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的引擎發動起來,顧爽往窗外又看了一眼。不是她不領情,只是她始終認爲,野狼還是應該生活在這塊寬闊自由的高原之上,而不是像一隻狗一樣被圈養在一方狹窄的天地裡。那與關入牢籠有什麼區別呢?
一眼心驚,那對狼夫妻居然雙雙摔倒在了地上。
顧爽急忙下車,近前一看,才發現,公狼癱軟在地,身上包紮傷口的布條已經被血浸透。而母狼的身子也在微微顫抖着,明顯已經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難怪它們將自己的孩子送到她面前。這兩隻狼一個重傷,一隻難產耗盡了力氣,僅僅用那一些食物根本無法復原。
再也顧不得考慮什麼自由,什麼牢籠,顧爽立刻把兩隻狼抱上車。爲了避免與後邊的藏獒發生衝突,就把它們放在副駕駛的空擋裡,她自己則將兩隻小狼崽揣進懷裡,坐在副駕駛座上照顧它們。
車上的人沒有多問,尚凡開了車,向着來路駛去。
看着腳邊奄奄一息的野狼夫妻,顧爽從來沒有這麼懊悔過,怎麼就沒記得留一點太歲水和血果顆粒呢?
衆目睽睽之下,她不敢劃手臂,只悄悄地劃破了手指,放出一些血,混在糖鹽水裡,喂進野狼夫婦的嘴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野狼夫婦一隻昏迷着,倒是一直都有呼吸。
看着天色漸漸暗下來,顧爽心急的不行。他們已經翻越了兩個山口,只剩下一個山口,就能到達那曲了。到了那曲就有醫院,至少能夠暫時給兩隻野狼救治一下。
鄭卓然坐在後座上,不時地拿出衛星電話察看。衛星電話雖然比移動電話信號好,但在高原的深處,也是無法使用的。
好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他們總算趕過了最後一道山口。
顧爽稍稍鬆了口氣的同時,鄭卓然的聲音也從身後傳了過來:“……嗯,你把我的車開過來。我們在那曲等你們……嗯,到了之後給我打電話。”
顧爽愣愣地轉回頭,對上鄭卓然溫和的目光,看他對她暖暖一笑,心中的緊張頓時鬆了一些。
“別太擔心了,我已經通知人把車子送過來,你不是準備了許多藥物和營養品嗎?它們會沒事的。”
“嗯嗯,”顧爽簡直都不知說什麼了,只知道機械地點着頭。烏尼莫克的時速並不太快,顧爽真的很想讓鄭卓然委託的人另開一輛時速快的車將她需要的東西送過來。可張了張嘴,她最後卻還是沒有說什麼。
太歲、血果,可以說哪一種都是逆天的存在。雖然她對鄭卓然和尚凡已經很熟悉了,但她還是不敢在他們面前透露這些。
每個人心中都住着一個惡魔,而之所以有人成了殺人狂魔,有人恭謹知禮的原因,只不過是引誘惡魔現身的條件不夠豐厚罷了!
