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了,賀御玲沒刻意打聽過筱筱的消息,只以爲她還在原來的部隊裡。
弟弟被老爺子放逐中東,一直不曾回家,她心裡明白,御君是怨上他們了。
曾跟爺爺談起過,章國智既已判刑,事件塵埃落定,等這件事漸漸沒人關注了,對筱筱對御君的影響都不是那麼明顯了,是不是可以撮合他們合好?
老爺子說她想問題太簡單了。
這就跟犯了錯的官員被撤職處罰差不多,你以爲躲過了那個風口浪尖再偷偷官復原職沒人知道?這年頭,仇富仇官是人們的普遍心理,暗地裡不知多少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別爲了一時兒女私情毀掉了兩人光明大好的前途,弄壞了賀家幾代人用鮮血和生命築起的聲譽。
賀御玲抵不過老爺子的權威,這事就此作罷。
卻不想,原來筱筱也在中東,他們會在這種情況下猝不及防地相遇。
一瞬間,賀御玲心裡千頭萬緒,既然筱筱來機場接她,那就說明——
“你跟御君見過面了吧?”微微一笑,賀御玲坦蕩釋然地問道。
筱筱垂眸,點了下頭,“他受了很重的傷,還在住院,所以我過來接你。”
“嗯,先走吧,有什麼話回去再說。”賀御玲只帶着很簡單的行李,筱筱下意識要上前幫忙,手伸出去被賀御玲攔住了,“你手受傷了,我自己來就好。”
兩人相視一笑,走向停車的地方。
筱筱的手連拉車門都不方便,是那位專員紳士地爲她們開車,等她們上車,又關好車門。
賀御玲皺眉看了她一眼,“手傷的嚴重麼?”
“還好,不是很嚴重,醫生說恢復的不錯,過幾天就不用包紮着了。”筱筱提了下手,笑着解釋。
車子啓動,專員詢問她們是先去醫院還是先回基地。筱筱哪裡能做決定,畢竟一個是人家弟弟,一個是兒子。
扭頭看向賀御玲,筱筱徵求她的意見,“姐姐,你是想先去見孩子,還是先去醫院看看賀御君?我們回基地的話也要經——”
她話還沒說完,賀御玲已經急忙打斷了,端莊氣質的容顏含着焦慮:“先去見孩子吧,我聽你們的人說,他已經絕食幾天了,那麼小的孩子……”
其實筱筱本來想說,回基地跟去醫院方向一致,只要稍稍繞行一下就能經過醫院門口,不妨先去看下叔叔啊……
可人家沒等她話說完。
賀御玲看着筱筱愣住的臉色,頓時也明白過來,有些尷尬地露出一笑,解釋道:“明天一早我就去醫院看望御君,孩子畢竟還小……”
筱筱點頭莞爾,“我知道的,沒關係,這會兒他說不定也在休息,那就明天吧。”
想來母子分離兩年,放着哪個媽媽都思念成疾了,筱筱能理解這種心情,於是讓專員加快車速回基地。
路上,氣氛有些僵滯。
筱筱不知道說什麼好,也看不出賀御玲對她跟叔叔重逢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態度,索性就扭頭看着窗外。
可沉默久了,那種感覺也很難受,她又回頭,絞盡腦汁地尋找話題:“姐姐,那個……爺爺身體還好吧?”
賀御玲整個心思都揪在即將見到兒子的焦灼期盼之中,聽聞筱筱的聲音,微微一怔才笑了下,“還好,年歲大了,總會這裡那裡不舒服,不太嚴重。”
想來老爺子八十多歲了,的確是高齡。
筱筱心裡期盼着,她跟叔叔修成正果的那一天,爺爺能給他們做證婚人,真心誠意地給予祝福。
氣氛又默,賀御玲盯着她瞧了瞧,溫聲詢問:“你跟御君,怎麼遇上的?”
“這個——”筱筱看着她,兩人視線接觸到,她的臉正好被窗邊斜射進來的陽光照着,五官看的格外清晰,筱筱盯着那雙眼,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已到中年的婦人美則美矣,可感覺,那雙眼卻沒多少神采……
估摸着回到家人身邊的這兩年,賀御玲未必生活的快樂,她又禁不住想:是不是他們錯了?費勁千辛萬苦冒着生命危險將她從申屠梟身邊救了出來,間接上,卻害得她一家人分離,如今更是陰陽兩隔……
“筱筱?”見她話說一半呆住了,賀御玲又喊了聲,“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見你無精打采的樣子。”
筱筱猛地挺直腰桿兒,眸光亮起來,“沒有啊!噢,我跟他……說來也巧,本來我最近就應該回國了,但臨時要執行一項任務,我也沒想到會這麼意外地跟他重逢。”
賀御玲一聽就明白了,眼神裡劃過驚訝,“是你跟御君一起,把軒兒帶出來的?”
