菊池君遭到懷疑。”
“桐原事先知道菊池君當天會去電影院嗎?”一成提出了理所當然的疑問。“問題就在這裡,”笹垣豎起食指,“菊池君說,他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桐原。”“那麼,桐原不就不可能佈下這個陷阱了嗎?”“的確會導出這樣的結論,菊池君的推理也是在這裡就卡住了。”“可是,我還是覺得事情一定是他設計的”—菊池當時不服氣的表情,笹垣至今記憶猶新。“我也覺得奇怪,所以聽了菊池君的話之後,便查閱了那件強暴案的記錄,結果讓我大吃一驚。”“因爲唐澤雪穗也牽連在內?”“正是。”笹垣深深點頭,“被害人是個名叫藤村都子的女孩,發現者是唐澤雪穗。我認爲這裡一定有問題,於是又把菊池君找來,確認詳情。”“您說的詳情是……”
“他去看電影那天的詳細經過。結果,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笹垣說得口乾舌燥,把冷掉的咖啡喝完,“當時,菊池君的母親在市場的甜點店工作,電影的特別優待券就是客人給他母親的。而且,有效期限就到當天,這麼一來,他只能在那天去看。”
聽到這裡,一成似乎明白了笹垣的意思。“給那張優待券的客人是誰?”“不知道姓名,但菊池君記得他母親是這麼說的:一個舉止高雅、大約讀初三或高中的女孩……”“唐澤雪穗……”“這麼想不算突兀吧?假如唐澤雪穗和桐原亮司是爲了封住菊池君的嘴,才設計了那件強暴案,整件事的榫頭便接得毫釐不差了。爲了這個緣故,犧牲一個毫不相關的無辜女孩,除了冷酷實在無可形容。”“不,那個姓藤村的女孩,也許不能說完全無關。”這句話讓笹垣緊盯着一成:“什麼意思?”“他們選上那個女孩是有原因的,這也是今枝先生告訴我的。”
一成將遇襲女生對雪穗懷有競爭意識、四處散播雪穗身世、事情發生後卻態度丕變、對雪穗馴順無比等情況一一告訴笹垣。這些笹垣都一無所知。
“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原來如此,這一事件可以同時達到唐澤和桐原的目的,真是一箭雙鵰的計劃啊!”笹垣發出沉吟,然後,他看着筱冢,“這件事有些令人難以啓齒,不過筱冢先生剛纔提起的大學時代的那件事,真是偶發事件嗎?”
一成回視笹垣:“您是說,那是唐澤雪穗授意的?”
“我覺得有此可能。”
“今枝先生也作了同樣的推理。”
“哦,果然。”
“如果真是如此,她爲什麼要做那種事……”
“因爲她相信這種做法能夠輕易奪走對方的靈魂……”
“奪走靈魂……”“對。殺害當鋪老闆的動機,多半便隱藏在讓他們深信如此的根源中。”就在一成瞪大眼睛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7
筱冢一成嘖了一聲,說聲“抱歉”後離座,拿起話筒低聲說了幾句,旋即迴轉。“不好意思。”“時間沒問題嗎?”“沒問題。剛纔的電話不是公司的公事,是我個人進行的調查。”“調查?”“是。”一成點點頭,略顯猶豫,但還是開口了,“剛纔笹垣先生對我說,我高升了,嗯?”“是啊。”笹垣想,這麼說有什麼不對嗎?“其實,這算是貶職。”“貶職?不會吧,”笹垣笑了,“你可是筱冢家的少爺啊。”
但一成沒有笑。“笹垣先生知道優尼斯製藥這家公司吧?”“知道。”“從去年到今年,不斷髮生怪事。我們和它在許多領域都是競爭對手,有幾項研究,筱冢藥品的內部資料卻被泄露給了對方。”“咦!有這種事!”“是優尼斯內部人士來告的密,只不過優尼斯並不承認。”說着,一成露出一絲冷笑。“從事研究方面的工作,內部一定很複雜吧。但這跟筱冢先生有什麼關係?”
