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狸開門進來的時候,左顏汐正在躺椅上淺眠。
——“外面情形怎麼樣了?”她仍閉着眼。
白狸用衣袖掃了掃身上的雪,回道:“西婪王子登基了……估計等西婪國內大局安定下來,他就會來找你。華葛的事已經成了現在街頭談論的話題了。”
“山下的人呢?”
“已經撤走了。……不過我看這雪山已經不再安全了。即使林然不來這,瀟沭清鸞也會找到這來。”
左顏汐緩緩睜開眼,面帶一絲苦笑。——以清鸞的性格,得知我眼下的處境,一定會來找我吧?……他剛剛登基,卻要救一個華葛逃犯……不行,怎麼也不能拖累他。西婪與華葛已經簽定了三年交好的契約,不能讓他找到我……
“你有何打算?”白狸在一旁坐下,問道,“必須找個地方讓孩子安全生下來。”
左顏汐低頭冥思着——“已經秋分了……”
“是,秋分了。”白狸看着左顏汐,視線停留在了她的小腹,算算時間,孩子也快兩個月了,不過左顏汐披着厚厚的大衣,小腹稍稍的隆起並看不明顯。
“我想……去北岑。”左顏汐如此說道。
“北岑?”
左顏汐點點頭,“北岑與各國來往最少,應該很安全。等孩子產下……我會回華葛,解決我與林然的事。”
白狸想了想,點點頭。“看來也只有如此了。……只是你現在的身體……長途跋涉會不會……”
左顏汐淡淡一笑,“自懷胎以來,我的靈力一天天弱下去,春分正是我最衰弱的時候,你算出的春分之劫我不得不提防,我想把這孩子生下來……這是我和他的第一個孩子……長途跋涉也好,不能回家也好,只要能生下這孩子就是值得的。”
“……好吧。”白狸輕輕嘆了口氣,“我送你去北岑,然後……回華葛,有任何動靜,我會通知你,以免又受迫害。”
“白狸,謝謝……”左顏汐說得真誠。
“……沒什麼謝不謝的,你就當我……在贖罪吧。”白狸笑着回道。
他與她之間,應該是相惜之情吧……
同屬異類,同樣瞭解彼此的無奈與希翼。
左顏汐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彷彿能感覺到新生命在輕輕呼吸。她覺得歡喜……也有些失落。她真希望能和林逸之一起守護這個孩子。無奈……事情怎麼發展成這樣。
事情發展也讓林然詫異。他後悔召見林逸之的時候沒有將他扣留下來,放虎歸山,以至於如今皇城全全被林逸之操控。
江山與美人嗎?
林然的表情有些僵硬,原先優雅的容貌也顯得猙獰——你竟然拿我的王位威脅我……林逸之!
“陛下,今天出城調派軍隊的人被林逸之的士兵發現了……”
“那守城的高啓朝呢?”高啓朝爲人正直,林然纔會讓他守城,難道連他也會背叛?
“……林逸之假造了聖旨,讓高啓朝去邊疆了……眼下守城的軍隊全是林逸之的人。”
“混蛋!”林然提聲一吼,“你們都是吃白糧的嗎?!!!”
底下臣子一片寂靜——
林然顯得極度煩躁!他是一國之君啊!竟然被困在城中出不去……林逸之,你以爲這樣,我就找不着左顏汐了麼?你以爲你攔得住我嗎?!……想不到,你竟然爲了左顏汐,做出這樣會留下歷史污名的事!逼迫一國之君!……
親王府,東庭——
李燁望着親王府內四處巡視的士兵,一臉愁容。自從兩派對立以來,林逸之在王府內外與皇城內外都增加了兵力。林逸之是聰明人,李燁現在卻覺得,這件事他做得不夠聰明,但是仔細想想,也無可奈何……與當今皇帝爭搶,武力是最直接的辦法,也是最見效的辦法,但是……
“逸之,現在你已經沒有退路了……”李燁轉身望向案前端坐的林逸之,順手合上窗,步近林逸之,“昨天夜裡軍機大臣徐少戢,樽河郡王紀樊都書信於我,要我勸你儘快登基,除去林然。”
林逸之側着頭,像是在想些什麼——“他們要我篡位……”
“你已經把林然逼到這步了,如果你不篡位,死的只會是你,跟隨你的那些大臣也會死於非命……你必須登基爲王。”
登基爲王?林逸之搖搖頭,“不行……現在,還不行……”
“怎麼?”
