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脣上的傷口……怎麼解釋?”
商玦今日情緒太好,此時的話亦帶着濃濃愉悅,朝夕聞言立刻擡頭,當即便看到商玦脣角的一處淺傷,商玦脣色頗淡,那傷口處卻泛着血絲,實在是不可謂不顯眼,再加上又是那樣的位置,已不只是曖昧二字可言,這傷口,自然是拜她所賜。
朝夕眯眸片刻,隨即面無表情的轉過了目光。
商玦笑意無奈,目光一擡便看到遠處廳門奔涌進來的看客們。
“殿下,殿下可好?實在是讓殿下受驚了……”
洛舜華疾奔在第一個,滿頭大汗的他看到朝夕和商玦好整以暇的站着時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卻還是道,“殿下恕罪,這廳中機關許多,洛某不曾一一告知,這才……所幸殿下沒有大礙,不知殿下可有哪裡受傷的?是否出去歇息片刻?”
商玦放開朝夕,擡手替朝夕理了理衣襟上的散發,一邊又看向不遠處的扶瀾,一場波折,此刻的扶瀾頗有些狼狽,所幸他平日裡便不修邊幅,此番沒受傷便好,商玦十分包容的搖了搖頭,“侯爺不必自責,此番是我們自己不小心,還給侯爺添了不少麻煩,今日還是侯府的試劍大會,切莫爲了我們耽誤了吉時,繼續往前走吧。”
說着微微一頓,“這回想必不會觸動什麼機關了。”
商玦說話之時看着扶瀾,頗有幾分責怪的意思,扶瀾理了理衣裳悻悻的聳了聳肩膀,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商玦倒也不是真的生氣,無奈笑笑便放過不提,由此一來衆人更明白扶瀾的地位不一般,更是不敢多言一句。
洛舜華連忙堆出笑臉來,“殿下如此體恤,那我們就繼續往前走吧。”
商玦點了點頭,目光一擡便發現許多道視線都落在朝夕身上,適才經歷了一場變故,這幾道視線顯然暗含關切,君冽便算了,其他人卻是不該,商玦仍然攬住朝夕腰身,旁若無人的將她肩頭的衣裳褶皺拂了拂,這動作十分親密,朝夕面上神色卻無多少變化,她素來冷清慣了,可看在別人眼裡便是她對這些親密已習以爲常,衆人的視線在朝夕和商玦身上來回掃視,自然有人發現了商玦脣上的傷口,在場之人女子便罷了,男子卻都是身居高位見過不少風月之事,自然是一眼便明白了商玦脣角傷口的由來!
各異的眼神商玦都平靜的受了,一看朝夕,她似乎比他更平靜,可分明在片刻前她還和他做了親密之事,暗夜無光,殺機四伏,可商玦對那個吻記憶明晰,深沉若淵的眼底彷彿有火星一閃而過,商玦將實現從朝夕身上移開,神情沉肅許多。
“這一次,最好一直站在我身邊。”
每當商玦用“我”字自稱之時朝夕便有種恍惚之感,他不再用尊稱,便是將她和他擺在同一個位置上,他這樣高高在上的人,到底是什麼用心?!
朝夕不曾回答,可商玦知道她必定聽進去了!
此番進來劍冢乃是爲了看那把蒼琊劍,適才的插曲並未危及許多人,因此大家的情緒過去的很快,人羣走出大廳繼續朝劍冢深處而去,商玦和朝夕依舊走在隊尾,扶瀾似乎是被磨沒了興致,也不爭着走在前頭了,只是那眼神仍然時不時的掃向四周的牆壁!
“聽聞適才觸動的機關乃是洛氏的誅邪陣,兇險至極,世子能從此陣平安出來,身法果然高明至極,莫非世子早就知道此陣的破解之法?”
