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風……枉我這麼信你, 你竟然助那蘇繁詩逃跑?”灰袍老人一拍桌子,聲音裡透着無處不在的怒意,“你還把不把我這門主放在眼裡?”
凡是在蘭花門裡的弟子, 都很少見到門主這麼生氣。能當上門主的人, 都是深不可測, 從不喜形於色, 前任門主就連死前都沒說一句話。
此時莫風半跪在灰袍老人面前, 旁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弟子甘願受罰。”他輕輕動脣,只說了這麼一句。
“我爲麒麟血籌謀了多久,而這計劃裡最重要的那一步, 我把它交給了你。”灰袍老人開始在莫風面前來回踱步,聲音似乎平靜了許多, “我養你長大, 阿風, 我甚至把你當我的親生兒子看。”他眯起眼睛,停在黑衣少年的面前, 直視他,“可是你就這樣,背叛了我?”
“門主的養育之恩,弟子不敢忘。”莫風依然平靜,沒有對上門主的目光, “請門主責罰。”
“你究竟爲了什麼?”灰袍老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 用手捏住莫風的下巴, 強迫他擡起頭來, “讓你背叛我背叛得這麼毫不猶豫, 這麼幹脆徹底,呵……”他輕笑着看向自己左側, “就像容先生一樣,爲了愛,那麼輕易就背叛了他的家族?”
“老夫沒有!”站在一旁的容景一聽到這句話,閃電般擡頭,低聲反駁,“老夫正是爲了我的家族,才暫與貴教合作!”
“藉口。”灰袍老人看了他一眼,嗤笑一聲,回過頭來,讚賞地看着莫風,“阿風,幸好你沒有給我這些藉口。”
一聲脆響,是劍出鞘的聲音。
容景一雖然與蘭花門合作,但心底還是瞧不起他們的,此時被他們侮辱,他當然無法忍耐。
容家這骨子裡的驕傲,是祖傳的。
“容先生。”灰袍老人從容地轉身,“蘇繁詩還未到手,你要就此翻臉,對你我都沒好處。”
容景一的臉色變了變,終究收回了劍,哼了一聲,“請門主注意言辭!”
灰袍老人冷笑一聲,也沒回答,又轉過頭來看莫風。
“我該怎麼處置你呢……”門主看着黑衣少年,似是若有所思,“……我的徒兒?”
“殺雞儆猴,我不能對你手下留情。”灰袍老人直起身子,似是做了決定,狠狠地看着半跪在地的少年,“兮籬,你把他帶到地牢,嚴刑處置!”
兮籬全身一震。
蘭花門的嚴刑,就算不要人性命,也一半的命沒了。
“還在猶豫什麼?”灰袍老人掃了她一眼,眯起了眼睛,“把他們一起帶下去!”
“先回你屋裡看看。”兮籬看着他,勉強笑了笑:“你回來還沒去看過呢。”
“好。”莫風點頭。
他本在蘭花門住的宅子離兮籬的不遠,離地牢也並不遠,很快就走到了。多年沒人住的宅子,門上並沒有太多的灰,彷彿常有人來過。
門被推開,裡面的擺設很簡單,一個桌子幾個椅子和一張大牀,只有牆上掛着一幅畫像,畫像中蒼老的白髮女子栩栩如生。
除此之外,宅子裡全是粉色。
兩個黑衣人站在粉色的宅子裡,一句話不說,竟有點悲涼的滑稽。
“奶奶。”莫風竟然笑了笑,“孫兒不孝。”
地牢裡,依然只是那個大叔看守着。
“又回來了啊。”大叔摸着鬍子笑了笑:“我知道門主要什麼。”
莫風被一把推進地牢,兮籬只能從外面看着他。
“別告訴繁詩。”
這是她被帶走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容景一也在這夜裡,離開了蘭花門。武林世家的掌門果然厲害,離開的時候無聲無息,直到第二天早上不見他的人影,纔有人發現。
蘭花門門主聽到這消息並沒有動怒,只是很詭異地笑了笑。
容庭與和蘇繁詩在那一夜不得已又到了下一個小鎮,易了容,住進了另一間客棧。
雖然容庭與是說不走,可是蘇繁詩知道終究是留不住他的。就如君聽紗所說,容庭與骨子裡是很驕傲的,容家做了這麼多事,對他來說是恥辱,他終究不會容忍讓自己留在蘇繁詩身邊。
果然,第二天早上,蘇繁詩剛醒來,就發現容庭與不見了,只留下桌上一張紙條。
他說,詩詩,我對不起你。
他說,詩詩,你保重。
蘇繁詩的眼神頓時有點蒼白,雖然早就預料到,可還是忍不住想起昨天他說“我不走”的樣子。
她一把從牀頭拿下了劍,披上了大衣,便走下樓。她給掌櫃的付了銀子,掌櫃的看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她有點眼熟,只是還沒看清楚,她就已經轉身走了。
“這位姑娘……這位姑娘!”