“現在登基,我就成了弒兄的罪魁禍首,百姓不會成服於我這樣的君王……況且,我與林然終究兄弟一場,讓我奪取他的王位……我如何對死去的父皇交代……”
李燁神色焦急,“如果你不給他們明確的答覆,人心難測,他們也許會投奔林然,到時候裡外夾擊,我怕……”
“還不會。”林逸之斬釘截鐵說道,“皇城在我手上一天,他們便不會貿然行動,放心吧……”
“你以後準備怎麼打算?”
“……我想,勸服林然。”這句話林逸之的語氣有些虛。他也知道,讓林然放棄某樣東西,是比登天還難的事。
李燁一聲嘆息,沉默許久——“不管最後如何,你我終是朋友。”
林逸之望向李燁,報之一笑。
砰的一聲響!——柳言衝進屋來!
“王爺!”
林逸之與李燁倏然起身,“怎麼了?!”
“皇帝親自帶着一批軍隊殺向西城門了!現在塗龍帶了士兵追正過去!”
林逸之臉色一沉,“給我盔甲。”
李燁啞然望過去,“……你要與他正面對敵?”
林逸之沒有回答,眼睛裡有些黯然。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讓他出城,絕對不能。”
李燁深深吸了一口氣——紅顏禍水啊……左顏汐,沒想到你竟然會惹得華葛國四分五裂……
皇城四門都有林逸之安排的重兵把守,維皇派的軍隊全部聚集在宮中,眼下可以說傾巢而出,全部涌向西城門。如果不能及時調派更多的士兵支援,西城門很可能會被突破!一但林然與距離皇城最近的城池取得聯繫,皇城內的林逸之便會有危險!
此刻西城門已經混亂一片——塗龍帶着軍隊與林然的軍隊混戰撕殺!原本寬闊的街道涌滿了士兵,狼籍一片,嘶吼與叫囂聲充斥了整個皇城,血與塵土被濺起,污穢人眼!亂戰久久持續——夕陽染紅半空,猶如鮮血在天空上氤氳開來……人的低吼,與沉重的喘息,漸漸變得清晰入耳,兵器交錯,刺耳的金屬聲陣陣傳開——瀰漫城中。塗龍又一刀斬下!骨與肉的聲音由兵器上震至手心,哧的一聲,殷紅的血濺灑出來!塗龍的視線……變成紅色……他覺得有些眩暈……他已經撕殺得太久,心裡已經麻木了,他只是依照慣性一刀一劍揮舞着,斬殺,斬殺……不知道眼前倒下的是什麼人,不知道倒下的人是否痛苦,不知道下一個死在他手上的是什麼人……
他的劍,只殺過死士,只殺過殺手,只在戰場上殺過敵人……眼下,他卻殺着自己的同胞……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
這些士兵與他一樣,都是生在華葛長在華葛,都只是爲人賣命而已,都只是忠於自己的主人罷了……爲什麼?
一股刺痛傳來!——塗龍扭頭看過去,左肩被一個士兵劃了一刀……
刺傷他的士兵見他看到自己,嚇得連連後退——
你在害怕什麼?
塗龍想笑,該害怕的人,應該是我啊!
早已被血染透的劍再次舉起……揮下……
士兵咽喉處噴涌出鮮血,瞳孔變得空洞……終於失去了生機。
“塗龍!!!”
塗龍回後頭,柳言已經趕來——他一反往常的輕佻,面帶愁容。
“塗龍,回去!”柳言看出塗龍的體力已經透支,他的眼睛裡失了神采,木然望着柳言。
“柳言……?”塗龍喃喃道。
“王爺來了,你先撤下休息,我和王爺會守住西城門的!”柳言一面說着,一面斬殺撲上來的士兵。
“……王妃,還會回來嗎?”塗龍的表情變得癡迷,他想起那一抹青色的身影,想得心口發痛……王妃,絕對不能獻給皇帝!絕對不能!
柳言一愣,面容隨後浮上惆悵。“會回來的。皇帝,不配擁有我們的王妃!”