衆人都避而不提適才的插曲,卻是有人忽然開了口,商玦目光一擡看過去,正是趙弋,趙弋初初到侯府之時便生過一段波瀾,至此刻冤家路窄再度聚首自然瞬間便吸引了不少目光,要知道誅邪陣並無破陣之法流傳在外,若是商玦早就知道破陣之法,他又是怎麼知道的?不論是燕國此前便查過淮陰侯府還是靠着別的勢力,商玦能知道如此隱秘之事手段必不尋常,簡單一句話,就已經讓所有人的疑慮落在了商玦身上!
商玦摟着朝夕的手臂微微一收,“誅邪陣不同凡響,此番我們全靠運氣。”
商玦越是說的輕描淡寫就越是叫人難以相信,然而他已如此說,旁的人也只能聽着,君冽聞言從後面退上來兩步,目光不時的在朝夕身上打量,見她是真的無礙才微微鬆了口氣,搖頭一嘆沒多說什麼,朝夕好似沒看到他似得神色如常,卻忽然眉頭一皺看向了正前方,經過大廳他們又走過一條甬道,然後又出現了一處空間極大之地,一股子熱意迎面而來,讓所有人腳下都是一滯,商玦隨之看過去,卻發現前面的似乎是一處鑄劍之地!
早前皆是雕花玉磚佈置精美輝煌,可到了這裡不但視線豁然開朗,看到的景緻更是叫所有人爲之一振,衆人從甬道之中走出,所站之地乃是一處斷崖,斷崖之下是一個十多丈深的深坑,那坑洞足有幾十丈大小,此刻那坑中火紅的岩漿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從斷崖看下去,底下的岩漿圍繞着暗黑色的礁石流動,時不時有飛卷的火星飛至半空,怎麼看怎麼都是驚險,而在那深坑的正中間拔地而起一座黑石山,在那黑石山之上又建造了樓宇屋閣四座,四座屋閣分列四個角,正中間乃是一個小型的高臺,此刻那高臺之上有一個巨大的鼎爐伴着一個造型精緻的鑄劍臺,想必正是鑄造過許多名劍之地!
在場之人大都見多識廣,卻還是被眼前的景緻所震撼,擡頭一看,這處空間挑高也有十多丈,衆人頭頂皆是暗黑色的猙獰石筍,一柄又一柄,如同利劍一般的倒垂在衆人上方,石筍常年受岩漿薰染,有的還成暗紅之色,彷彿燒紅的烙鐵一般,只把人看的不寒而慄。
“天啊,洛氏當年是如何尋到這樣一處地方的……”
人羣之中不知道是誰如此感嘆了一句,洛舜華站在最前面上得色更濃,斷崖四周皆有欄杆,卻有一道浮橋直通那岩漿正中的黑石山,浮橋乃是鐵索鑄造,上面鋪着精鐵板,乃是唯一的可以去到前面鑄劍臺的路,浮橋兩側雖有護欄,可因爲距離太遠,那浮橋搖搖欲墜,給人的感覺危險至極,在場已有人看着那浮橋暗暗後退半步,似是怕走上去!
“洛氏製造兵器大都在鑄劍臺,只有家主在準備重要之物時纔會在此鑄造,這地方名爲‘焚劍臺’,底下的岩漿起初並不多,因爲後來流進去的鐵水太多才有此景,洛氏兩百多年經營下來,這地方已漸漸用得少了,上一次啓用此處乃是鑄造蒼琊之時……”
洛舜華似嘆的感慨一句,人羣之中的吳悠上得前來道,“這麼說這地方已有七八年不曾用過,看着底下的情景,足以想象洛氏各代家主如何勵精圖治,只不過侯爺爲何連着七年都不再鑄劍?按照洛氏的水準,不止只有蒼琊一把劍問世纔是。”
洛舜華眉頭微皺,不由得苦笑一聲,“鑄劍師精力有限,一把好劍可能要用一人畢生心血,說來真是慚愧,八年之前鑄造蒼琊之時洛某曾幾番嘔血,可謂身心俱傷,蒼琊準備了三年,鑄造花了五年,一直到了八年之前纔有了我要的效果,後又養了七年,前前後後便是二十三年,人活一世能有幾個二十三年,洛某此生怕是隻能有這一把劍了。”
洛舜華說着語調便有些感傷,隨即卻又神色一振,“不過!一個鑄劍師,一輩子能有一把劍就已經足以了,能有蒼琊,洛某此生已是足以,往後,就看小輩們了!”
