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繁詩的臉色一下子蒼白了起來。
“我不怪你。”她抿着脣站了起來, 來到門口擋住他,“你不用感到虧欠我,你爹做的事情, 和你無關。”
容庭與被她擋住, 怔了怔, 嘴角扯起一絲苦笑, “他是我爹, 怎麼會和我無關?就算再與我無關,與你相關,我也不能容忍。你恨我吧, 詩詩,我能瞭解你的心情。”
“那是上一輩子的恩怨!”蘇繁詩急了, 依舊站在門前不想讓開, “你以爲我是是非不分的人麼?你爹的事, 明顯你又沒有參與,我當然不恨你, 你不用爲我內疚離開!”
“你不恨我,並不代表我不恨我自己。”容庭與揚起頭,眼神無比清澈,“是我的出生,造成了你現在的一切窘境。而我還竟然……還竟然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你, 要愛你……”他聲音已經有了點哽咽, 驀然停了下來, 苦笑着搖了搖頭, “其實莫風做的, 和容家比,根本沒什麼。當時是我硬賴着你, 我不會了,詩詩,你讓我走吧。”
他當時還說告訴蘇繁詩別信任莫風,可是現在想想,他容庭與有什麼立場說這句話?
蘇繁詩不該信任的,是他。
如今,他只剩下苦笑。
他的笑容一向都是明朗而陽光的,這一次,卻掩蓋了太多的無奈。
之前他總賴着蘇繁詩身旁,覺得自己愛她比誰都深,覺得自己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離開她。沒有什麼能分開他們,就算蘇繁詩對他還沒有愛情,他相信自己的魅力,他曾那麼堅信,他的堅持能換來她的感動,那麼他們永遠不必分開,他會與她攜手到老。
可是有些事終究要變,人終究會成長,他終究要放手的。
經過了那一夜,他想他成長了很多。他不是不愛,他發現愛不只是擁有,愛還要割捨。割捨對她不好的,留給她最好的。
“那時候你要保護我,現在難道就不用了麼?”蘇繁詩氣急,“在這麼關鍵的時候你竟然想就這樣一走了之,留我一個人面對敵人……這就是你的義氣?”
“你覺得你需要我保護麼?”容庭與笑了起來,第一次,他的笑聲那麼苦澀,“好幾次都是你救了我,我只會給你帶來麻煩。就像你帶我殺出蘭花門,可能沒有我,你就不會受那麼多傷。你從沒需要過我,從相遇開始,都是我賴在你身旁的,這我知道。”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對不起你,詩詩,也不想再拖累你。這點骨氣,我想還是有的。”
“你!”蘇繁詩被他嗆得連連咳嗽。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撫他,來說服他。該怎麼說,你帶給我的不是麻煩,是快樂!你現在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留在我身邊!之前沒有珍惜你,把你的好當成理所當然,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可是這些話堵在心頭,她一句也沒說出口。
容庭與見蘇繁詩咳嗽,臉色一變,下意識地上前,想檢查她的傷口。
可是手剛快要觸及到她的時候,蘇繁詩突然擡頭,似是下了什麼決心,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跟我來。”
容庭與不明所以,只見蘇繁詩一把將門推開,也不顧掩蓋臉容,只拉着他走,走下樓梯,來到客棧裡。
“你……”容庭與想阻止她,說這樣人家會認出你,很危險的,可是蘇繁詩頭也沒回,根本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此時已經差不多是下午時分,客棧里人來人往的很熱鬧。蘇繁詩拉着容庭與衝進客棧,連忙又夥計笑臉迎上來,“兩位需要什麼……”
“你知道我是誰麼?”蘇繁詩卻打斷了他的話,面色如霜。
“額?”夥計被打斷,有點不明所以,上下打量了蘇繁詩一下,心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江湖大俠麼?難道很有派頭的,怎麼掌櫃的從沒和他說過?
蘇繁詩神秘地笑了笑,湊近他,輕聲說:“我是蘇繁詩哦。”
“詩詩!”容庭與瞳孔收縮,試圖拉回她,瞪大眼睛,“你瘋了?!”
蘇繁詩看也不看他,突然對着整個客棧揚聲:“我就是蘇繁詩!起死回生的麒麟血,它就在我身上!”
片刻間,整個客棧都安靜了下來,客棧裡每名顧客都放下筷子,放下茶杯,扭過頭來看她,都還沒反應過來。
蘇繁詩,如雷貫耳的名字。
麒麟血,更是人人求之不得的寶貝。
蘇繁詩說完這句話,輕輕笑了一聲,笑聲如銀鈴般悅耳。
容庭與沒來得及抓住她,她便借力窗臺,一躍離開了客棧,身影漸遠。
一秒內,大家都反應過來了。人人都站了起來,更有幾個已經拔出了刀劍,其中一個人吼道:“追!”
