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祁陽輕輕抽出被她緊握的手,在前殿接見了老兵。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年男子正背手站在大殿中央,雖然面容滄桑兩鬢斑白,可腰桿直挺,雙目極其有神,遙見當年英勇之風。
“祁陽見過前輩。”萬祁陽作揖行禮道。
那老人轉過身來,打量了一番萬祁陽,才沉聲回道:“不敢當,有禮了。”
“前輩請坐。”
不料,那老兵卻直截了當地拒絕道:“不必。”
不好的預感在萬祁陽的心裡升騰,他站在老人的旁邊,依然有禮道:“ 不知前輩找上門來,所謂何事?”
那老人一雙眼睛發出凜凜的光:“我隱居多年,雖然不問世事,也知道王爺重整了當年的顏家舊部,裘將軍也爲你效命。”
“是的。”萬祁陽點點頭,琢磨這人到底是誰,可這老人一來,並沒有自報姓名,讓他沒有一點頭緒。
“可惜,裘將軍還是死了。我早就對他們說過,不要再涉足朝廷,唉!”那老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當年顏家軍僅剩這麼一點人,難道還不夠悽慘,還要前去送死?
“對於裘將軍的死,我難辭其咎,深感抱歉。”
“罷了,人總是要死的。”那老人淡淡地道。
萬祁陽一愣,看來前輩並不是爲了裘將軍而來。
“我原本一直隱居在皇城周邊的小村之中,今天聽聞顏府被翻了個底朝天,便前來問問,到底爲何事?顏將軍是開國功臣,家有兩個幼女,我聽聞兩個小姐反目成仇,到底爲何?顏家軍已經人丁飄零,我不希望顏家的血脈都被除盡。”
言語之間,皆是深意,萬祁陽一時半會兒難以參透。只是老人的語氣很憂慮,看得出來,當年他和顏將軍關係甚好。
“前輩,不如你稍坐一會兒,我現在就召蝶陌見你。”
這老人一聽,面色柔和了一些,點點頭,隨即坐了下來。
正當萬祁陽命莫恆傳人時,顏蝶陌施施然地前來:“不必了,我來了。”
此時,那老人一見她,便站了起來,眼圈立馬就紅了,雖然孩子長大了,可模樣卻和顏夫人很相像:“大小姐真的是長大了,可爲何這般憔悴?”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可是卻那麼有力。顏蝶陌望着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張開乾澀的嘴,顫抖地問:“可是洛副尉?”
此人是爹的忠心下屬,也是軍隊中的副尉——洛雋,
“是我啊大小姐。”那老人連連點頭,眸中有淚。
顏蝶陌連忙上前抓起他的手:“不知這些年,洛叔叔過得好不好?”
“好、好,後來我都成家了。”洛雋點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顏蝶陌扶着他坐下,如同兒時那樣單膝跪地蹲在他身旁,見故人,分外驚喜,又分外傷感。
“陌兒,你爲何翻了顏府?那是將軍和夫人的家,也是你的家啊。”洛雋沉沉地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手道。
她一聽,心裡就抽疼。她強壓着心裡的萬千悲憤,啞着嗓子道:“叔叔,小萱沒了!”
洛雋一驚,急忙問道:“不是過幾天就要嫁給太子,好端端的,怎麼會沒了?”
她沉默不語,眼圈泛紅,喉嚨隱藏着似有似無的嗚咽。萬祁陽見狀,將她扶了起來,讓她坐到旁邊。
洛雋眼裡的光芒更甚,都是威嚴:“陌兒,先別哭,好好說來。”
顏蝶陌渾身發亮,她抽泣道:“那府裡的顏小萱是假的!”
說罷,再也忍不住的她,“哇”地一聲哭出聲來,她連妹妹怎麼死、葬在哪裡都不知道,她怎麼對得起爹孃!怎麼對得起這些顏家的舊部!
見她泣不成聲,語不成句,萬祁陽只好代替她,將今天發生的情況說了一遍。
“那麼,現在的那個顏小萱,是頂級模仿師?”洛雋冷聲道。
“回前輩,是的。”萬祁陽點點頭。
“豈有此理!”洛雋拍案而起,當年顏家軍全軍覆沒,可在出徵之前,顏小萱不肯離開爹孃,非得纏着一起去軍隊。
後來顏家軍全軍覆沒,是顏將軍託他將顏二小姐送回家,他帶着顏小萱一路斬將殺敵,躲過埋伏和追殺,好不容易纔逃回皇城。洛雋從此將顏小萱視若親生女兒,雖然隱居後很少聯繫,可一直很牽掛。
此時洛雋的臉很蒼白,可依然冷靜,他捏着拳頭問道:“那高級模仿師,是何時混入顏府的?”