洛舜華說着看了洛澄心一眼,洛澄心面上也滿是希望!
二十三年才得了一把劍,在場衆人聽着都面生感佩,一人一生只得一劍,也無形之中讓衆人更爲期待那把蒼琊到底有何威力,姜堯脣角微彎道,“侯爺不必感慨,倘若蒼琊的威力抵得上焚天,侯爺又有何好遺憾的,經了這麼多年,蒼琊必定非凡。”
洛舜華面上一派意氣風發,顯然對蒼琊的把握十分大,可聽着姜堯的話卻是不好表現的太過,這一笑之後擡手一請,“過了焚劍臺纔是真正的劍冢,大家請上橋吧。”
話音落定,衆人神色幾變,卻是無人上前一步。
浮橋看起來年代久已,可浮橋之下卻是火星飛繞的灼熱岩漿,一旦落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洛舜華見大家面露遲疑不由“哈哈”一笑,轉身便大踏步的上了浮橋,“諸位不必畏怕,劍奴和巫師已經走過此處,大家儘管跟上來,這浮橋每十年會派人修繕一次。”
洛舜華大步上橋,那浮橋雖有輕微的晃動卻是十分平穩,吳悠脣角微彎,當先走了上去,其餘人見之也跟着擡步,徐徐的朝那焚劍臺而去,朝夕和商玦本就站在最後要等前面的人先走,可商玦卻忽然覺得不對勁,他臂彎中的人身子僵硬。
眉頭一皺,商玦一轉頭便看到朝夕沉凝的神色,精緻的面容之上還是半分表情也無,可那一雙寒星似得墨眸卻是定定的看着浮橋對面的焚劍臺出神,她眼底有稀碎的微光閃爍,彷彿想到了什麼可怖之事,商玦呼吸一輕,“夕夕?”
朝夕眉頭一跳回過神來,擡眸看着商玦之時眼底的明滅微光還未來得及消散。
她眉頭一皺,眼底又生出兩分疑惑,“你在叫我?什麼?”
她是素來警醒的人,這片刻之間的怔忪就已經能說明問題,商玦心頭髮緊,又轉頭去看對面的焚劍臺,同時收緊臂彎,語聲放的更柔了些,“前面就是鑄造蒼琊的地方。”
朝夕眉頭仍然緊皺着,眼底卻一片幽深將情緒都掩了下去。
“我知道,剛纔洛舜華說過。”
她語聲不高,聲調卻十分平穩,商玦眯眸一瞬,仔細的看了她一瞬卻未發現任何不妥,他輕嘆一聲,轉身理了理她的衣襟,“夕夕,你今日很奇怪。”
這動作實在親密,朝夕眉頭一皺往後退了一步。
她仍然看向前面的焚劍臺,語氣冷冰冰的,“你不必做戲,今日的戲已夠了。”
商玦挑眉一瞬,隨即嘆口氣再度攬住了她的腰身,“你不喜做戲,我也一樣。”
二人並排站着,誰都沒看誰,可朝夕聽得這話卻禁不住眉頭一皺。
他若不是做戲,那今日諸般從何而來?!
朝夕心底一亂,不由得上前兩步走到了斷崖邊上,那斷崖邊有鐵鏈圍欄,她想也不想上的前去探身往崖下一看,大抵是走的太急,腳下有碎石跟着她的動作跌落,朝夕眼睜睜的看着碎石墜入火紅巖漿消失不見,眼前視線忽然一暈……
她身形微微不穩,下一刻腰身便被一把攬住。
商玦皺眉在她耳邊低喝一句,“你做什麼?”