“來自該公司的內幕消息,說資料是我提供的。”
笹垣大吃一驚:“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一點也沒錯。”一成搖了搖頭,“我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告密人究竟是誰,也沒有人知道,因爲他只通過電話和郵件聯繫。只是,筱冢藥品的內部資料的確泄露出去了。看到告密者送來的資料,研發部的人臉都綠了。”
“但筱冢先生不可能做這種事。”
“一定是有人設計陷害我。”
“你心裡有譜嗎?”
“沒有。”一成當即否定。
“唔。可是,如果因爲這樣就貶職,實在是……”笹垣偏着頭沉思。
“董事們似乎也相信我不會這麼做。但既然發生這種事情,公司不能不採取行動。再說,也有人認爲既然會遭到別人設計陷害,表示當事人也有問題。”笹垣不知該說什麼,沉吟不已。“還有一點,”說着,一成豎起一根手指,“董事裡有一個人,希望把我調得遠遠的。”“誰?”“我堂兄康晴。”“哦。”笹垣明白了。“他似乎認爲這是一個好機會,可以把爲難自己未婚妻的麻煩攆出去。對我則聲稱調動是暫時的,很快就會調回。天知道是什麼時候。”“你所說的調查是指什麼?”聽到笹垣的問題,一成的表情又轉爲嚴肅。“我正在調查內部資料是怎麼泄露出去的。”“有眉目了嗎?”“某種程度上算是,”一成說,“歹徒似乎是通過電腦入侵的。”“電腦?”
“筱冢藥品正在執行電腦化,不僅公司內部以網絡聯結,和幾個外部研究機構也可以隨時交換數據。看樣子似乎是從網絡入侵的,就是所謂的黑客。”
笹垣不知如何作答,陷入沉默。這是令他棘手的領域。
一成顯然也明白老刑警的心事,嘴角露出笑容。“不必想得那麼難。總之就是通過電話線路,在筱冢藥品的電腦上作怪。根據目前的調查,大致已經知道是從哪裡入侵的了。帝都大學藥學系的電腦是中轉站,也就是說,歹徒先侵入帝都大學的系統,再從那裡進入筱冢藥品的電腦。只不過要查出是從哪裡進入帝都大學系統的,恐怕非常困難。”
“帝都大學啊……”
笹垣覺得很耳熟,思索了一會兒,想起他與菅原繪里的對話。登門去找今枝的女子就是帝都大學附屬醫院的藥劑師。“你說藥學系?附屬醫院的藥劑師也能使用那裡的電腦嗎?”
“是的,體制上可以。只是筱冢藥品的電腦雖然和外部的研究機構聯結,但並不是所有信息都對外公開。系統各處都設有屏障,公司內部機密理應不會外泄。所以歹徒應該是對電腦具有相當知識的人,多半是專家。”
“電腦專家……”
笹垣腦海裡出現了一個疙瘩。電腦專家,他心中有一個人選。曾經造訪今枝事務所的帝都大學附屬醫院藥劑師,陷害筱冢一成的神秘黑客—這只是巧合嗎?
“怎麼了?”一成詫異地問。
“沒事,”笹垣揮揮手,“沒什麼。”
“剛纔那個電話打斷了您。”一成坐着挺直了背脊,“如果可以,麻煩您繼續說。”
“呃,我講到哪裡了?”
“動機。您說,那多半是他們想法的根源。”
“沒錯。”笹垣也調整了坐姿。
8
那段時間有如置身於一股下曳的氣流中一般。
星期六下午,美佳一如往常在房間邊聽音樂邊看雜誌。牀頭櫃上放着空了的茶杯,和裝了幾塊餅乾的盤子。那是二十分鐘前妙子端來的。那時她說:“美佳小姐,我待會兒要出門一下,麻煩你看家。”
“你出去的時候會鎖門吧?”