論起誘人貪慾的原因,若是太歲和血果還不夠的話,那幾乎沒什麼能超越它們了。這兩個人,在顧爽心中,早已經當成了朋友。至於其他,她沒有想那麼深,卻也一直很珍惜。她不敢挑戰人性天生的貪念。她這個人比較貪,擁有的不多,一旦擁有了,就不想失去。
晚上九點多鐘,終於到達了那曲。從拉薩趕過來的車子竟然比他們還提前了十幾分鍾。
在路上,顧爽又一次給野狼夫婦餵了一次血水。車子停下來的時候,看着停在那裡的烏尼莫克房車,感受着手下微弱的呼吸,顧爽不自知地已經滾下來淚來。
賓館中是沒辦法帶野狼入住的,顧爽直接將這一家子搬上了烏尼莫克後邊的車房裡。
鋪上厚實的毯子,顧爽立刻就把所有人趕下車,讓他們去吃飯,自己則立刻取出太歲水,給野狼夫婦喂進去。看着它們的呼吸稍稍穩定了一些後,顧爽開始用太歲水給那頭公狼清理傷口,敷上藥包紮了,又給母狼清理了一下。
然後一屁股坐在車房的地板上,這才發覺,緊張了一路的精神驀地放鬆,加上連續幾次放血,竟是渾身乏力,一點兒力氣都提不起來了。
好一會兒,顧爽才從地方爬起來。那對夫婦呼吸已經穩定下來,心跳也有力了許多。
走進洗手間匆匆洗漱了一下。剛剛路上急出了一身汗,溼透了內衣,此時貼在身上冰冰涼。車子停止狀態沒有熱水,也不能洗澡,顧爽只好沾着涼水擦了兩把,換上一身乾爽的衣服。好在正值夏天,高原上雖然溫度低,卻還不到冰的受不了的地步。
收拾乾淨了,顧爽拿出西洋參和紅景天吃了,又喝了一杯太歲水,這才拎着三瓶血果酒下了車。
匆匆吃了晚飯,送走王慶東和多金,顧爽再次返回車房中。這一次,她帶回了一大罐熱乎乎的牛奶和一些煮爛的肉類。
兩條大狼還沒醒,倒是兩隻小狼崽兒,含着顧爽準備好喂幼獒的小奶瓶吃牛奶吃的不亦樂乎。喝完了牛奶,顧爽就把兩隻小狼崽兒放到她買的一隻皮帽子裡,裡邊鋪着軟乎乎的棉絮。兩隻小狼崽兒哼哼唧唧地鑽進棉絮裡,擠在一起,呼呼地大睡起來。
剛剛出生的小狼崽還沒睜眼睛,身上的毛髮短而稀疏,露着粉紅色的皮膚,此時剛剛喝飽了牛奶,兩隻小狼崽兒的肚子都圓滾滾的,就像一個小小的橢圓形的球按上了四根細細的小爪子……呃,當然還有一個圓乎乎的球狀小腦袋。至於它們細小的尾巴,完全可以無視。
這一趟牧區行,雖然只有兩天多,卻經歷了一場狼襲,一場接生。顧爽真的很累了,處理好這一家子,爬到房車的牀上準備躺一會兒休息休息,卻沒想到就這樣睡着了。
而此時,旁邊賓館房間裡的兩個人,卻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鄭卓然坐在電腦前,鼠標不斷地點擊打開一個又一個網頁,並動用了各種搜索引擎……看到一個又一個出現的網頁上,那奪人眼球的標題,一貫帶着春風般溫暖笑容的臉上,越來越黑。
“美麗女子腳踩高官富豪兩條船,一年內身價暴漲成千萬富姐”
這個題目一輸入,竟搜出幾十萬條相關消息。各種猜測、臆想亂紛紛一團,而且大部分網頁還有配圖,幾張圖片上的男主角各自不同,拍攝角度也幾乎看不清男人的五官面貌,但那個人淡如菊的清麗女子卻幾乎都是正面,赫然就是顧爽。
這些新聞帖中,對於幾個猜測男主的身份都含糊其辭,卻對顧爽的家庭背景、身世扒的清清楚楚。顧爽的出身、顧爽就讀過的大學、顧爽的婚戀史、甚至時間最近的一個帖子中,連顧爽參加了越野俱樂部自駕西藏遊都有。
鄭卓然黑着臉撥通電話:“……不管是用什麼手段,要在一週內將所有消息清除乾淨。而且,儘快找出幕後的黑手……”
另一個房間,尚凡同樣翻騰着網頁,不過臉色卻仍舊是一貫的慵懶。
