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誰

因爲他這麼說了,我就以無所事事的態度坐在起居室裡翻看電視,最後選中了一個午前飲食節目,教授一款中帛特色料

理,用玫紅色的醬料塗抹雞腿肉塊之後燜蒸,片刻後淋汁切片食用。廚師被介紹爲雷諾特專業廚師學校的講師,那是我

心目中的聖地,只招收有基礎的廚師進修學習,我希望三十歲之前能夠考上如果我還有三十歲的話。

從前我並不會這麼想,但現在卻覺得未來一片荊棘險灘,那種感覺從未有過。

我想,就算只有一點點,我也許還是成長了的。

丟下我坐在起居室裡,龍爺自己便也離開房間。雖然好奇,我卻覺得擅自在他的家中東看西看那就太不禮貌了,所以只

好坐在椅子上發呆。幸好電視節目結束不久龍爺便喊我去吃飯,廚房在走廊斜對角的小門進去就是之前唐克斯離開

後去的那個房間很乾淨寬敞的廚房,裡側是一個回字形料理臺,餐桌擺在靠近窗口的位置,通往後院的門也在這裡

,可以一眼望到掛在樹杈之間的吊牀,外面的街道和公園也隱約可見。

龍爺示意我在餐桌前坐下,他正把餐具擺上桌子。

我看了一下,三套餐具顏色各自不同,甚至連形態都相異。別說成套,恐怕都不是一個國家的產物。比如說,擺在我對

面的刀叉手柄上就雕刻着新加坡魚尾獅的圖案;而右手側的餐碗則是典型的日本式漆器,黑色的外表細細勾了幾筆櫻花

與之相比,食物本身可以樸素得多了。用來盛魚的珀斯藍長碟裡平均碼放了炸魚和薯條,三明治甚至還沒有除去外面貼

的標籤和保鮮字樣。見我看着食物發呆,唐克斯頗不耐煩地白了我一眼。

「看什麼,不吃拉倒。」

龍爺忙裡偷閒地拍拍他,「我吃,我吃。」

唐克斯對他翻了個白眼,憤憤地坐下來抓了一塊三明治往嘴巴里塞。

我猶豫半晌,還是站了起來:「要不,我做點什麼?」

龍爺立刻點頭應允。唐克斯雖沒說話,卻也不見反對的樣子。

打開冰箱才知道自己話說得太早了。雖然是漂亮的雙開門西門子冰箱,但裡面卻差不多是空的,我能找到的只有半根法

國長棍麪包、一個洋蔥、一個捲心菜以及一盒已經放壞了的半成品牛排,顯然他們都沒注意到保質期已經過了很久。我

偷偷嘆息,擡起頭來發現唐克斯正託着腮看我,一邊看一邊很無聊地往嘴裡塞薯條,嚇得我趕緊低下頭去。

這樣的材料就算是剛剛電視上那位雷諾特的教授也要覺得頭疼。我把牛排扔進垃圾箱,索性把所有東西都切成細條,倒

油在鍋裡燒熱,再全部丟進去爆炒了一回。

麪包炒捲心菜。這也算是個創舉。

端上桌他們兩個都露出點不可思議的表情,唐克斯更是一臉的不忍卒睹,賭氣似的把三明治盤子拉到自己眼前,碰都不

肯碰一下碟子裡的菜。龍爺倒是伸出筷子捅了捅耷拉在盤子邊上的麪包絲,小心翼翼地銜了一口塞進嘴裡,嚼了嚼,咂

巴了一下滋味便嚥了下去。

「怎麼樣?」我有點緊張。

「不錯。」他衝我微微一笑,「你會成功的,湯米。」

我臉差點又紅了,整個面頰都熱熱的。以前他也常常這麼說,我決心學習廚藝而放棄上學的時候、第一次給他嘗試我做

的巧克力蛋糕的時候,還有很多很多次送上晚餐的時候

「我準備開一家西點店,就在您留給我的那間店面。」

他往盤子裡撥了一些菜,「爲什麼不是餐廳呢?」

「西點店是我的夢想,我要做出成績來,然後去雷諾特。」

「希望那些錢足夠你用的。」

「我想足夠了。我不會開很大我希望一點一點來。」