朝夕身形穩住,卻仍然沉眸往下看了一眼,一瞬之後淡淡彎脣,冷冷道,“你不必擔心,若是從這裡掉下去人必定連骨頭都不剩,我自會小心。”
商玦還是皺眉,硬攬着她往後退了一步,“這裡不止岩漿會灼人,常年有熱氣匯聚不得擴散,必早生了熱毒,離這裡遠一點。”
朝夕從善如流的不再多言,看了前面的浮橋一眼脣角維揚。
“走吧,到我們了。”
商玦轉眸看去,果然人都已上了橋,他有些擔憂的看了朝夕一眼,攬着她走了過去。
踏上浮橋之時便覺熱氣在灼燒腳底,精鐵鑄就的板子早已經被熱氣烘烤的灼燙,若是浮橋的距離再遠一點必定叫人承受不住。
商玦收緊了手臂,目光一瞟便能看到浮橋之下的翻滾岩漿,這樣的地方不知如何被洛氏尋到,更不知他們當年如何建造出了此地,連他都覺得鬼斧神工不可思議。
人羣走的極慢,所有人都在驚歎此處的景緻,眼看着距離焚劍臺越來越近,商玦也就目光落在了那巨大的鼎爐之上,不知爲何,看見那鼎爐之時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絲不祥之感,眉頭一皺,商玦再度看向了身邊之人,可此時的朝夕神態平靜竟無一絲異樣。
明明該暗鬆口氣,可商玦那不祥之感卻越來越強烈了……
“此地當真是神來之筆!地勢如此險要,不僅是絕佳的鑄劍養劍之地,更是少見的避難之所,此處易守難攻,即便是有十萬大軍也難以攻入!”
“當年帝君將淮陰賜給洛氏必定是知道此處有一佳地,若是賜給了別人,反倒不得妙處,適才進來之時陰冷之氣極重,卻不想裡面竟有如此洞天,真是奇妙!”
朝夕和商玦從浮橋踏上實地之時恰好聽到大家的議論,無非是誇讚此處的絕妙,洛舜華經歷了適才的小插曲本來有些忐忑,可此刻面上卻只剩下了飛揚意氣,身爲洛氏傳人洛氏家主,洛舜華顯然鍾愛鑄劍,且對鑄劍有洛氏人骨子裡的執念。
浮橋之後是十多階階梯,朝夕和商玦拾級而上,一走上高臺便看到了那座高大的鼎爐,那鼎爐足有三丈高,四周架有兩座階梯,表面雕有上古神獸浮雕極繁複雲紋,另有兩處暗門接口,鼎爐有一小半沉入地下,底下似乎還有別的機關,鼎爐頂端的蓋子此刻已經合上,可饒是如此也能想象當初鑄劍師們是如何將精鐵投入爐中精心淬鍊。
在場衆人並不十分懂鑄劍之術,因此也並不細究這些機關暗門,大都只是四處看個新鮮增長見聞,洛舜華見大家對此十分感興趣,不由笑道,“此地便是鑄造蒼琊之處,當初洛某和府中匠人在此兢兢業業五年纔有了蒼琊,如今想起來方纔覺的時光果真是白駒過隙,一晃神洛某已經垂垂老矣了,早前鑄劍的匠人們也大都到了樂安天命之時……”
洛舜華一邊說一邊感嘆,這邊廂吳悠忽然道,“聽侯爺這樣說吳悠忽然想起一事來。”
洛舜華眉頭微揚,“公子但說無妨!”
吳悠眉頭一皺,“侯爺適才說想起了當年和您一起鑄劍的匠人,吳悠不由得想到了半個月之前在南苑湖邊發現的那一具屍骨,那具屍骨傳言乃是府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劍師,且不知那位大劍師當年有沒有和您一起鑄劍呢?”
吳悠雖然貴爲吳國公子,卻大多時間長在軍中,比起旁人的虛與委蛇,他的性子更爲直接豪烈,今日本是淮陰侯府的大喜之日,按理不該提起那已逝故人,可他偏偏是將忍不住的性子,一句話出,洛舜華面上的神色果然淡了一淡。
洛舜華搖頭,“孫巍,當年並未和洛某一起鑄劍!”
