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 那就做馬卿文就好

站在臨海的小亭子裡,這在江湖上憑藉柄快劍稱帝的男子長長呼了口氣。

黑髮裡夾雜的些許白的髮絲隨着海風隨意的飄動,男子眼前,是一片寧靜的藍海。

海面上,波光粼/粼,湛藍色的天下,時而能見若隱若現魚靈身影在海面上跳動。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暖暖的,很是舒服。

雙鬢上沾了些許星霜的他忽然笑了起來,想想自己前半生動盪歲月,再看看身後還站着從小玩到大都還在世上的老朋友。

恍惚間,站在亭子外的青衫學士好似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時的他還年輕,容貌雖談不上多麼好看,但勉強也算的上俊朗。

年輕時候的吳晨到底有多狂?

一人當關。

但現在呢,單從外貌上來看,容顏老去,但那雙原本藏有萬千星辰的眸子卻是暗淡下來,原先張輕狂的臉上寫滿了歲月。

青衫學士不禁感嘆,時間的流逝,就算是眼前的他也不能避免吧。

這被江湖人奉爲當代用劍第一人的中年男子對青衣學士微笑道:“馬屁兒,你說我們有多久沒出來逛逛了?”

青衫學士聞言冷哼了一聲,袖袍一甩,兩個杯子和一個茶壺便從他的劍袍裡飛出,在空中留下一道優美的弧度後穩穩當當的落在小亭子裡的石桌上。

吳晨見狀沒有多少意外浮現,他嘴裡哼着不知名的歌曲,伴着歌聲他坐在石椅上,看了看站在小亭裡的好友,他笑着說道:“怎麼,現在脾氣大了,還得本王親自請你入座?”

青衫學士臉上露出無奈之色,心裡卻夾雜了些許熟惡的感覺,在爾虞我詐的官場行走多年,就算如今退出一線,但還在皇都中,每日過的提心吊膽,除了自己的妻女,真的好多年沒人在耳畔用如此直白話語調侃。

“吳晨,不是我廢話多,現在陛下心思不明不白,本就變化多雲,我們還遠離京城,到時候被別人奪了先機,但真不要緊?”馬學士走進亭子,語氣雖然嫌棄,但從表情上是能看出他的高興的。

吳晨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笑道:“無妨,既然作爲儲君的太子都能遠出朝野,我們這等蝦兵蟹將,玄大當家自然不會過多在意。”

馬學士搖頭認真道:“人活一張臉,你這一次出城,不就又給唯恐不亂之人多一個小辮子?”

“臉皮能值幾個錢?”吳晨微微一笑,那已染了歲月的眸子低下幾分,在一聲輕嘆後,他又擡起了眼,迎着青衫學士的目光,自嘲一笑道:“本王現在的辮子還少嗎?”

兩人面對而坐,四目對視,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在涼州陽城的沙坑裡頭,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那時候的青衫學士哪裡有現在這麼氣派可言,掛着個大鼻涕泡子跟着作爲全隊人大哥的吳晨屁股後頭跑。

可惜啊,一切的回不去了。

思緒萬千之間,一壺好茶就被馬學士給泡好了,他動作淡雅,舉手投足不拖泥帶水,茶水火候也掐着恰到好處,開蓋的一瞬間,茶味肆意席捲涼亭。

吳晨接過茶杯,低着頭雙眸看向茶杯,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知過了多久,才稍稍回過神,抿一口茶水,緩緩道:“終歸還是老了,要是換做二十年前,茶這東西,還不對胃口。”

青衫儒生搖搖頭,放下茶杯後說道:“你也知道老了?這個天下才剛剛太平。”

吳晨搖搖頭,苦澀一笑道:“不,大玄的天啊,從來沒有太平過。你這樣看,從數十年前西北鐵騎殺入京都,建立玄家江山,不過匆匆十餘年,老皇帝駕崩,嫡子亂戰七年,民不聊生,現在看似江山穩固,實則你我都清楚,涼州的問題一日不除,這個天下,一日都不會真正平息。”

青衫學士愣了愣,同樣老去的面龐看向寧靜的海面,平靜道:“那你打算如何?真正跟玄家撕破臉皮?你可別忘了,陽城後面就是邊塞,邊塞後頭就是齊邊!”

“你還好意思說老?若是年輕的你,還會這麼瞻前顧後?”