就像以前一樣,他同我談論我的夢想,就好像以前從未聽我說過一樣專注,提一些問題,還有一些建議,譬如他建議我

用紫色而不是我本想用的櫻桃紅做包裝盒,他覺得那樣更典雅。唐克斯並不插話,但我看得出他至少也在有一搭沒一搭

的聽着。最後他終於嚐了一口我做的菜,大概還是不太喜歡吧,他一個人消滅了整盤炸魚和薯條,光是番茄醬就倒了三

次。

午後的陽光自樹葉的縫隙灑落在餐桌上,一片柔和的金色,有種恍惚的溫暖。

一瞬間,我彷彿以爲,我們這樣坐在桌邊,是那樣的其樂融融。

最終,唐克斯推開盤子,撣了撣雙手上的食物碎屑。他明亮的眼睛盯着我,在陽光下那雙眼睛更接近金黃色,那是我從

未在別人眼中看到過的顏色,真奇怪,他的眼睛那樣奇怪。

又那樣令人恐懼。

一瞬間我明白,那些其樂融融不過是假象,至少在他眼裡,我是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

他似乎還是想說什麼,卻又介意着龍爺的反應,因此沒有開口,只是無意識地撥弄着自己的嘴脣,用掂量、審視又帶點

狐疑的表情盯着我。

「我想」

我終於忍不住開口。要說什麼呢?就算我再三保證不會泄露他們的事,他也不見得會相信我吧。但我還能怎麼辦呢?

打斷我的是門鈴響起的聲音。

他們互相交換着視線,其中流露的東西比我能夠猜測的還要多得多。最終是龍爺先開口:

「湯米,你與什麼人有約麼?」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問話的意思,連忙搖頭。

他也不追問,只是又看了唐克斯一眼。

唐克斯站起身。「我去開門。」他說着離開廚房,但似乎沒有直接去開門。因爲門鈴聲又響了一陣,大約一分鐘之後才

停下來。

然後是漫長的寂靜。

我豎起耳朵,卻聽不到外面有任何動靜。我想龍爺也爲此感到不安,但他沒有出聲。

走廊裡人影一晃。

「洛伽諾!」龍爺猛地站起身,嚇了我一跳。

就彷彿是應和了他的這一聲呼喚,唐克斯幾乎是倒退着的,像在躲避什麼似的退了進來。

他手裡有槍,槍口卻垂向地面。他沒有扣住扳機,但握槍的手卻攥得緊緊的,繃起青筋。

那股緊張也感染了我。我緊盯着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了起來。

然後我聽見了一個有些許熟悉,卻又十分陌生的聲音笑着說:

「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唐克斯?」

唐克斯彷彿被迎面打了一拳似的整個人都繃緊了。有一刻我幾乎以爲他會像急於殘殺獵物的猛獸一樣撲上去,撲向那個

躲在我看不到的走廊陰影裡發出聲音的怪物,但他最終只是戰慄了一下,轉開視線,不再看着那個角落,也沒有看我,

或者龍爺。

「巫師。你好。」像是在對着空氣打招呼。

「嗯,好久不見,變色龍。」

有人走進來。

我猛然想起我在哪裡聽到過他的聲音,不過是幾個小時之前而已!

我差點也要打起寒戰來,步入我視線的那張臉就像所有孩子一樣圓潤純真。幾個小時之前他在街上攔住我,問我是否需

要他的幫助,他笑得晶瑩剔透,我沒見過比他更漂亮的孩子。

而此時他的臉孔仍然是那樣新雪般白皙得近乎透明,可聲音和語調截然不同,沒有絲毫孩子氣的天真爛漫。孩子一樣尖

銳的聲音發出成熟男人一樣的笑聲,是多麼可怖的情形!