後面的援軍更多的涌上來,柳言一聲高呼——“護送塗大人回去!快!”
塗龍只聽得那一句“會回來的”,頭嗡嗡一響,便失去了知覺。
“快送塗大人回去!快!”
一小隊士兵衝過來,扶起塗龍的身體,在更多援軍衝上來的同時,躲出了兩軍撕殺的場地……
林逸之帶兵困住林然的軍隊,攔住了林然的去路,西城門固如金湯。
兩人策馬相對,對望兩方。
“想不到你我兄弟一場,竟會爲了一個女人弄到如此地步!”林然戲謔說道。
“皇兄,請回吧。”林逸之恢復冷漠面容,“我能再稱你一聲皇兄,也希望你能放過汐兒。”
林然輕蔑的一笑。“這一仗,我是敗了,可是華葛史書上,你永遠敗了。”
林然策馬回身,向皇宮方向駛去。餘下的隊伍井井有條跟上前去。
林逸之心裡沉沉的——我早已經不在乎了。
歷史上的臭名,我願意全部揹負。……只希望她能平安歸來。
林然這一敗,使得更多勢力投奔了林逸之,使得林逸之兵權穩握,皇宮再一次被更大的勢力圍困起來。
皇帝已經形同虛設,終於林逸之被擁力爲攝政王。雖然沒有入住皇宮,但也與皇帝沒有兩樣了。
秋日的陽光顯得凌亂,卻也溫暖,但是華葛國仍處在一股冷冽的氣息裡。那就是皇帝與攝政王之間那根繃緊的弦——
林逸之正在書房處理着一些大臣剛呈遞上來的奏章,其中十有八九希望林逸之廢黜皇帝,自立爲新王,穩定政局。林逸之也明白,這樣下去,華葛終有一天會大亂。但是……篡位這種事,仍讓他心中不快。
門外響起敲門聲。
“進來。”
塗龍輕輕推門進來。
“……身體好些了嗎?”林逸之見是塗龍,心裡鬆了口氣,他怕又是勸他篡位的那些大臣們。
“這幾天杉兒和甫笛一直細心照料,已經復原了……”塗龍顯得沒什麼精神,但似乎的確沒有大礙。
“怎麼?有事嗎?”塗龍跟林逸之多年,一向心直口快,林逸之第一次見他這般爲難模樣……
“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王爺……”
“你直說吧。”
塗龍看了林逸之一眼,低頭接着道:“王爺爲何不直接登基爲王,而接受了攝政王的地位?”
“……”林逸之聽了,放下手中奏章,輕輕嘆息,“祖皇爲了防止出現兄弟相殘的局面,立下長幼之序的老規矩……自立爲王不是我的本意。”
“現在,王爺你還有的選擇嗎?”
“……我不知道,我只想限制住皇帝……一切,聽天由命吧。”
“聽天由命……王妃就能回來嗎?”
林逸之心中猛然一怔!——父皇已死,林然已經是他最後的親人……爲何要讓他做出這種抉擇?!
“……屬下逾越了……”塗龍知道說了不該說的,低下了頭,“屬下只是希望王妃能早些回來……杉兒常常說起王妃,大家……都希望王妃能早日回來……”
林逸之輕輕頷首,緩緩道:“爲我備好馬車。”
“王爺要去哪?”
“皇宮。”
塗龍退出房外,離去。
屋裡的人,也陷入沉思,以及深深的眷念……他也很想她,已經太久,沒有見面了……
北岑的氣候比其他三國略有不同,雖然一年有四季,但是北岑國基本上只有兩季——冬季與夏季。冬季漫長,夏季短暫,雖然眼下其他國家都是秋季,但是北岑已經早早進入了冬季。
這對左顏汐是個好消息。雪山的酷寒對有身孕的她來說開始覺得不適了,而北岑的寒,則是正好。
白狸爲左顏汐在北岑國的城都中尋覓到了一處幽僻住所,那裡原本是廢棄的別苑,離集市雖遠,卻能讓左顏汐安心養胎。眼看着她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白狸也越來越擔心。他害怕一切會如他所佔卜的一樣,這最後一顆金星……也會消逝嗎?