吳悠似乎只是執着於有他參與而發現的屍骨,並不對淮陰侯府的事物感興趣,他點了點頭不再多問,洛舜華便繼續道,“說起來,蒼琊問世他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當年鑄劍臺他操心許多,雖然不是洛氏之人,可洛氏兩百多年少不了他們這些匠人的維護。”
洛舜華語氣感嘆,言語之間多是對這些外姓之人的感激,立刻便有人附和的感嘆能入洛氏之門是天下所有匠人之願,洛舜華面上笑意一深,自然而然的轉了話題。
一片其樂融融瑞之間,朝夕忽然低聲道,“他在說謊。”
她這話顯然只是對商玦一個人說的,商玦眉頭一皺目光已落在洛舜華的身上。
朝夕脣角微彎,眼底露出一絲寒芒,“孫巍自小便在洛氏學徒,天賦比洛氏子孫還要高,當年便十分得洛家上代家主的喜歡,所教授的東西都是尋常學徒學不到的,正因爲如此,孫巍在淮陰侯府的地位極高,當年若是沒有孫巍就沒有蒼琊。”
朝夕和商玦仍然站在最外圍,朝夕壓低了聲音說話,且微微傾近了商玦,遠遠看上去二人切切私語格外的親密,商玦脣角微彎,也低頭靠近朝夕,“蒼琊問世,若當真厲害非常,他自然不希望旁人與他共享聲名,眼下如此推脫倒也正常。”
微微一頓,商玦又道,“孫巍之死,或許就和蒼琊有關。”
一個大劍師在四年之前失蹤,期間洛舜華不停尋找,可四年之後卻是在淮陰侯府的湖中發現了其人屍骨,這本身就代表着許多故事,一個大劍師身上發生的故事自然只和劍有關,想來想去,也只有蒼琊了,可商玦到底不是多管閒事之人,一個大劍師的生死便好似螻蟻被湮滅,他哪會有那樣多的心思去管一個不相干的螻蟻如何死去……
如果……孫巍的死法稍微正常些的話。
“還記得孫巍如何死的嗎?”
商玦皺眉問一句,朝夕的神色也微微一變。
孫巍的屍骨被發現之時還伴隨着洛靈珺的落水,其後兩件事都被淮陰侯府刻意的壓了下去,他們到底只是客人,更沒有理由去管這兩件事的因果,之後這兩件事都淡出了衆人的視線,可現在想起來,這個大劍師的死委實不該被他忽略。
孫巍雖然只剩下屍骨,可他是被人懶腰斬斷的,這樣的死法,和秀娘,和洛靈脩太過相似,若說洛靈脩之死乃是拜朝暮所賜,那麼秀娘和孫巍呢?!
但凡和朝暮有關,朝夕便會慎重在慎重,她眉頭緊緊皺起,“你是說……”
商玦呼吸一輕,“可那個時候你們才十二歲。”
朝夕雙眸微眯,“十二歲,也可以做許多事。”
商玦眼底生出兩分心疼,轉頭一看,朝夕的脣角果然緊緊的抿着,他明白朝夕的心情,不由得一下子收緊了臂彎,“等待最煎熬苦楚,我明白。”
等待最爲煎熬苦楚,哪怕有一點風吹草動都希望來的那個人是他,在朝夕心中,孫巍之死是朝暮,趙王宮趙弋的三名愛妾之死是朝暮,秀娘之死是朝暮,洛靈脩之死還是朝暮,那個曾經無緣無故消失的人必定會回來,他從未拋棄她。
忽然有些後悔提起這件舊事,商玦在她腰間輕拍兩下似在安撫,又道,“此事出去之後我會再查,眼下不必想那麼許多。”微微一頓,商玦又忽然一問,“那個孫巍平日裡在府中爲人如何?當年可對你有不利之舉?”