「五個月零十天。你輸了。」

他對唐克斯笑着說。

唐克斯沒有聽見似的不做反應。他卻並不介意,轉向龍爺。「克拉肯卓?」他伸出手,「我聽唐克斯提過你。我是丹

斯威茲,叫我丹。」他似乎瞥了我一眼,「和唐克斯一樣,我隸屬黑街,你感興趣的話,我是黑塔。」他笑眯眯地說

龍爺有些猶豫地握了握他伸到眼前的小小的手掌。無論從身高、體格、還是容貌來看,丹斯威茲都十足是個八九歲的

孩子,和我之前看到他的時候一樣,他穿一條海軍藍的小短褲,襯衫是白色的,扎着一條斜紋小領帶,顏色與褲子正相

配。腳下一雙亮皮小靴子,他甚至沒有刻意去模仿成年人穿着的模樣,靴子上配着金屬色的星星和月亮飾品。

他轉過身,踩着舞蹈般的腳步向我走來:「你好,湯姆李。」

我嚇了一跳。「你認識我?」我問。

他卻又不看我了,跳上最靠近他的一把椅子坐下來,兩隻腳還在椅子下來回搖晃。

「說真的唐克斯,你這次做得真不錯。」

唐克斯轉過身面對他,看起來表情已經毫無異樣。「還是被你找到了。」

「當一個人放棄手機、信用卡、護照甚至駕照順便說,唐克斯我真的想知道你是怎麼從紐約到這裡來的我本該

找不到你,我承認,你做得很徹底,本來可以安然躲過這六個月的。」他笑嘻嘻地看了龍爺一眼,「唐克斯和我打了個

賭,如果他可以躲過我六個月,就不會再受我的控制當然也就意味着不再受黑街的控制。克拉肯爵士,你明白麼?

龍爺聳了聳肩,「這是他的問題。」

「是的,當然。」丹斯威茲迅速回答,「上帝眷顧我,給我送來一位小朋友。」

他轉向我,「湯米,小男孩,這次全靠你。」

每個人都看着我。那讓我萬分不安,以至於忽略了被一個看起來像孩子一樣的傢伙叫做「小男孩」的尷尬和不適。我低

頭看他,他坐在椅子上,身高不過到我的小腹,卻那麼坦然自若。

「你在說什麼,丹?」

比我先開口發問的是唐克斯,他遠遠站在流理臺外側的一角,靠在牆壁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聲音有些乾澀。他雖是

在問丹斯威茲,目光卻直瞪着我。

我想要辯解,卻無從啓齒。

丹斯威茲笑嘻嘻地看了看他。「有個小男孩叫羅伯特斯冰塞,他出生在一個富碩的美國家庭,有一個姐姐和兩個妹

妹,是家裡唯一的男孩。比起他漂亮活潑的姐妹,這男孩顯得沉悶又害羞。他只有一項愛好,他的電腦。一個天才的年

輕人,他的小作品讓數個大型電腦公司欣喜若狂,不過他並不缺錢,更從未意識到錢的重要性,那些代碼都是開源的。

他頓了一下,得意洋洋地掃過我們不明所以的臉,放低了聲音。

「在網絡上,他給自己起了另一個名字:埃恩伊梅特。」

我耳邊一片轟隆作響,忍不住「啊」的叫了出來。

「他說過不會告訴別人的,你把他怎麼樣了?」

「我把他?」丹斯威茲嘻嘻笑出聲來,「我是個可憐的殘廢,能把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怎麼樣?就算他是個整天坐在

家裡缺乏運動的十七歲年輕人。」他聳了聳小小的肩膀,「我們的天才少年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他媽媽認爲電腦正在損

害他的健康,一個月之前帶他去了澳大利亞,陽光、細沙、最美的海灣。他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去了,沒帶他的電腦。

「也沒有通知他網絡上的朋友們。」

「那他現在?」

「大概正躺在沙灘椅上享受蜜色肌膚的美人送到嘴邊的冷飲呢。」

我目瞪口呆。

「這麼說,那兩個可憐的小傢伙是被你耍了吧,丹?」

「說是耍了太過分了,唐克斯。」他發出孩子一樣清透的笑聲,我渾身戰慄,只想捂住耳朵。在一旁的座位上,龍爺默

默地聽着,始終沒有開口,只是眉頭卻越鎖越緊。

「聽說過「尼祿之手」麼?」丹斯威茲問我。

我搖頭,他似乎有點遺憾,但是很快又振作起來繼續說:「不是指那個暴君的尼祿哦,是尼祿沃爾夫,最偉大的安樂

椅神探。「尼祿之手」是現在很流行的偵探輔助工具,製作人嘛咳」他的眼睛閃閃發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是你麼?」我試探着接話。