電光石火之間,客棧裡就已經冷冷清清,只剩下桌上的剩菜剩飯和一些被推翻的桌椅。
那夥計哆嗦着在他們後面收拾桌椅,一邊心有餘悸地自言自語:“這就是刀尖舔血的江湖客麼……”
“在嘀咕什麼呢,快走啊。”夥計突然被拉住,他回過頭來看到竟然是掌櫃的,對方臉上一副貪婪神色,“我怎麼沒看出來她就是蘇繁詩呢……千年難得的好機會,說不定我們過去還能分一杯羹呢。”
夥計愣了愣,抓了抓頭,卻也由自己被東家牽着走,邊走邊問:“蘇繁詩是誰她身上帶着好吃的麼?”
“你這個笨蛋,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掌櫃的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下夥計的頭,“麒麟血啊,那是能夠醫治百病起死回生的傢伙,可神奇了,人人求之不得啊。”
“噢。”那夥計訥訥地答了一聲,和掌櫃的一起朝着方向走,走了一段,突然又擡頭問:“麒麟血能讓小花開喜歡我麼?”
“誰知道呢。”掌櫃的聳了聳肩,“也許有可能吧。”
蘇繁詩快到小鎮外的一片空地上,後面的人已經追了上來。剛纔蘇繁詩走得太快,容庭與沒反應過來,無奈被混在人羣中。
紫衣少女的腳步了下來,最後就完全停了下來。她把手中的劍往上一扔,那劍削石如泥,哐噹一聲插入了地裡。
一些很帶刀帶劍的人已經衝上來了,可是蘇繁詩似乎根本沒有抵擋的意思,雙手一撒,目光很快在人羣中找到了容庭與,竟然還笑了笑。
容庭與一下子明白了她要證明什麼,在下一片刻,便沖天而起,用了他全部的修爲,足見點在別人的頭顱上借力,整個身體幾乎撲了過去,才堪堪架住那幾個人的刀劍,有一刀貼着他的手臂擦過,留下鮮紅的血絲。
他蹌踉一步,擋在蘇繁詩面前,不忘對身後的蘇繁詩吼道:“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嗎?蘇繁詩你發什麼神經!”
我固然不想連累你,也不想你死!
有更多人撲了上來,容庭與揮劍擋在蘇繁詩面前,沒有人能碰到蘇繁詩一根毫毛。幸好這些人都武功平平,都不是容庭與的對手,紛紛被白衣少年的長劍擊退。
“你們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我劍下無情!”容庭與把他們都擊退到一仗以外,見他們仍不散開,揚聲。
“你這臭小子當什麼英雄!”人羣裡有人高聲喊:“別說你不想要麒麟血,你只想獨佔罷了!”
“是啊!那麼多,分一分不好麼,給我家裡染病的兒子啊……”
有人這麼一說,這些追過來的人都再次沸騰了,刀劍都紛紛刺了過來。
在這個靠近邊疆的小鎮裡,王法離他們很遙遠,蘇家滅門的事情他們也已經聽說了,更是無所顧忌。
“該死!”容庭與低低咒罵了一聲,手上劍不停。
可是,他還是試圖不傷害這些人,只是把他們擊暈罷了。
他以一人之力敵數人,終有紕漏,有一刀繞過他的右臂,直抵蘇繁詩的咽喉。
蘇繁詩也似乎並不想反抗。
容庭與卻閃電般轉過身來,不顧身後空門大開,只一劍挑向對方的刀。然而那人顯然用盡了全力,刀勢只是減慢,卻依然往蘇繁詩的身上招呼而去。
容庭與眼中殺氣大盛,之前各種感覺突然一起涌上心頭,歉疚,悲憤,驚慌……他突然顧不了什麼了,就一劍刺向那人的心口。
那人根本不是容庭與的對手,怎麼躲得過這一劍?
一劍穿心,那人瞬間就斃命。
旁人看有人死了,立刻就怕了,很多人臉色發青,不過多時,人就都遁了。
“你看。”蘇繁詩揚頭,望着容庭與,“你沒有拖累我,我很需要你。”
“你剛纔差點沒命了你知道不知道!”容庭與看着她波瀾不驚的臉,想起自己剛纔急得要命,氣就不打一處來,“還好我在,否則你就要被這些人砍成肉泥了!”
“所以你別走。”蘇繁詩直視着他,“你能幫到我的……別走。”
她眼中看似異常清澈,其實是淚水,可是隻在眼眶打轉,沒有留下一滴,“別走,我需要你……”
發生了那麼多事,她終於明白了容小子對她的重要性,她終於明白自己是需要他的,是愛着他的。之前,一直是他單方面的堅持,如今,是她的挽留。
自從父親離開以後,蘇繁詩很少哭,更少求人。如今她的眼神如此懇求,容庭與又怎麼忍心拒絕?
他抱緊她,把她的頭抵在自己胸口,輕聲說:“好……別怕,我不走。”
聲音如此溫暖陽光,彷彿回到初見那天一般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