朝夕聞言倒是平靜搖頭,“他醉心於鑄劍之道,並無心別的,我在淮陰侯府幾年,見過他的次數屈指可數,聽聞他爲人有些冷漠,只在劍道上萬分狂熱,因爲鑄造手藝高超,府中之人對他也頗爲敬重,連洛氏的小主子們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若說兇手當真是朝暮,可既然孫巍不曾對朝夕不利,那朝暮又有什麼理由殺死孫巍呢?
疑竇叢生,商玦緩緩收緊手臂不再多言,自入淮陰侯府的一樁樁事在他腦海之中浮現,他心底的不安忽然越發濃重起來,好似有什麼就要浮現而出,卻又總隔着一層薄霧似的讓他觸不到真實,這種感覺磨人萬分,偏生他一時之間也沒有法子。
“噫,這地方是幹什麼用的?!”
朝夕和商玦各有所思,正沉默之時卻忽然聽到了一聲清亮的喊話,二人眉頭一擡齊齊朝喊話之處看去,神色都是微微一變,喊話的是扶瀾。
朝夕和商玦二人沒理扶瀾,這廝竟然又竄到了別處去,扶瀾的性子不修邊幅,碰到了感興趣的便要去摸去問,這會兒的扶瀾正站着那鼎爐東北角上的那處屋閣之前,屋閣的門都緊閉,卻有窗櫺開着,那窗櫺未有窗紙,只以鐵柵欄隔着,讓扶瀾感興趣的乃是窗櫺之內的奇怪箱子,那箱子乃是條形,長不過三尺,寬高皆只有一尺,箱子乃是精鐵鑄就,其上只有一處鏤空,那鏤空的形狀乃是一把劍,怎麼看怎麼叫人覺得面熟……
扶瀾一聲喊,連朝夕和商玦都看了過去,其餘人的視線自然也被吸引了過來,這一看,衆人都覺得那箱子上的鏤空分外的熟悉,洛舜華不曾想到扶瀾適才惹了禍端之後又開始作亂,待走到那屋閣之前去看之時頓時面色微變。
“這箱子倒也罷了,倒是上面的鏤空紋飾看起來分外的熟悉。”
說話的仍然是吳悠,他走到扶瀾身後,隔着窗子將屋內的一切看的分明,屋內的光線並不十分明亮,除卻窗口的一塊地方之外別的地方都看不清楚,這四處屋閣既然在鑄劍臺四周,自然是和鑄劍有關的,本不值得深究,可偏生那箱子上的鏤空圖案太引人深思!
“這……似乎和上次世子死時兇手留下的圖騰印記有些相像。”
吳悠想了一瞬忽的恍然大悟,一句話出扶瀾也笑了起來,“可不是有些相像呢,那印記上面也是一把劍伴着些藤蔓模樣,難怪覺得這紋樣這般面熟,卻原來是早前就見過一次,只是我卻有些不懂,我聽人說侯爺早前說過不認識那印記啊,先不論這箱子是做什麼的,可既然這一模一樣的劍紋能出現在淮陰侯府的東西上,想必本來這劍也出自淮陰侯府吧!”
當初洛靈脩被殺死之時留下的印記許多人都看過,許多人都記得,這麼一說,大家都圍過來去看那箱子上的鏤空紋樣,這一看果然發現扶瀾所言都是對的,明明認得卻說不認得,這期間必有深層的利害關係,所有人都看向洛舜華,洛舜華眼底閃過一絲慌亂,繼而面生苦笑,“諸位……洛某實在是有自己的苦衷,這……這紋樣就是洛氏的焚天劍……”
焚天劍的大名在場之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只是卻沒有人見過其模樣,便是連畫像都甚少人見過,朝夕和商玦是早就知道這一點的,其他人卻不然,洛靈脩的死衆人還歷歷在目,此事後來也不了了之,可此刻看到這劍紋,實在是不得不叫人多想!