他卻不回答,帶着那種小孩子剛剛得到想要的聖誕禮物一樣的滿足表情轉開臉。

「「尼祿之手」是一個非常實用的人類檔案庫,各個國家、各個民族的人,只要他們的檔案存在於**數據庫,同時也

就成爲「尼祿之手」存儲的一部分內容,這個計劃本來是**安全保障體系的一部分,不過因爲消耗與獲得不成正比而

被放棄美國**就是這樣看起來財大氣粗的老葛朗臺。」他停下來舔了舔嘴脣,「「尼祿之手」是一個簡單的前臺

搜索程序,它與數據庫的連接是保密的,而它本身則流行在網絡上,越來越多的私家偵探、甚至有些不太在意程序和規

則的**官員都在使用。我渴了,唐克斯,我可以喝水麼?」

他充滿期待地看着唐克斯。

「冰箱裡有啤酒。」

「我不喝那種不健康的東西。有沒有胡蘿蔔汁或者番茄汁這樣的東西?」

唐克斯翻了個白眼,「我這裡不是咖啡屋。」

「那礦泉水總該有吧?」丹斯威茲不依不饒地問。唐克斯又翻了個白眼,徹底地扭開臉不看他。斯威茲撅着嘴巴瞪了

他一會兒,終於怏怏地爬下椅子,跑到冰箱前打開門向裡看,緊接着對着空無一物的冰箱大聲嘆息。「真可怕,唐克斯

,你真的住在這裡麼?」

他懷疑地輪流打量了龍爺和唐克斯,最後視線落在我身上。「我要喝水!」他抱怨地說。

連我自己也感到驚訝,發現的時候我已經任勞任怨地去櫥櫃裡找了一隻八角形的彩色琉璃杯裝了半杯水遞給他。他用雙手捧着喝了一陣,滿足地嘆口氣,又把杯子交回到我手裡。

「我在外面等了幾個小時,真是熱死了。」

我不知所措地捧着杯子,驚訝地看着他又跑回剛纔的座位。他的所作所爲既像個孩子又份外成熟,充滿我難以抗拒的控

制力,那是完全矛盾的兩種力量,但他似乎就是知道怎麼靠孩子氣的外表和聲音去矇騙,控制別人。他得意洋洋地擡起

小小的臉孔,微微一笑。

似乎是看不過我傻乎乎的舉着水杯站在那裡,唐克斯終於走過來,從我手裡搶過杯子,丟進洗碗槽。那一聲重響嚇了我

一跳,幾乎以爲杯子都摔了個粉碎。

「長話短說,丹,別嘮叨些沒用的。」

「我只是怕你們不明白。」丹斯威茲擡高聲音抗議。

「閉嘴。」

丹斯威茲鼓起腮幫,「好吧。」他好像喪失興趣了似的嘆口氣,加快了語調,「簡單的說,我發現有人在調查你,唐

克斯。這並不尋常,特別是當你已經「死了」之後。」

「你無所不知,哈?」

「唐克斯,這是我的工作,你明白的。」斯威茲委屈地回答,「就像我知道你高中二年級時候被懷疑偷了你姨父的手槍

;在特警中心因爲鬥毆被關禁閉一樣,我不得不。」他聳起小小的肩膀,「我不能因爲提奧特雷墨裡是你父母的朋友

就忽略我的職責,這是不對的。」

他煞有介事。一本正經到我幾乎也覺得唐克斯諷刺的語氣有些過分了。如果不是看到他眼中閃爍的小小的狡詐的火苗,

我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爲維護他而和唐克斯爭辯起來。

「繼續說。」

唐克斯挑起一側眉頭,是右邊。就在今天他不止一次用這樣挑着眉、金黃色的眼珠滑向眼角、彷彿根本不屑於正眼去看

一下站在他面前的人的表情面對我了,他的眼神太容易變得冰冷了。不過被他瞪着的斯威茲看起來並不在意,他攤開手

