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是與非已經說不清了,孔有德等東江舊將反叛固然有錯,可王家也不能擺脫責任。
雖說事後王象春家也遭遇孔有德洗劫屠戮,其本人更被天下非議,數難齊發,心力交瘁,於次年病故。但是不得不說王家滿門都是東林一黨,文名廣傳,在大明勢力很大,後代更是出了跟錢益謙、朱彝尊等清初文豪齊名的文壇大家與清代名臣。
可能正是這種文人的驕傲和對武人的蔑視,纔會讓王家得理不饒人,故意羞辱東江兵,咄咄逼人,引發了孔有德心中不滿,再加上李九成等的故意攛掇,導致了吳橋兵變和登州之亂。
不然李九成等野心之輩或許仍會叛亂,可能不能跟歷史上一樣拖着孔有德等東江舊將下水就不得而知了。或許那樣的叛亂很快就能平復,後金也不會得到大明辛辛苦苦鑄造的先進火器大炮,也不會得到東江水師與火器營,對於大明和中土百姓的傷害也會小一點吧。
在兩個小王爺拍肩揉輩的伺候下,尚可喜喘勻了氣接着說:
“原本這樣也就是突碌人如前元一樣統治了中土,咱們割據一方的結果,做個名義上的奴才罷了,關起門來仍舊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可誰想到已經病入膏肓的大明等來了隆武皇帝這劑猛藥,垂死之中竟然迴天返日了,如今不但奪回半壁江山,還有了北伐光復中原之勢,老頭子俺算是看明白了,無論大明北伐成功還是後金佔領中土,事後都沒有俺們三藩的好果子吃。”
“俺後悔的是當初叛了大明在登州起事不利的時候,怎麼就聽信了李九成那腌臢貨色的蠱惑,轉投了突虜這異族,那廝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俺們跟着突虜禍害了中土江山,弄得現在名聲臭了,空有實力卻無法得民心去跟人家爭天下,只能偏安一隅的縮進殼裡,祈求人家不來打自己。”
說到這裡,尚可喜瞪了耿精忠一眼。
“小忠子你爺爺耿二那廝腦子裡一根筋,你爹也是得過且過的主兒,金錢女子都享受足了,估計死了也沒後悔過。”
那意思是俺跟你爹你爺爺都不在一個智商層面上,不屑之意溢於言表。
耿精忠不滿的看了老頭子一眼,心裡頭嘀咕着什麼,反正不是好話就是了。
不過他還指望着老頭子能出個主意,也沒有在嘴上反駁什麼。
他雖然肚子裡沒什麼墨水是個十足的草包,可以沒傻到這個份上,小聰明還是有一些的。
再說國人自古以孝爲先,老頭子再怎麼說也是他爺爺輩的,是三藩碩果僅存的老王爺,老奸巨猾、老而不死就是形容這老頭的,以他耿家和尚家的關係,就是他老子他爺爺還活着,被尚老頭這樣指着鼻子罵也得受着,雖然嘴上不服氣,可不得不承認尚家確實是他們三順王和後來的三藩智謀擔當,三家離了誰也離不開這老頭子。
要說平南藩和靖南藩的關係其實要比和平西藩親近多了,畢竟人家一起發跡與東江鎮,是從三順王時期一起走過來的,跟吳三桂這樣後期才投靠突碌人的漢人軍閥也有區別。
三順王的孔有德早亡,剩下個女兒也無力支持,便被尚家耿家瓜分了壯大實力,後來突碌人見到尚家耿家實力大增,爲了平衡手下漢人軍閥的勢力,又設立了漢軍旗,還扶持吳三桂與兩家對抗,沒想到將三藩這三條獵犬放出去之後,便開始無法指揮,最終三藩抱團自立,對於金國朝廷的旨意敷衍了事,實際上比現代歷史那邊的三藩反叛的更早,只是名義上還是金國的三藩罷了。
尚可喜沒理會耿精忠的腹誹,又看着吳世璠說道:
“俺估計也就是世璠你爺爺也是雄才偉略一代英主,跟俺老頭子一樣想法,臨走前也是這個意思,後悔當初放突虜入關。要是將突虜阻在山海關之外,無論李闖、獻賊那幫泥腿子跟大明怎麼爭奪中土江山,強軍在手都有選擇餘地,估計也不會落得一個背主的名聲,爲天下漢人所不容的下場,甚至還可能有羣雄逐鹿爭奪天下的機會!”