“原來……是焚天劍啊……”
扶瀾長嘆一聲,面上滿是恍然大悟,他面上神色十分正經,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起了壞心思,他早知焚天,此刻不過是想引得衆人對淮陰侯府生疑罷了,商玦見此無奈的搖了搖頭,一轉頭便看到朝夕額上不知何時竟然開始冒冷汗!
眉頭一皺,商玦心底的不詳之感越來越濃,“夕夕?”
朝夕眉頭一皺回神,轉眸便對上商玦擔憂的眼神,商玦看着她額角的薄汗皺了皺眉頭,“你怎麼了?是否哪裡不適?”說着一把抓住她的手,頓時發現朝夕掌心也滿是汗意,隨即眼神更沉,“夕夕,你很不正常,到底怎麼了……”
朝夕掙脫商玦的手,轉眸往四周的斷崖看了一眼,這處黑石山佇立在滾燙的岩漿正中,這高臺四周亦用鐵鏈做成了護欄,可一旦翻下護欄便會墜入岩漿之中,看起來仍然驚心動魄,朝夕淺吸口氣,“這地方太悶熱了,你說得對,有熱毒。”
朝夕語氣凝重,可商玦看了看別的人,卻是數朝夕的不舒服最甚。
朝夕本就不是嬌弱之人,更不會輕易示弱,可她現在卻……
商玦眉頭緊皺,“吉時快到了,我們很快就能出去。”
朝夕點點頭,那邊廂洛舜華繼續解釋道,“不錯,正是焚天劍的模樣,當初不曾據實相告實在是因爲犬子之事乃洛氏傷劫,期間厲害還未查明,洛某實在是……”
洛舜華語氣無奈,又瞅了瞅那箱子道,“這些是用來裝精鐵秘寶的,已經用了許多年頭,大家都知道,但凡是名劍必有珍寶相配,這四周之地都是用來準備鑄劍事宜的。”
洛舜華徐徐解釋一番,一旁的洛澄心適時的上前一步來,“父親,及時快到了!”
洛舜華如釋重負,連忙道,“諸位,吉時快到,這邊請……”
這高臺立於整個坑洞正中,來路有浮橋,去路卻是一行下沉的階梯,那階梯從高臺之上蜿蜒而下,乃是築基在一個又一個高聳的石筍之上,那些石筍從地面生長而出,有三人合抱粗細,石筍一個接着一個,階梯便搭建其上,從高臺之上看去,那階梯在岩漿上方蜿蜒下沉,幾乎就要走到岩漿之上去,可階梯的盡頭卻是一處洞府,因爲洞口並不十分高大,從這裡看去並看不到那洞府全貌,只能在那洞府門口看到劍奴們的身影。
一見此景衆人便知前面便是將養蒼琊之地,不僅洛舜華自己面生光芒,便是這些看客的眼底都帶上了幾分期待之色,還是和先前一樣,洛舜華當先走上了下沉的階梯,洛澄心緊跟在後,接着所有人都跟了上去,商玦看着朝夕,大抵是眼中的擔憂太重,朝夕竟然主動擡頭看着他搖了搖頭,“我沒事,咱們快跟上去吧。”
說着朝夕先擡步,商玦落後半步,目光一直落在朝夕的背脊之上。
衆人沿着階梯下行,越發感嘆這焚劍臺的絕妙,一步步前行,那階梯距離底下的滾燙岩漿越來越近,火星飛濺而起,熱意也越發熾熱,女客們大都皺起了眉頭,可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人隨便叫苦,走下最後一級階梯,距離那岩漿的距離已縮小了一半,階梯的盡頭又是一處白玉磚鋪就的平臺,平臺四周利劍高懸,那洞府門口更是有兩柄大劍左右分立,更詭異的是,衆人剛站上那處平臺因爲地底岩漿而生的熱意便消了一半!