他細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另一隻手支着肘將手機貼在耳朵上:“……密切注意有什麼反應……其他的我不管,但我們回去的時候,一定不能讓那個瘋女人找上顧爽。另外,幫我查一查,究竟是誰這麼瞭解我,幫我這麼大一個忙,等我回去,我該好好謝謝他呢……”
而作爲事件的主角兒,顧爽此時躺在房車的大牀上,正睡得香甜。在她旁邊的小籃子裡,兩隻毛茸茸的小肉團兒緊緊地擠在一起,也睡得正香。
鄭卓然關上電腦,看了一眼手錶,才驚覺已經夜深了。而他一直都沒聽到旁邊房間裡顧爽回來的動靜。
想想車上還有兩隻狼,不由擔心起來。雖然那兩隻狼看上去奄奄一息,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突然醒來暴起傷人。
匆匆下了樓,感到車房外。
車房裡很安靜,鄭卓然用指紋打開車房的門--這也是作爲車主人的一個秘密武器。即使鑰匙不在他手裡,即使裡邊有人反鎖,車子的主人也可以隨時打開車子的任何一個門。
鄭卓然一踏上車房,就立刻感到一股冰冷的目光鎖定在了他的身上。他保持着身體不動,轉眼一看,就在車門旁不遠,那頭母狼已經率先醒了過來,聽到動靜,正用冷冷的目光盯着他。似乎在警告,他只要再向前一步,它就會暴起。
“咳,”鄭卓然從沒想過自己上車會遇上這種情況,下意識地咳了一聲,然後,身子保持不動,卻擡起手指放在嘴脣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從車子上退了下來。
既然那頭母狼醒過來沒有傷害顧爽,想必之後也不會再有什麼動作。而剛纔在車上的片刻,鄭卓然也藉着樓房上照過來的燈光看到了顧爽已經躺在牀上睡熟了,身上也蓋了暖和的被子,並不用擔心她會受涼。
第二天,顧爽再次醒來,天色已經大亮。
明晃晃的光線照在她身上,讓剛剛睜開眼睛的她有一剎那,不知身在何處。
略停了停,方纔想起自己在車上睡着了。
聽到微弱的哼唧聲,顧爽回頭,小籃子的小東西已經不見了,再往遠處看,那頭母狼早已經醒了,此時正躺在毯子上,兩隻小狼崽兒則正趴在母狼的肚子上吃奶吃得正歡。
“早!”對上母狼的目光,顧爽笑着打了個招呼,從牀上下來,將被褥收拾好,然後走到母狼的身邊。
公狼顯然傷的比較嚴重,還沒醒過來,但呼吸平穩,心跳有力,眼看着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顧爽把手從公狼的心臟處收了回來的時候,公狼也睜開了眼睛。
“哈哈,你醒了啊!”顧爽高興地笑起來,那頭公狼看上去還有些無力,只略略擡了擡頭,伸舌頭在顧爽的手指上一舔……
溫熱溼潤的觸感,讓顧爽一怔,隨即苦笑着瞪了公狼一眼:小樣兒,居然敢調戲我,而且還是當着你的老婆孩子!哼,現在你可是任我揉扁搓圓無力反抗的!
看看食盆裡的肉和奶都少了不少,想來是母狼醒來後吃了一些。顧爽把剩下的挪到公狼近前,然後去洗手間洗了手,走下了車房。
車隊還沒來,他們今天早上纔會從拉薩出發。顧爽將一瓶血果酒送給王慶東,找了輛車子送他回去。另一瓶血果酒,顧爽給了多金,並答應多金下一次進藏,一定去他那裡住一段時間。
吃過早飯,等待車隊到來的時間裡,顧爽和尚凡、鄭卓然,還有昨晚送車來的一個小夥子一起,走上那曲的街頭,小遊一番,順便吃早飯。
這裡的飯店,不說拉薩,就是想比川藏線上的小飯館都粗獷了好多。那些帶着川地風味的小菜已經不見,一些北方的常見菜炒的味道也差強人意。倒是在一家小店裡喝到的羊湯,沒有多少調料非常鮮美。
那曲是隸屬於西藏自治區的一個地區,地區行署所在的就是他們看到的那曲縣城。