顏蝶陌搖搖頭,道:“應該是最近。”
“今天顏府被摧毀後,可有小萱的蹤跡?”洛雋很信任顏蝶陌的能力,她是天生的帥才,如果顏小萱在顏府內出了差錯,她一定能察覺。
“ 沒有……”顏蝶陌低下頭,緊緊地抓着萬祁陽的手。
“那就不是最近才混入的。”洛雋沉聲道。
顏蝶陌啞然,那是更早?
此時,天空之上一陣鷹鳴,誰來了?
顏蝶陌扭過頭,只見白信從鷹背上跳了下來。原來,因爲顏蝶陌突然發現了顏小萱的假,萬祁陽唯有召見白信,他是唯一一個親手研究過顏小萱的人。
“屬下拜見王爺、王妃,還有這位前輩。”頗會察言觀色的白信,彬彬有禮地道。
萬祁陽點點頭,道:“前輩、王妃,讓此人講一講顏小萱,興許會有一些頭緒。”
此時,顏蝶陌才明瞭,萬祁陽等人對顏小萱一定都有所察覺,只是沒有告訴她罷了。可她怎麼能責怪萬祁陽的隱瞞,連她這個親姐姐都這麼晚才確定!
她緊緊地握着萬祁陽的手, 等待白信開口。
只見白信對着洛雋點點頭,道:“屬下白信,多多指教。我曾經對現在的這個顏小萱進行剝筋,發現她的確是高級模仿師,模仿的時間還不是一般地長。因爲兩層皮已經長到一塊,如果沒有我這雙敏銳的眼睛,根本無法發現。”
顏蝶陌身體一抖,問道:“多長?”
白信瞥了萬祁陽一眼,深呼吸一口氣,沉聲道:“短到五年,長到七八年。”
“什麼!”顏蝶陌和洛雋“騰”地從凳子上站起來,異口同聲地道。
晴天霹靂!
顏蝶陌的喉嚨,如同被火燒一樣,她艱難地吞嚥了一口唾液,轉頭問道:“祁陽?”
萬祁陽緊緊地握着她的手,艱難地點點頭,胸口似乎壓着千斤重的石頭一般,呼吸不得,又劇烈抽疼。
顏蝶陌的第一反應,是笑。
“小王妃……對不起,我一直尋找機會想告訴你,可又怕……”
她搖搖頭:“沒關係,沒關係。”
有什麼關係?事實早已造成。今世就算知道得再晚,也比前世好。
萬祁陽皺着眉頭,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慢慢地冰了,涼了。她雙目泛着平緩的流光,整個人像是陷入了記憶之中,緩緩地在記憶之海,不停地墜落、墜落。
那年她六歲,妹妹五歲,兩個人在軍營內玩耍散步。
“姐姐,月亮爲什麼跟着我走啊?”
“因爲它喜歡小萱呀。”
“哇!哈哈!”小小的丫頭聽了之後,望着天上的月亮跑了起來:“跟着了!跟着了!喜歡我!”
七歲那年的冬天,雪特別大。她因爲練劍不用心,被爹罰跪雪地。妹妹爲了陪她,也在一旁跪着,誰勸都不走。
“萱兒,冷,快回去。”
她還記得那張小臉凍得都青紫了,妹妹只是搖搖頭:“小萱要陪着姐姐,我要保護姐姐。”
說罷,妹妹挺直了腰,把手放在她的頭上,擋住了一點點少得可憐的雪花。
妹妹那眼睛太明亮,她記住了很多年很多年。那隻小手雖然那麼小,可雪花似乎再也沒有飄到身上,她再也沒有感覺到寒冷。
思緒慢慢地回到現實,顏蝶陌的眼珠子轉了轉,身體因爲坐太久,漸漸僵硬了起來。
五六年?在白信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閃了一下,那是安慰她。
七八年?這纔是真的。
這七八年,意味着洛雋從戰場一路出生入死帶回來的人兒,就已經不是她妹妹!那年妹妹七歲。
她八歲。
父母戰死沙場。
她被騙了多少年了?整整八年。整整兩輩子。前世今生。
妹妹八歲,她教會妹妹刺繡,練劍練完暗殺後,給妹妹爬果樹摘果子,那時候妹妹笑得好開心,她的心都是暖的。
可這個人居然不是妹妹。
妹妹十歲時,她怕妹妹想爹孃,晚晚哄妹妹入睡,直到妹妹十四歲。妹妹拉着她的手說,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姐姐了。
可這個人,居然不是妹妹……
妹妹十四歲時,說喜歡太子。她就說,日後嫁給太子的話,一定讓太子也娶了妹妹。那時候妹妹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說有姐姐真好。
顏蝶陌隨着回憶,眼神忽明忽暗,萬祁陽滿是心疼,卻知此時一切語言都是徒勞。
此時,洛雋忽然含淚悲鳴一句:“顏將軍!我對不起你啊!是我疏忽大意啊!”
顏蝶陌猛地回過神,衝上前,連聲問道:“她是在哪兒被換的?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