蘇繁詩剛一步踏出客棧,身後就有一名夥計追了上來。
“姑娘,這是找您的錢。”憨憨的小夥計氣喘吁吁停在她面前,遞給她一兩銀子。
“謝謝。”她沒在意,對他笑了笑,轉身便走了。
那夥計小跑回了客棧,來到掌櫃的面前,掌櫃的正要拍他的頭,“你這小廝剛來一天就給我搗什麼亂?”
“老闆老闆,那個人……”那小夥計忍不住興奮,“那是蘇繁詩啊!麒麟血……”
他還沒說完,掌櫃的就變了臉色,“你不是在騙我?”
“不會錯。”小夥計用力地點頭,看了看掌櫃的,猶豫了一下,“那,那您能把花開給放了麼?”
“你在這看店,等我去去就回。”掌櫃的眉回答夥計的問題,嫌棄地推了他一把。
夥計蹌踉兩步,露出了略帶委屈的表情。
連蘇繁詩也沒注意到,這夥計就是昨天客棧裡同一個小夥子。
他和之前的東家本想去看熱鬧,順便分一份麒麟血,可是熱鬧沒看成,卻看見容庭與殺了一個人,他們當然落荒而逃。小夥子從小在溫馨的小鎮里長大,怎麼看過這樣的血腥場面,和東家走散了。
正想回家,他卻突然發現喜歡的人花開被這人拐賣了,只好跟到這裡。這次他學聰明瞭,他知道每個人都要麒麟血,他想用蘇繁詩來換回花開。
每個人都爲了各自的目的,每個人都爲了各自的愛。
蘇繁詩走在大街上,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做什麼。
自從父親過世後,她身邊有容庭與鼓勵她,她也一直用報仇這個念頭支撐着自己。可是如今竟然連她所信任的容伯伯也是這樣的人,想來每個人都想害死她然後取出麒麟血吧,她也覺得,報仇沒意義了。
而容庭與也離開了,陽光底下的她,臉色有點蒼白,也根本不加以掩飾自己的臉容。
“你見到她了?你確定?”青衣人淡淡地看着中年的掌櫃,見對方確定地點頭後,便對身後幾名黑衣人吩咐:“快去,這次千萬莫要有差錯!”