“嗯。”筱筱本來還在想,該怎麼把這個信息透露給她,如今她問起倒是解決了這個困惑。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筱筱安安靜靜地沒說話。
半晌,賀御玲對她柔然一笑,“謝謝你了,那麼危險,御君不應該讓你去的。”
當着賀御玲的面,筱筱哪能說出心底真實的想法,只是無所謂地笑着,“既然穿了這身軍裝,來了這個地方,這就是我肩負的職責。只是,孩子救回來了,我們卻沒能力把他照顧好。”
兩年沒見,賀御玲也不知道兒子到底成什麼樣子了。這邊的工作人員跟她聯繫時,提到過,說孩子性格特別叛逆,又心狠手辣,他們請了醫生和兒童心理醫師,都無法有效跟他溝通,反而傷了他們許多人……
申屠梟那樣的黑道人物,從一開始就打算讓兒子繼承他的暗夜王國,從會走路起,孩子就在學習各種技能,培養成一個無情無義的殺手。從前還有她護着,孩子還保留着點對母親的戀想,可這兩年——她不敢想,申屠梟是不是把兒子訓練成一個殺人頑童了。
兩人間斷斷續續的對話總接不下去,好在,車子速度夠快,眼看着就到了基地。
下車,幾天未露面的筱筱自然引得不少人側目看來。
king沒有去執行任務,遠遠看到筱筱走上前,調侃道:“那個傢伙終於肯放你回來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賀御玲卻聽懂了,看了眼身邊的女孩兒。
筱筱跟king簡單招呼了下,而後跟着帶領賀御玲的工作人員一起朝營地裡的一棟小樓走去。
賀御玲整個人忐忑不安起來,筱筱見她雙手攥的很緊,遞過去安慰的一笑。
幾人的腳步停在一間房門外,專員跟門口兩名女戰士打過招呼,其中一名女兵轉身開了門鎖。
“賀女士,您請。”
賀御玲盼了兩年,期待了一路,可此時,卻有些微微愣住。
筱筱看着她,總覺得現在的她有點思維呆滯的模樣,輕輕碰了她的手臂,低聲提醒:“姐姐,你進去陪陪孩子吧,小傢伙看到你肯定很高興。”
賀御玲幾不可微地點了下頭,往前走,手指放到門把上。
輕輕推開那扇門,賀御玲說不清心裡複雜酸澀的感受。
房間裡亮着燈,佈置很簡單,那張單人牀上被褥凌亂,細細看去卻沒有孩子的身影。
熱切的眼神陡然一緊,賀御玲邁步進去,視線急忙搜尋一圈,看到蜷縮在桌子空裡的小小孩童。
只是一個側面,淚水猝然落下,她撲過去,泣不成聲的一句:“軒兒,媽媽來了……”
彷彿已經餓暈過去的小男孩,聽到這一聲猛地回頭,擡起視線看向朝他撲來的女人,眸光先是躊躇,繼而一亮,“媽媽!”
門口,筱筱看着幾天不見瘦到眼睛都明顯增大的男孩兒,蹙了下眉頭。
“走吧,讓他們母子單獨呆會兒。”筱筱低聲知會旁邊的同事,悄然帶上門。
同事從玻璃窗瞧着裡面一幕,嘆息道:“這麼溫柔漂亮的媽媽,卻要面對這樣一個心毒手辣的孩子,哎……”
也有人說:“孩子性格怎樣,也是看父母怎麼教育,他脫離了那個地獄般的環境,應該會慢慢陽光起來吧。”
“但願吧。”
房間裡,母子倆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賀御玲跪在地上,兒子撲在她面前,手臂收緊,小傢伙消瘦單薄的身軀讓她雙臂可以輕鬆地環繞一圈。
再多的眼淚都無法訴說心底的酸澀,她只能抱着孩子,控制不住地用力,拼了命的呼吸。
申屠軒,抱着媽媽的那一刻,他還以爲在做夢,可是媽媽的懷抱那麼溫暖,那麼香甜,他小小一雙胳膊環繞着媽媽的頸,臉蛋埋在她耳後,真實的觸感提醒他這真的是媽媽。
媽媽來了!
筱筱站在門外沒有離去,眼眶發紅,鼻頭痠痛,她狠狠皺眉喘息一口氣。
身旁有人碰了下,她連忙逼退眼底的紅潮,笑着回頭:“什麼事?”
“ann,醫院來電話,催你過去。”同事狹促地看她一眼,說道。
前幾天賀御君那麼轟動地出現,當着衆人的面吃掉了她嘴角的食物碎屑——八卦是全人類的毛病,不分種族和國度,他們的關係早已人盡皆知。
筱筱不好意思地清咳了聲,低低道:“謝謝你,我知道了。”
又回眸看了下房間裡,母子倆還是先前那個姿勢緊緊抱着,她嘆了聲氣,轉身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