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上御司。
江淮站在屋檐之下,瞧着外面淅瀝瀝的小雨,它化作銀針,扎的滿院的花草都低下了頭,而且溼氣滲透,在洮州時留下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山茶拿了披風給她穿好,迎着外面打進來的微冷風:“大人,還是進屋去吧。”說完,扶着她的腰往後退了一步,免得臺階上漾過來的雨水沾溼鞋子。
江淮擡頭,打量着那灰沉的天,深吸了一口氣:“幾時了?”
山茶算着,估摸道:“快晌午了,大人餓了的話,奴婢就吩咐擺膳了。”
江淮搖了搖頭:“我還以爲快傍晚了呢。”再一指這天,無奈道,“今年入夏的雨怎麼這麼勤,這都四五天了,沒完沒了的。”
山茶道:“是啊。”往前走兩步幫她擋了擋寒風,嘟囔道,“通州那邊剛發完洪災,可別再出什麼事啊。”
江淮眼底的光線一絲絲暗下去,話裡有話:“是要出事,只不過要比洪災厲害多了。”扯了下披風,要往回走。
“大人!”
江淮聞聲回頭,是撐着傘來的北堂。
她踩過滿院子的雨水,掃了一衣襬的淤泥,到了屋檐之下,叫山茶把傘收起來,還沒等說什麼事呢,就被江淮拽進屋子取暖去了。
江淮吩咐人給她換衣服,不緊不慢的走到書案前,拿起最上面的那張拓本,提筆蘸墨,臨摹起來:“什麼事,這麼急?”
北堂還不等山茶幫她繫好腰帶,就掏出兩封信來遞過去:“大人。”
江淮擡眼,那兩封信的外表一模一樣,捂得不嚴,邊角已經被雨打的潮溼,上面的字跡被暈開了點兒,黑乎乎一片。
她接過,發現只有一封署了名,寫着:西昌穆雎。
江淮放下另一封,打開來細讀了讀,視線從頭爬完到尾,冷漠了一上午的表情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化。
她端詳着那排列整齊的娟秀小楷,每個字的橫折撇捺都藏不住書寫者的歡愉之情,淡笑兩聲,感慨道:“要成親了嗎?”
北堂擦着頭髮,聞聲擡頭,也有些欣喜:“二小姐要和黎公子成親了嗎?”
江淮把那信細心的摺好,壓在抽屜裡,點頭道:“沒呢,不過也快了。”
再擡頭,眼中明顯存着欣慰和少有的溫潤,“黎涇陽的身份和姓名都要重新改一下,免得被人抓到什麼把柄,按照穆伯母的性子,肯定是要大肆操辦一番,看這樣子,日子是定下了,估計親禮得等到明年開春才能辦。”
北堂問道:“大人會去嗎?”
江淮打量着另一封,漫不經心道:“看情況。”
“看情況?”北堂面露疑惑,“大人和二小姐的關係那麼好,她的喜宴,您不去喝兩杯嗎?”頓了頓,“更何況,他們能在一起,都是您的功勞啊。”
江淮笑意清淡:“誰說交情深就非要去參加喜宴,你可知道,這西昌的一去一回,要耽誤我多少事情。”將另一封信小心拆開,“再者說了,我一非新娘二非新郎,喜宴又不是缺了我就不辦了,到時候送些她喜歡的東西就罷了。”
北堂有些失落,悶悶一應。
江淮好笑的看着這人,淡淡道:“等她生了孩子再過去。”
北堂眼中一亮,重新點了點頭。
江淮被她的樣子逗得笑出了聲,打開另一封沒有署名的信,還不等完全展開,透着紙的背面就認出了字跡,挑眉道:“這個徐丹鴻,又耍什麼新花樣。”
北堂湊了湊:“是徐大小姐從揚州寄來的?”
江淮輕輕應聲,拿着信讀完,臉色一點點的沉了下來。
北堂看着,心裡沒底:“大人,信上說什麼了?”
她以爲徐丹鴻還是和從前一樣,說些有的沒的調戲江淮,可看這樣子,不像是普通的往來信件,上面好像說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江淮沒看第二遍,把信和穆雎的那封一起收在抽屜裡,因着北堂是自己的心腹,也不避諱,直接了當的說道:“她要回長安了。”
北堂愣了愣,沒反應過來:“她不是說,定居在揚州了嗎?”
江淮舔了一下乾澀的嘴角,雙眸微眯:“她回來或是不回,這都沒什麼,只是她還說,要我這幾天看好徐丹青,千萬別叫她生事。”
北堂不解:“爲什麼?”
江淮揉了揉眼角:“我怎麼知道。”轉回身繼續臨摹着,“她這人獨來獨往慣了,行走江湖留下的脾性,誰又能猜得透呢,左右還有半個月,等她回來再說吧。
北堂點頭,擡頭又問:“那徐御業那邊,您要派人看着嗎?”
江淮垂眸在那白紙上:“既然丹鴻都開口了,就多留意些吧。”
北堂記下,然後又道:“大人,這兩天我路過佛門,三少爺和陸統領的表情都不太好看啊,是不是還在糾結隨軍的事啊。”
江淮挑眉默認,她又道:“大人想怎麼辦?”
江淮遲遲沒有下筆,出口的語氣卻是極其堅定:“老三心疼媳婦兒,我心疼自己弟弟,陸顏冬必須隨軍。”微抿嘴脣,“到時候叫崔玥去勸,當初不就是她撮合的嗎,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北堂瞧着她,低聲問道:“大人只是心疼三少爺嗎?”
江淮冷淡道:“老三若真的選了守備去南疆,一往十年都難歸,難不成真的要天各一方?”沉默兩秒,“再者說了,陸顏冬到底是個磊落的性子,玩不轉這些權術心計,在宮裡也沒辦法和我相互照應,不如趁早隨軍,把這個十六衛總統領的位置空出來,我另有用途。”
北堂撇了撇嘴:“屬下看,這纔是大人的真實目的吧。”
江淮斜睨着她:“明知故問。”
北堂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來。
江淮轉回視線,提筆停在半空中,那筆尖上的一滴墨啪嗒滴在白色的紙上,濺出一朵黑色的小花來,逐漸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大人。”北堂小心翼翼道,“您怎麼了?”
江淮眼睛輕眨,落筆順着那個墨跡繼續寫着,聲音低冷:“沒什麼。”
說完,寫了兩筆,有些不順手,直接把它拋擲一邊。
她一邊擦着手,一邊瞧着窗外邊的天,呢喃道:“什麼事……能讓徐丹青都穩不住性子。”輕嘶一聲,飄忽道,“要出大事啊。”
話音落了,雨勢驀地加大。
江淮斜眼過去,那雨滴砸在殿前石階上,冒了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