掌,試圖模仿唐克斯充滿諷刺的英式風格,卻不大成功。我無法斷定他來自何處,他的膚色很白,頭髮和眼睛卻是深色

的,圓圓的杏眼看起來既純真又甜美,他彷彿有拉丁裔的血統,有一副高聳上翹的窄鼻樑。

「搜索人來自倫敦,你們可能已經聽說了。丹尼爾博斯,和一個著名的偵探同姓。」

我失聲叫出來。

斯威茲看向我,嘴角浮起一絲滿懷着重大秘密的微笑。「沒錯,丹尼爾博斯,他有個綽號叫「滿月」,我想是因爲他

特別胖的關係。別這麼驚訝,」他對我說,「我不但知道他,知道埃恩伊梅特,知道安吉利娜斯塔爾,我知道你們

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說的每一句話。

「簡單的說,我安排了一切,而你帶我找到他們。」

我只覺得身體從裡到外一片冰冷。在這樣溫暖的午後,我冷得連腳趾都麻痹不堪了。

「什麼意思?你在說什麼?」

「很簡單啊,是你把唐克斯的下落與克拉肯爵士聯繫到一起的,就是這樣。」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角瞟着龍爺,「如果唐

克斯只是躲在某個鄉下小鎮裡呆足六個月,我就沒什麼機會了。但想要幫另一個人隱藏行蹤,可以留下的痕跡就像夜晚

的探照燈一樣明顯。

「我對你們說的事情都是真的哦,那些銀行賬戶的故事,還有關於塞布爾公司的。不過那是熟悉內情和數臺超級電腦同

時運算的結果,我不能告訴你更多細節,因爲你既不明白也不會想知道,你不會的吧?丹尼爾博斯在寫給他虛幻空間

的小朋友的信裡抱怨過:「我最好的朋友禁止我談論技術問題,他不喜歡電腦,他竟然不喜歡她們誰會不喜歡?!

」他顯得相當激動,我猜你們一定有過爭執,那是兩年前的一封信,但小斯冰塞以一個細心的網絡行者的好脾性把它們

都保留下來,你注意到了麼,他用「她們」才形容電腦,我喜歡他。」

他輕咳了一聲,似乎有點懊惱自己說的太多。

「所以,我是個傻瓜,對麼?」

我瞪着他,如果可能我真想用自己的手擰斷他的脖子,哪怕他看起來像個小孩!

他不是,不是任何類型的孩子,他簡直比我見過的所有加起來都要可怕。

「你是個好孩子。」他微微一笑,似乎是察覺了我的想法,那個笑容凝固了一刻,變成一個有點怪異的鬼臉,「鍥而不

舍、勇往直前,我本來以爲你不會追查下去的。」

我不明白,「你不希望我查?」

「當然。」他合起手掌,抵住自己的下頜,「不管怎麼說,這是我們之間的問題。」

而你只是個普通人。

他沒有這麼說,但我明白。

對他、對唐克斯、甚至對龍爺而言,我都只不過是個普通的糕點師傅。

我看到龍爺和唐克斯彼此交換着我看不懂的眼神,他們一個坐一個站着,彼此相隔整個房間的距離,卻彷彿能夠看到對

方心底。一個眼神之後唐克斯悄悄離開房間,龍爺目送他離開,微微垂下眼,午後的陽光從一側打在他臉上,我看不懂

他的表情,他彷彿根本沒有表情。

「斯威茲先生,你的意思是說湯米不知道那場車禍,是你造成的,對吧?」

龍爺輕柔地問,他的聲音太過柔和,以至於我一開始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在說什麼。