三名黑衣人的人影很快就走遠了。
他設下的探子還是有用的。
千溪笑了笑,這次,她心灰意冷,應該再也無法逃脫了吧。
蘇繁詩的反應竟然遲鈍到一人一刀出現在她面前,才發現有人一直在跟蹤她。她下意識地躲開對方的刀,可是卻看見自己身後已經站了兩個人,讓她無法逃開。又是黑衣人,而這次他們是一副志在不得的樣子。
她突然不想反抗。
哐噹一聲,她竟然在臨敵的時候把劍丟了出去。
眼見,她性命不保。
在關鍵時刻,兩顆栗子迎面而來,爲蘇繁詩解圍。同時,有一把長劍破空而來,替她挑開另外兩把刀。
栗子她認得,她只見過一個人能把栗子用得像得意武器一樣,而這把劍,她也不會忘。
是那個黑衣少女兮籬的劍。
幾個黑衣人見蘇繁詩來了救兵,當機立斷,便往後撤,不過多時就沒了蹤影。蘇繁詩回過頭來,卻看見兮籬的黑衣消失在小巷中。
無緣無故逃過了這一劫,卻並沒有讓蘇繁詩心裡更好過。她只是皺了皺眉,繼續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直到下起了雨,她不小心走進了一家青樓,幾分鐘後,有點窘迫地走了出來。蘇繁詩有點臉紅,便踱步來到酒樓裡避雨,只向小二要了一壺茶。
可是沒有多久她就感覺到了殺機,以她現在恍惚的神態,等她感覺到的時候,敵人已經很近了。
蘇繁詩根本來不及反應,何況她要反應也無法。之前她把自己的劍一把扔開,就沒有撿回來。
腰間沒有佩劍,空空的。
她坐的是二樓靠窗的位置,飛刀直抵她面前,她卻無動於衷。
一枚飛鏢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擊下飛刀。
蘇繁詩詫異地往下看,見一身黑衣飛快地往一邊掠去,很快就走出了她的視線。
兮籬爲什麼要救她?蘇繁詩有點不解,可還是聳了聳肩,沒怎麼在意。
小鎮上的小石屋,江湖的風雨都只是窗外清淡的風景。
“別動,再動就會更疼。”君聽紗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傷口上敷藥,動作一點也不溫柔。
白衣少年咬着牙,“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怎麼不能再這裡?”君聽紗不置可否地挑眉,滿意地拍了拍他的傷口,“來,好了。”
容庭與看了看自己肩上的傷,站起來走動了幾下,果然,活動自如,只有些隱痛,詫異地擡眉,“什麼藥膏這麼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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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草藥。”君聽紗隨口回答,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你不是答應她不走的麼?”
“我說什麼你怎麼知道?”容庭與皺起眉頭來,顯然對她沒有好感。
“我知道很多事,當然之中也包括很多不想知道的事。”君聽紗淡淡地回答:“不過,你就此一走了之,繁詩定會心灰意冷。”
“一時的心灰意冷,割捨之後,總好過長久的傷痛。”容庭與蹙起眉。
君聽紗點點頭,“這話倒說得不錯。”她站起身走到木屋的桌上,在石牆上按了三秒,便移開了手。
“疑神疑鬼的,你到底在做什麼?”容庭與是急性子,終於忍不住了,“你爲什麼把我引到這個地方來?”
“因爲有一個人想見你。”君聽紗這句話剛說完,牆壁開始動了,移開露出一個小房間。
房間裡,是頭髮盡白了的中年人。
“爹!”容庭與怔住在原地。
中年人的面色憔悴不堪,在見到白衣少年的時候終於露出喜色,“庭與!”
君聽紗悄悄退出那個房間,把暗門輕輕地關上。她已經把暗門的打開方式告訴了容景一,他們不會被困在裡面,把該說的都說了,自會出來。
她也偶爾做點好事,聚聚父子,成全情人,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小姐……小姐!”一名十四歲的小少女顛簸着跑了進來,“小姐!”
這是她剛收的丫鬟小鶯,聰明伶俐,很合她的心意,便帶在了身邊。
“什麼事?”君聽紗平靜地轉身。
“有個人吩咐幾個黑衣人刺殺蘇姑娘。”小鶯向君聽紗稟報,“他的容貌我沒看清楚,不過他穿了一身青衣。”
青衣……君聽紗細微地皺了皺眉。
這是她改不掉的習慣,一想到青衣,就會想到寧江,雖然知道不可能是他。
“好,我知道了。”她淡淡地點頭,小鶯還等着她說什麼,可是君聽紗卻就這樣沒有了下文。
過了整整一個時辰,竟然是容庭與首先從暗室中衝出來。
“爹,我不管您怎麼說怎麼想,可是你從小教我,我不能做不仁不義的人!”他憤憤而言,推門,便很快消失於門外。
君聽紗好奇地轉向容景一,容景一彷彿在這一個時辰裡蒼老了十幾年,搖了搖頭,“都怪我從小把他慣得太任性,不知危險,不知人情世故……君小姐,還是謝謝你讓我見到他。”
“不謝。”君聽紗笑了笑。
容景一躊躇不定了許久,終於說:“今天謝謝你的招待,我去看着庭與……但願他不要出什麼事。”
君聽紗點了點頭,待容景一走後,便轉頭對小鶯吩咐:“帶我去見見那青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