吳晨臉上雖掛着笑容,但笑裡卻藏着有幾分無奈,幾許淒涼,頓了頓,輕聲道:“馬屁兒啊,居廟堂思民生,這句話,你應該比我熟悉吧?既然如今君臣要爲難民衆,那我吳晨就不怕陪着他們喝這一場斷頭酒。齊邊虎視眈眈,百年後的大玄又會如何?我不管。這趟混水本就是廟堂潑出來的呢,怎麼,還想讓我吳晨把委屈往肚子下嚥?”

馬學士被問的不知該如何回答,這件事錯綜複雜,或許真的不是兩邊人心平氣和坐下來談事能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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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和強盜坐下來共論天下大道?

何等的滑稽。

最後,馬學士只得佩服的點頭道:“不得不說,吳晨。你老了,但也精了。”

剛剛被皇帝拒絕面聖三次的鎮涼王在涼亭裡哈哈大笑道:“我就當你是恭維我了,馬屁兒,不是做大哥的不陪襯你,而是你現在真是入戲太深。小心在京城裝傻子裝久了,成真傻子了。”

馬學士聞言,意味深長一笑。

馬學士望向遠方一片寧靜祥和的海面,語氣平緩道:“這些年在京城,倒是真的將江湖裡的痞氣給洗乾淨了,不過越是這樣,越是對陽城想的緊。”

吳晨雙手負於背後,平靜說道:“有空就回去看看吧,你我從小玩的沙坑,可是被我包下來了。我沒去動他,就怕哪天你回來看見與以前不一樣,鬧脾氣。”

馬學士不以爲意,不知是真聽不懂這話中話,只是轉移話題,輕聲說道:“這天氣真好啊,涼州那日的天地異象,多半跟你兒子有關吧。”

吳晨沒有出聲。

馬學士微微一笑,想起那日的聖光如柱擎天而立的宏偉景象,濃郁的聖人氣息從遠處傳來,方圓百里都能感受到浩渺氣息。

吳小子的氣運,當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這位敢在當今聖上面前長跪不起,爲民喊冤的人,王朝百姓只知他的學識淵博,只有真正接觸他的人才能知曉他的厲害。

吳晨轉頭望向另一邊,笑嘻嘻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放心,這場意外絕對不是我安排的。我也納悶,思來想去,蜀州也就只有歐雁青辭能達到這個水平。他能冒死成聖,要麼是拼個魚死網破,不過憂兒若是出了意外,我早就能收到消息,按照現在這番情形來看,青城山或許改變了主意。”

馬學士悄然不作聲,似乎默認。

吳晨起身,徑直走向海面。

他沒有轉身也沒有轉頭,仍是望向海上的盡頭一角,但言語終於多了一絲煙火氣,沉聲道:“馬屁兒,你說他這步走的,漂不漂亮?”

馬學士沒有起身,冷笑道:“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吳晨搖搖頭,語氣略顯苦澀道:“憂兒真的長大了,陵城能拿下是意料之中,但蜀州這一次倒算是意外驚喜,青城山雖然是顆不足味道的棋子,但放對了地方,那可就是個大炸彈!”

腰板依舊挺直的馬學士淡然道:“朝廷的消息網布局可不是吃素的,既然你我能知道的事情,聖上恐怕早就知曉,你手上的籌碼越多,他忌諱的就越深,到時候要是一朝落寞,死的肯定是越發的慘!”

馬學士平聲靜氣說道:“不能意氣用事啊,吳晨。”

吳晨繼續前行,鞋子已經能沾到海水。

他卻是沒有阻攔,而是起身看向他,聲音緩緩傳來,“吳憂此行遠行,是福是禍我不知,也沒有欽天監或者龍虎山那般道士本領大能預知氣運走勢,但你可別忘了,馬家和吳家還有段姻緣沒算,你就不想抱一抱未來的大胖孫子?”