「我喜歡你,克拉肯爵士。」丹斯威茲對他眨了眨眼,半真半假地說,「搜索特定的內容會觸發程序內部的自檢系統

,比如這一次他們搜索的關鍵字包括「洛伽諾唐克斯」、「R唐克斯」「RM唐克斯」等等,系統會在搜索開始的

同時給我一封信息,附帶查詢者的真實地址。不過話說回來,通常我是不會對這類搜索做什麼反應的,同名同姓的太普

通,淹沒在幾千份類似的個人履歷中任何人看起來都沒那麼特別,你明白麼?」

「除了這次?」

丹斯威茲咯咯笑出聲來。

「沒錯,除了這次。」

「這樣我就明白了。最後一個問題,爲什麼要等到湯米出現之後,你纔來找我們?」

「我給了他一個地址。」

龍爺挑了挑眉,他這樣的表情全沒有唐克斯那麼咄咄逼人,而只是專注和耐心。

「你看了會笑話我的,一份很粗糙的假檔案,我沒時間把那些文件編得完美無缺。不過丹尼爾請「埃恩」當然,「

埃恩」的身份後面這一次是我再次搜索得到了同樣的內容,所以他沒有疑心。這份檔案裡唯一有用的信息,就只有

唐克斯老家的地址罷了。」他點點頭,好像在爲自己確認這一點,「如果他追查,可能會一無所獲。他更可能放棄,我

原本有九成把握他會放棄的。」他又看了我一眼。

「可是他不但沒有,還找來了我意想不到的線索。」

龍爺點點頭,「洛的表妹。」

「唐克斯雖然嘴硬,對他妹妹倒是一片好心。」丹斯威茲用渾然無所謂的聲音說,「所以說,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如此

可怕。所有精緻的計謀從另一個角度看都是破綻百出,是吧?」

龍爺只是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丹斯威茲繼續說:「所以我決定讓小朋友來見你一面,如果不了卻他的心願,誰也不知道他會繼續做什麼事。」他轉

過頭,對我露出一個孩子般的甜美笑容,「你滿意了麼?」

我無從答話。我滿意麼?不,絕不!但我又什麼可不滿的呢?

我找到了他、他們,所有我記掛於心、讓我寢食不安的事情,可是我爲什麼還是如此困擾?

我張了張嘴,試圖發出聲音。卻什麼都沒有說出口,喉嚨裡好像被什麼柔軟和粘稠的東西堵住了。我發出一陣咳嗽,直

咳到彎下腰去,眼角溼潤。模糊的視線裡我看到唐克斯像只偷食的瘦貓一樣躡手躡腳地溜進房間,肩膀上掛着背囊。那

個背囊很大,一直垂到他的臀部,裡面塞得滿滿當當。

看着他,我更加說不出話來了。

丹斯威茲顯然並不想要我回答什麼。他跳下椅子,作勢撣了撣膝頭沒有一絲皺褶的短褲。「那麼我要告辭了。」他直

起身,大步走到唐克斯面前,向他伸出一隻小手:

「我們回家吧。」

有一段時間,唐克斯對他伸出的手毫無反應。他金色的視線望向我也許是坐在我旁邊的龍爺,我不確定良久之

後才默默地滑落,落在丹斯威茲伸出的手上。他慢慢伸出手,彷彿這個動作重逾千斤,最後指尖輕輕拍在丹斯威茲

的掌心。

金髮彷彿甩開一陣輝光,他轉身而去。

「再見,洛。」龍爺的聲音彷彿還帶着些許笑意,「雖然你是個怕熱又黏人的夥伴。」

唐克斯停了一下,轉過頭來哼了一聲。

「我也覺得不會半夜被踢醒是件很幸福的事。」

他大步離開。

丹斯威茲用很好笑的神情望了龍爺一眼,叫着「等我一下」,蹦跳着跑走了。

他跑開的樣子仍然像個孩子,落下的腳步卻敲得我胸口嘭嘭作響。

我低着頭看自己在地板上的倒影。不知道該拿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龍爺。

不需要任何告訴我,我也知道我做錯了。錯得離譜。

龍爺突然輕輕笑了一聲,「要不要住下來?你看,這裡只有我一個了。」他看起來沒有一點要責怪我的意思。但就算他

不說我也明白,是我搞砸了一切,是我害唐克斯被抓住。

害他們分開。

安吉利娜告訴我,他們在一起。我一直不敢去想這代表什麼,或者即使是想,也無法想象。你不明白。安吉利娜曾經那

麼急迫地想要告訴我這一點,可是我什麼都沒有聽,什麼都聽不進去,除了自己逞英雄的幻想,我什麼都聽不到、看不

到。

我搞砸了一切。

我猛地搖頭,尷尬得要死。我哪裡還有勇氣留下來面對這一切。

「我要回去了,我要回美國去。」

他好像很理解似的點點頭。「好吧,我送你去乘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