“是啊,那是一定的。”
“那就好,不管誰來我都不應門。”美佳趴在牀上看着雜誌回答。
妙子出門後,寬敞的宅邸裡便只剩美佳一個人。康晴去打高爾夫,雪穗去工作,弟弟優大到祖父家去玩,今晚要在那邊過夜。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生母去世後,美佳就經常被獨自留在家裡。一開始還覺得寂寞,現在反而覺得一個人更輕鬆自在。至少,總比和雪穗兩個人單獨相處好得多。
正當她從牀上起來,準備換CD的時候,走廊上傳來電話鈴聲。她皺起眉頭,如果是朋友打來的,當然很開心,但多半不是。家裡共有三條電話線,一條是康晴專用,一條是雪穗專用,剩下的那一條由全家共用。美佳要求康晴早點讓她擁有專線電話,康晴就是不肯答應。
美佳走出房間,拿起掛在走廊牆上的無線電話分機。“喂,筱冢家。”
“啊,您好。我是杜鵑快遞,請問筱冢美佳小姐在嗎?”是個男子的聲音。“我就是。”“啊,呃……有菱川朋子小姐寄給您的東西,請問現在送過去方便嗎?”
聽到這幾句話,美佳覺得納悶。送快遞的時候會這樣先通知收件人嗎?不過她以爲這是一種特別系統的配送方式,並沒有多想,倒是菱川朋子這個名字勾起了她的好奇。朋子是她初二時的同學,今年春天因爲父親工作的緣故,舉家遷往名古屋。
“方便啊。”她回答。電話另一頭的人說:“那麼我現在就送過去。”電話掛斷後幾分鐘,門鈴響了。在客廳等候的美佳拿起對講機的聽筒,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穿着快遞公司制服的男子,兩手抱着一個水果紙箱大小的箱子。“喂。”“您好,我是杜鵑快遞。”“請進。”美佳按下開門鈕,這樣便可開啓大門旁出入口的鎖。
美佳拿着印章來到玄關等待。不一會兒,第二道門鈴響了。她打開門,抱着紙箱的男子就站在門外。“請問放在哪裡?東西挺重的。”男子說。“那,放在這裡好了。”美佳指着玄關大廳的地板。
男子入內,將紙箱放在那裡。男子戴着眼鏡,帽子壓得很低。“請蓋章。”“好。”她回答,拿好印章。
男子拿出票據:“請蓋在這上面。”
“哪裡?”她向他走近。
“這裡。”男子也走近她。
美佳正要蓋章,票據突然從眼前消失。她正要驚呼,嘴巴卻被什麼塞住了,好像是布。極度驚愕之下,她吸進一口氣。剎那間,意識離她遠去。
時間感變得很奇怪,耳鳴得厲害,但那也只是有意識的時候,意識像信號極差的收音機,不時中斷。全身無法動彈,手腳變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劇烈的疼痛是唯一確定的感覺。她並沒有立刻注意到疼痛來自於身體的中心,因爲太過疼痛,全身的感覺似乎都已麻痹。
男子就在眼前,看不清他的臉。氣息噴在她身上,很熱。她被強暴了……這其實是美佳本身的認知,她明白自己的身體正在遭受凌辱,心卻彷彿在遠觀這一幕。更高一層的意識觀察着這樣的自己,在想:我怎麼這麼粗心大意呢?另一方面,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懼包圍着她。那是一種即將掉落到一個不明深淵的恐懼,不知這場地獄般的磨難將持續到何時的恐懼。風暴是何時離去的,她不知道,也許那時她失去了意識。視力首先慢慢恢復正常,她看到一整排盆栽,仙人掌盆栽。那是雪穗從大阪孃家帶來的。接着聽覺恢復了,耳裡聽到不知何處傳來的車輛聲,還有風聲。突然間,她意識到這裡是戶外,她在庭院裡。她躺在草地上,看得到網,那是康晴練習高爾夫用的。她撐起上半身,全身疼痛,有割傷,也有撞傷。而身體中心有一種不屬於割傷、撞傷,像是內臟被翻攪後悶悶重重的疼痛。她意識到空氣冰冷,發現自己幾近全裸。身上雖然穿有衣物,但已成爲破布。我很喜歡這件襯衫—另一個意識帶着冷冷的感想。裙子還穿在身上,但不用看也知道內褲被脫掉了。美佳呆呆地望着遠方,天空開始泛紅。“美佳!”突然傳來人聲。美佳轉頭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雪穗正飛奔而來。她望着這幅景象,完全沒有現實感。