吳晨停下腳步,好似能聯想到,若是她還在世上,能看到自己孩子如此優秀是何表情。

吳晨笑了笑。

馬學士幽幽一嘆,站在小亭子中段位置,轉頭望向那終於老邁的背影,怔怔出神,他依稀記得當年親眼見到那個仍年輕氣盛的江湖劍客,一臉憨笑,在房中半跪在地上,爲那風姿無雙的吳夫人親手穿上一雙他親手縫製的千層底布鞋,而那剛剛摘得榜三探花的貌美姑娘,僅僅爲了一雙粗糙布鞋,便笑得無比幸福。

站在海岸旁的鎮涼王淡淡一笑。

江湖真是無情的,短短十年沒出劍,這個天下就有人覺得吳晨已經老了,是個人物就能踩在他頭上拉屎撒尿。

吳晨又是冷笑一聲。

“既然玄家人打算跟我們走這一局天下大棋,那馬屁兒,我們就該奉陪到底。”吳晨轉身,看着馬學士將茶水喝了下去,淡淡的說道。

一口半杯清茶,青衫學士這次倒是認同的點了點頭,笑道“吳晨大哥,你可真的要想好了,現在還有回頭路,今日一過,可就真的是拉弓沒有回弦路了。”

在海面前搖了搖頭,看來當代家主是鐵了心與玄家分個勝負高低。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放下?"青衫學士深深一嘆,還是認罪的搖頭喃喃道:“不過這纔是我認識的那個吳晨啊。”

回想起那日得知從陽城傳來的噩耗,馬卿文是想都沒想就往陽城趕去,好在自己夫人拼了命纔將自己從府外拉了回來。不過也好在自己最後恢復一點意識,現在想來,要是那日從京城出陽城,不說別的,有沒有命能到涼州,還說不一定。雖然現在還能食五穀雜糧,念聖人大道,可未能見吳夫人最後一面的遺憾,還是揮之不去,一直在他心中留個陰影,成了心魔。

吳晨冷不丁的轉頭,笑道:“出來之前,你家夫人找到我,我也就納悶了,平時見我從來不客氣的妮子,昨日怎會如此客氣。現在想來,你這麼些年的原地踏步,或許真的是作爲大哥我造成的。所以啊,作爲兄弟,今日就給你送個大禮,讓你走出這一步。”

吳晨話音剛落,狂風乍起,不知從哪裡來,只知道,它吹拂的海面早已沒了先前的寧靜,這臨海小亭四周,在劇烈的晃動。

馬學士雙眉微微皺起。

海面中,他以劍氣護身,道道劍氣拔地而起,又如花苞般綻放出不俗的劍意光芒。

海面仍然鬧得厲害,他又是一指揮出,一道劍氣破空而出,停留在大海上空。

青衫學士試圖用自己無上劍意來壓制這藏在湖泊裡的滔天怒火。

只聽一聲炸裂之聲,劍氣碎裂,捲起陣陣狂風與驚人的海浪。

迎着狂風雨浪。

吳晨突然一笑,黑髮飛舞在空中,朝臉色凝重的馬學士微微一笑道:“你再這樣,何時能成聖?”

一聲劍鳴長嘯於三青天下與大海之中,隨後只見成百上千的劍氣凝聚在吳晨身後匯聚。

沒有多說什麼廢話,馬學士指尖凝光,隔空一點,面對這威力驚人的劍海,馬學士依舊只是眉頭緊皺,隨後只聽他喃喃幾句,一個個金色大字浮現在他的身前。金光在馬學士身上綻放開來,無上的威嚴浩瀚而出。

劍海與氣海碰撞,地動山搖。

手中無劍,或許已經能萬物成劍的吳晨對此只是淡笑,手隨意一揮,又是同樣驚天動地的一擊。

劍光無聲無息的出現,待殺到馬學士面前,才若隱若現。

真正的殺人劍!

一陣陣巨響如雷聲般,滾滾涌入世間。

臨海亭子裡的吳晨身上劍意外露,背向大海的聖人滿載金色光輝。

在劍海與狂風巨浪之中,他大喝一聲開天,隨後只見一隻金色巨手從烏雲密佈的青天伸出,硬生生的將馬上要殺至面前與吳晨身後的巨浪分割開來。

身在金光中,馬學士不解問道:“成聖,真的那麼重要?”

吳晨微笑反問道:“不想做呂青衣了?”

馬學士一愣,肯定的點頭道:“不想了。”

吳晨點頭,輕聲道:“不做呂青衣好啊,那就做馬卿文便好。”

馬卿文聞言一愣,腦中好像是有根塵封已久的弦被觸動,原本就耀眼的金光一時間璀璨無比。

遮天蔽日。

前不久就有聖人氣息席捲京城,現在纔剛過幾日,就要出第二個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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