金星消逝,四國紛亂。
……白狸害怕的是這個,四國紛亂,天將不天,國亦不國。
但是,他也無法相信,這個眼裡帶着秋雲流水的人兒,會帶來這般禍事……
左顏汐笑盈盈的撫着自己已經明顯凸起的小腹,面帶幾分喜悅——“白狸,我好象能聽到他說話呢!呵呵!”
白狸笑了,惟獨遺憾的,是這份喜悅林逸之無法分享。而對左顏汐來說,這該是最大的遺憾吧。
“三個多月了……胎兒正在慢慢成形呢……”
“是嗎?……真好……”左顏汐面浮着幸福的笑意,閉着雙眸躺在躺椅上,一手扶着椅手,一手輕輕撫摩着自己的肚子。
白狸走過來輕輕爲她蓋上毛毯——
“白狸,這是個男孩呢……”左顏汐閉着眼,嘴角掛着滿滿的笑意。
“呵呵……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是他娘嘛……”躺椅吱啞吱啞搖起來,左顏汐一邊撫着肚子,一邊調皮的笑着,“我能聽到他說話的聲音……細細的,小小的……只有我能聽見……”
白狸跟着笑,“他說什麼了?讓你高興成這樣……”
“他什麼都沒說……他只是叫我娘……這麼叫我……娘……呵呵呵呵……”
白狸看着躺椅上的左顏汐幸福的笑着,心中有些不忍——不要再讓她遭遇任何事了……讓她平安生下這個孩子吧……
他披上厚厚的長袍,打開了門。
“我走了。”他這麼說。
左顏汐在躺椅上定住,吱啞聲停了。“白狸,幫我告訴他——”左顏汐靜了一會,緩緩說道,“……我想回家。”
寒風無聲息吹進房裡,兩人的神情顯得落寞。
白狸點點頭,關上門,離去了。
“……你馬上就能看見父親了,他強大而睿智,是個溫柔的人……”
吱啞聲一陣一陣瀰漫整個房間。別苑外,寒風呼嘯。
林逸之與林然的相見,仍是在大殿之上,仍是隻有他們二人。
大殿依然金碧輝煌,也依然空曠。
“原來是皇弟啊,怎麼突然有空,來看我呢?”
林然正在癡迷的看着畫,轉身看了林逸之一眼,繼續觀賞那案上放着的畫卷。
林逸之步步走來,“皇兄近日可好?”
林然背對着他,一聲冷笑,“有你這個好弟弟幫我操心國事,我當然過得好啊。”
“我只是暫時管理一下罷了,皇兄想親自管理,也是可以的。”林逸之一面說着,走到林然身旁。案上的畫卷醒目入眼,林逸之一眼便看出畫中一名絕世女子的狀容與左顏汐一樣……
這不是汐兒……但是爲什麼……會如此神似?
“你有什麼資格擁有她?”林然的眸子裡彷彿着了魔,他撫着畫中女子的面龐,碎碎念着,“你有什麼資格擁有她?”
林逸之疑惑的望着陌生的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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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爲你認識她?……你瞭解她?……你知道她是誰嗎?……”林然終於擡頭看向林逸之,“你不配擁有她,她只能是我的。”
她只能是我的。
這一句,讓林逸之氣血上涌!他怒不可釋一拳擊過去——林然胸口重重吃了一痛!向後踉蹌了幾步。
穩住重心的林然嘴角仍帶着笑意,他撫撫胸口,繼續道:“想殺了我嗎?……殺了我吧,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會讓你們在一起。”
林逸之緊緊握着拳,死死咬着嘴脣,說不出一句話來。
林然突然仰頭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麼……”林逸之沉着聲音問。
“因果循環,我覺得可笑,好笑……”林然止住笑,“你不會不知道,你的妻子……其實是隻狐狸精吧?”
“…… ……”
“看來,你早已知道了。……她的母親血洗皇宮,現在,該是她來還債了……”
“那是因爲祖皇不仁!”林逸之脫口而出。
“你果然已經知道了……”林然一笑,舉起畫卷,“那麼,我也明白的告訴你,我不會放手。”
“……林然!”林逸之面容繃的死緊,他死死盯着林然,心中猶如刀絞!
爲什麼會如此?……爲什麼,一定要如此?
大殿之外,卻有旁人。她聽得一清二楚,聽得分明。
秦嵐嘴角輕輕上揚,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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