說是縣城,在顧爽他們看起來,也就和東部的一個鄉鎮駐地差不多。兩三條街道,幾排兩層樓房。當然,一切連接文明的網吧、電信局、超市,這裡都有。因爲這裡是傳統牧區,牛肉乾、犛牛肉乾和奶製品都非常豐富。顧爽她們逛了一圈兒,買了一些水果和肉乾,又補充了一些食物、飲水之類,就往回走。
回來的路上,顧爽突然發現了一個藏銀首飾店。
店主和首飾師傅是一個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藏族女子。
這名女子像大街上看到的許多女子一樣,用頭巾包裹着頭髮和臉龐,只露出兩隻黑而深邃的眼睛。這是高原居民爲了抵抗強紫外線曬傷做出的防護措施。就連顧爽也入鄉隨俗,上街時,頭臉也是用從四川購買的一條蜀錦披巾包裹着。
這名女子好像特別喜歡紫色,穿着一件紫色的藏袍,包裹頭面的圍巾也是紫色的,坐在一堆泛着亞光的銀器中,宛如一株紫丁香。
因爲小店位於普通的居民區,而且,那曲的遊客並不多,所以小店裡很冷清。顧爽幾個人走進小店的時候,那個女孩子正低着頭打製一件銀器,這件銀器有許多零碎部件構成,顧爽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是什麼物件這麼麻煩。
經過詢問,顧爽才知道女子打造的是藏族女孩子佩戴的一種銀盒,那些零碎都是要鑲嵌到銀盒上的立體花紋。說着,那個女孩子從貨架上拿下一個成品,示範給顧爽看。
原來這種圓盒狀的飾品是一件胸飾,懸掛在胸前,叫做‘卡烏’。做好的這個卡烏上,除了有銀子打造的立體花紋,還鑲嵌着綠松石、紅珊瑚等寶石,花紋繁複華麗,非常精美。
那個女子笑得很靦腆,對顧爽道:“卡烏,給女兒!”
女子的漢語不太好,只能用簡單的詞彙交流。不過,這句話顧爽還是聽懂了。她說的是一般的卡烏都是通過母親和女兒這樣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
想了想家裡的寶寶小子,顧爽咧咧嘴,爽快地買下了這件精美的飾品。她沒有兒子,到時候傳給兒媳好啦。
午飯之前,車隊也到了,會合之後,又在那曲吃了午飯,這纔出發,繼續向北進發。
要說川藏線是路險、山峻的話,那青藏線除了同樣的險之外,就是高遠廖曠。從那曲出來,初始是大片的草場,漸漸地綠色淡了,再漸漸地,視野裡只剩下大片大片的土黃色。
晚上,車隊在安多縣停駐。
這一晚,顧爽都從同伴們身上感到了一種肅穆。
再往北走,就是唐古拉山口,再往北,一路都是高山荒原,幾乎看不到人煙了。
吃過晚飯,大夥沒有人再外出,都早早地上牀睡覺,養精蓄銳,明天的路段山高路險,而且要跑整整一天才有可能再次見到居民。
野狼夫婦的身體還沒有恢復,顧爽也不能在這裡將它們扔下,只好帶着它們一路同行。爲了稱呼方便,顧爽給夫婦倆起了名字,因爲兩頭野狼的毛色都是青黑色,故而給丈夫叫大青,妻子叫小青(沒有白蛇……呵呵)。至於兩隻小肉糰子,顧爽已經分不出誰是老大誰是老小了,乾脆按大小個分,比較壯的叫大毛,比較弱的那個就叫……三毛。因爲二毛已經夭折了。
從安多縣到沱沱河兵站,要翻越5300米的唐古拉山口。
美麗的藏北草原被徹底地甩在了身後,高聳巍峨的唐古拉山就在前方。
5300米的山口,即使適應了半個多月,仍舊有人出現了高原反應,還好,翻越山口的時間較短,又有充足的藥物儲備,並沒有發生什麼危險情況。
在沱沱河兵站休整了一晚,第二天又是一路向北,翻過海拔高4767米的崑崙山口、可看到常年冰裝雪衣的“崑崙六月雪”(海拔6000米以上),天氣變化莫測的風火山口,經過充滿傳奇色彩的納赤臺不凍泉,來到有“一步天險”之稱的崑崙橋,再往北,大西北悲涼蒼茫的戈壁灘出現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