9
便利店的袋子深深陷進手指中,都是寶特瓶裝的礦泉水和米太重了。拿着這些,費力地打開玄關的門。很想開口說“我回來了”,卻沒有發出聲音,因爲深知裡面已經沒有聽這句話的人了。
慄原典子先把買回來的東西往冰箱前一放,打開裡面西式房間的門。房裡漆黑,空氣冰冷。在昏暗中,浮現出一臺白色的個人電腦。以前它的屏幕總是發出亮光,機體會傳出嗡嗡聲。現在既不發光,也不出聲。
典子回到廚房,整理買回來的東西。生鮮、冷凍的東西放進冰箱,其餘的放進旁邊的櫥櫃。關上冰箱前,她拿出一罐三百五十毫升裝的啤酒。
來到和室,打開電視,又扭開電暖爐。等待房間變暖的時候,她把在角落窩成一團的毯子蓋在膝上。電視裡,搞笑藝人正在向遊戲挑戰,成績最差的藝人被迫高空彈跳作爲處罰。她想,好低級的節目。以前她絕對不會看這個,現在,她反而慶幸這種愚蠢的存在。她纔不想在如此陰暗冰冷的房間裡看一些會讓心情沉重的節目。
拉開罐裝啤酒的拉環,大口喝下,冰冷的液體自喉嚨流向胃,全身泛起雞皮疙瘩,躥過一陣戰慄,但這也是一種快感。所以即使到了冬天,冰箱裡還是少不了啤酒。去年冬天也一樣,他在天冷時更想喝啤酒。他說,這樣可以讓神經更敏銳。
典子抱着膝蓋,想,要吃晚飯才行。不需任何精心調理,只要把剛纔在便利店買回來的東西微波加熱一下就好。但是,連這樣她都覺得麻煩,整個人有氣無力的,其實最主要是因爲她沒有半點食慾。
她調高電視的音量,房間裡沒有聲音,感覺更冷。她稍微向電暖爐靠近。原因她很清楚,是因爲自己很寂寞。待在安靜的房間裡,似乎會被孤獨壓垮。
以前並不是這樣。一個人獨處既輕鬆又愉快,就是因爲這麼想,纔會和婚介所解約。但是,與秋吉雄一的同居生活,讓典子的想法產生了極大的轉變。她明白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的喜悅,曾經擁有的東西被奪走,並不代表就會回到原來沒有那種東西的時候。
典子繼續喝啤酒,叫自己不要想他,但腦海中浮現的仍是他面向電腦的背影。這理所當然,因爲這一年來,她心裡想的、眼裡看的都是他。啤酒很快就空了,她雙手壓扁啤酒罐,放在桌上。桌上還有兩個同樣也被壓扁的啤酒罐,是昨天和前天的。最近她連屋子都不怎麼打掃了。先吃便當吧,正當她這麼想,奮力擡起沉重的身軀時,玄關的門鈴響了。
打開門,只見門前站着一個六十開外的男子,身上穿着嚴重磨損的舊外套,體格結實,眼神銳利。典子憑直覺猜到男子的職業,心裡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慄原典子小姐吧?”男子問道,帶着關西口音。“我就是。您是……”“敝姓笹垣,從大阪來。”男子遞出名片,上面印着“笹垣潤三”,但沒有職銜。他又加上一句:“我到今年春天都還是警察。”
果然沒猜錯,典子確認了自己的直覺是對的。
“其實是有些事想請教,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現在嗎?”
“是的。那邊就有一家咖啡館,到那裡談談好嗎?”
典子想,該怎麼辦呢?要讓陌生男子進屋,心裡不免有些排斥,但她又懶得出門。“請問是關於哪方面的事呢?”她問。“這個嘛,有很多。尤其是關於你到今枝偵探事務所的事。”“啊!”她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你去過新宿的今枝先生那裡吧,我想先向你請教這件事。”自稱曾任警察的老先生露出親切的笑容。
不安的思緒在她心中擴大,這個人是來問什麼的呢?但另一方面,她心裡也有幾分期待。也許可以得到他的線索?她遲疑了幾秒鐘,把門大大地打開。“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