“再想咱們東江三家,當年要是沒有投奔後金,當那勞什子三順王,而是渡海尋個海外之地建國立業,如今或許過的還要更加逍遙自在,而且也沒了性命之憂,何至於被一步步逼到如今這個地步?”
性子軟弱的吳世璠被老頭子一番話說得心有慼慼,頗有幾分感同身受,倒是混不吝的耿精忠翻了個白眼。
“俺看老太爺你說了這麼多,對咱們如今的難關也無濟於事,您老人家就想想辦法怎麼保住咱們的身家性命好不?”
尚可喜聞言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着耿精忠這憨貨就有氣。
還沒開罵,吳世璠也勸道:“是呀,老太爺,您老人家足智多謀,是咱們三藩的定海神針,這事還是要您拿主意,咱們既然無力反抗,是不是就這麼降了大明,也算是棄暗投明,重回大明懷抱吧?”
吳世璠話剛說完,就見到尚老頭指着他鼻子冷哼道:
“哼哼,你當兩國征戰是過家家呀!說投降人家就高高興興的接受,然後讓你小子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吳世璠也是六神無主。
“那老太爺你說怎麼辦?難道我們就只有死戰到底一條絕路了嗎?”
尚可喜捋了捋鬍鬚,沉吟道:
“打還是要打的,而且還要做出一幅全力而戰的樣子,讓咱們損失大一點,但是儘量不能給明軍造成太大的損失。”
耿精忠忽然道:“那還怎麼打?這不是白白送死嗎?”
倒是吳世璠有些明白了,說道:“老爺子的意思是咱們把自家嫡系按着不出,派一些不得力的手下去送死,給大明那邊裝個樣子?”
“豬腦子!”
尚可喜心裡有氣的給了耿精忠屁股一腳,然後有些讚許的看了吳世璠一眼。
“世璠說的沒錯,這樣做的意義在於保存實力,然後俺們就借坡下驢,對外宣稱棄暗投明,向大明負荊請罪,獻出這湘西數州之地和多年積累之財,祈求朝廷給咱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即使大明把咱們發配到北伐前線,充當敢死營的罪軍,也比如今這個樣子強!”
“老頭子也想好了,咱們三家的王位和基業守是守不住的,不如死中求活謀一條生路,想來如今的大明朝廷,老朱家的話要比那些大頭巾管用多了,以大明這幾任皇帝的性格來看,估計有個五六成的機會能夠大度的不計前嫌,給咱們留一條生路。最好的結果就是在北伐中咱們立了大功,抵消了以前的罪過,然後被朝廷安排在犄角旮旯當一個遊擊守備之類的小官,吃不飽也餓不死,也算是能繼續將家族延續下去。”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死在戰場上,不過也能讓咱們三家上下除了罪名,恢復大明子民身份。俺們三家都有不少家底,雖然要獻給老朱家一大部分換來咱們的活命機會,但是怎麼也得藏着一點,那樣即使成了平民百姓,到時候表面上哭窮,暗地裡不說榮華富貴,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枉人世間走這一回了。”
“好好!老太爺您真是這個!”
耿精忠大喜的對尚可喜豎起了大拇指。
吳世璠也是一臉驚喜的連連稱讚。
尚可喜得意的笑了一會,然後心裡面其實也沒底,他這算計到底能不能成。
於是讓兩個小的配合自家子孫一起,調動三藩部屬,準備在沅陵城外的沅江狙擊大明派出的平叛大軍。
朝廷大軍來勢洶洶,不趁大軍渡河的時候做點什麼,以後估計也就沒什麼可做了。
反擊?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看看軟綿如同小受的吳世璠,還有傻愣的耿精忠這憨貨,老頭子就不由搖頭嘆氣。
還活着的尚可喜忽然覺得自己壽命這麼長反而不像是什麼好事了,羨慕起早死的孔有德和耿仲明他們了。
要是跟兩個老兄弟一樣死的早,估計就不用面對如今的尷尬局面操這麼多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