衆人都覺驚詫,目光一擡才發現這情景的玄機就在十丈之外的洞府,背後是熱意,身前卻是冷意,且那冷意正是從那洞府門口傳出來的。
一冷一熱交替,實在是叫人奇怪萬分,那洞府似乎是天然,此刻十個劍奴正站在洞府門口等着,而早前的二十個巫師早就進了洞府之內,隔得這樣遠衆人也能聽到裡頭傳來的悠揚古調,巫師們唱和着不知名的語言,顯然是在行祭祀之禮!
洛舜華走在最前,此刻整了整衣冠對着衆人拱手一禮,“諸位,蒼琊就在裡面,洛某先行一步,取劍之時常出意外,請諸位留在洞外便可。”
洛舜華說着話之時語調激昂,目光更是狂熱灼灼,彷彿期盼了許久的宏源就要實現,衆人也知此事的危險之處,便都點頭表示應承,洛舜華笑意一盛,袖袍一甩便轉身朝洞府門口走去,那英氣灑然的模樣竟然像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
“看侯爺如此,此番應當是十拿九穩!”
“就是不知比不比得上焚天,若是比得上……”
衆人站在洞外看着洛舜華走進去,因是隔得遠,只能看到洞內光線昏暗,卻又有幽藍的火光跳躍,那洞府正中間有一個類似墳冢一樣的幽暗影子,想必是存放蒼琊之處,而巫師們圍着那墳冢走動唱和跳躍,正是行着祭祀之禮,洛舜華走進去,站在那墳冢正前方,忽然之間洞內幽藍的火光大亮,一下子將洞內景緻照的纖毫畢現,一瞬間,站在外面的人彷彿在那洞內看到了皚皚冰雪,待要再看,那火光卻又黯淡下來,巫師們停在原地,悠揚的古調一下子變得高亢,他們拿着法器揮舞,洞內的景緻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
“若是能比得上焚天,侯爺必定會獻給帝君吧。”
“那也不一定,當年女帝下令,洛氏手中的東西物隨主意不受任何人支配。”
“當年情勢,如何行事全看侯爺了……”
洞外的議論聲還在繼續,看起來都漫不經心,可絕大部分的人都將目光落在洞口處,只除了商玦,走過那石階,朝夕的模樣看起來又變作尋常,可這絲毫不曾讓商玦的擔憂變少一分,他靜靜看着朝夕,彷彿不願放過她面上的任何一點異樣!
時間一點點流逝,旁人都在等洞內取劍的結果,唯有商玦不知疲倦的注視着朝夕,朝夕被他的目光注視的有些煩躁了,眉頭一皺眯眼看他,“你看什麼?!”
商玦有些無奈,更多的卻還是擔憂,“自然是看你。”
朝夕眉頭一挑,下頜微擡示意前面的洞府,“你現在該看的,是那裡……”
商玦脣角微彎,“不,十把蒼琊又如何。”
十把蒼琊又如何,比不上一個你……
剩下的話商玦未曾說完,朝夕卻眉頭一皺轉開了目光,她神色冷凝,彷彿要將商玦的所有眼神話語都不放在眼底,看她依舊冷傲到連對他都不屑一顧商玦便知道她暫且無事,隨即又無奈一笑,繼續看着她鬆口氣,“你無事就好。”
話音剛落,洞內忽然生出一陣極其詭異的悶響,隨即,一股子極強的冷風從洞府門口猛地溢出,只將所有面對着洞府門口的人吹得衣衫紛亂眼睛都睜不開,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後退一步轉頭避開,商玦更是一把將朝夕攬入了懷中,全場靜默片刻,那冷風卻只有一波。
見再無異樣,衆人便再次擡頭看向洞府門口,洞內光景依舊不甚清晰,可適才的動靜不小,所有人眼底都露出一絲微光——蒼琊劍要被取出來了!
洞府外的幾十顆心焦急等待,那洞內卻遲遲不見新的動靜,就在衆人面面相覷都要生出疑慮之時,洞內忽然傳出洛舜華撕心裂肺的大吼……
“不——不可能!”
------題外話------
沒有二更,但是有萬更喲喲喲~\(^o^)/~大步步的目標是,持續發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