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藺辭是什麼關係?”
商玦眼底波光微閃,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四目相對,朝夕黑曜石一般的雙眸緩緩地眯了起來,商玦先是一眼看出秦美人之死有異,後面又忽然問出這樣一個看起來沒有絲毫道理的問題。
那一夜王宮會面,雲柘在後面遠遠跟着,可雲柘怎知來人是藺辭?
朝夕心頭一沉,商玦身上的迷霧越來越多了……
那本冊子,他對蜀國的關注,還和她結盟,如此多看起來不尋常的事集中在一起,似乎昭示了什麼,可朝夕身在局中,只覺得看不透摸不清,而她即便從一開始就不確定商玦是敵是友卻也還是選擇了他,到如今他堂而皇之進入巴陵,成爲蜀王的座上客。
商玦知道的,實在比她想象之中多得多……
“藺辭?我和他並無深交。”
朝夕回答的平靜,商玦脣角微彎,眉頭未皺,眼底也沒有任何懷疑。
“是嗎?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朝夕神色如常轉過頭去,語氣肅然,“藺辭是神機營大統領,只忠於君王,絕不會和朝野後宮之中的任何人有深交,這是規矩,他不會破壞。”
商玦接着點頭,“這樣就很好。”
朝夕的表現過於冷靜平淡,商玦看着她八風不動的樣子便一笑又道,“按理來說你離開巴陵多年,和這位藺辭並無交集,你怎麼不問我爲何有此一問?”
商玦顯然不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朝夕便轉頭看向他。
“好,那你是爲何有此一問?”
朝夕甚少如此配合,商玦笑意微深,“因爲他適才多看了你一眼。”
朝夕十分平靜,“只多看一眼便讓你生出如此懷疑?”
朝夕豔冠天下,美貌之名舉世皆知,她生的這樣美,而藺辭才只多看了一眼,怎地就讓商玦懷疑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係了?朝夕似乎不懂自謙,一本正經的問出這個疑惑,連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面容多麼引人矚目,商玦被她這模樣逗笑,有些無奈的搖頭。
“旁人看你是因爲你的美貌,藺辭卻不然。”
“一個人如果對另一個人有興趣,他看她的目光是藏不住的。”
商玦也是一本正經,彷彿在說教,朝夕挑了挑眉,繼而看定了商玦的雙眸,卻見他這雙眸子仍然深若淵海,半分情緒也探知不出,她心中暗自點了點頭,商玦說得對,一個人如果對另一個人感興趣,他看她的目光是藏不住的,而他眼底什麼也沒有……
“你是說藺辭對我有意?那我是否可以藉此讓他在秦美人之事上暗施手段拖延時間,而他是神機營大統領,我是不是可以讓他爲我所用,若能那般,他必是我第一助力。”
朝夕看着商玦的眸子,一席話說完他眼底也無波瀾,只是脣角的笑加深,而後有些不贊同的搖了搖頭,“知道利用人心是對的,可你似乎選錯了最佳對象。”
“哦?我選錯了最佳對象?”
朝夕皺眉,那張素來冷清的臉瞬時鮮活一分。
商玦點點頭,語氣帶着兩分寵溺張狂,“放眼整個大殷,還有誰能比得上燕國世子殿下能給你助力?夕夕,我有時真覺得你太不將我放在眼裡。”
朝夕脣角微彎,笑意卻未達眼底,“朝夕怎敢?”
商玦又往前傾身一寸,離得她更近了,因是面對面的關係,氣息就灑在她鼻尖,呼吸交融,讓朝夕腦海之中閃出一瞬溫軟的觸覺,她眯眸,半分不退。
“你敢,你恃寵而驕,膽大包天——”
距離曖昧,這話更是曖昧,朝夕聽着脣角一時彎的更深,眼瞳微眯意味深長道,“那麼殿下希望我如何呢?如燕國女子那般結繩射箭?”
相較於蜀國,燕國的民風奔放許多,相傳在燕國,若女子對男子有意,便以紅繩書信系在箭上再將箭射在男子家門口示愛表白,商玦說她恃寵而驕不將他放在眼裡,莫非是說他們擔着即將定下婚盟的名頭而她並無表示?!
聽朝夕說起燕國女子示愛之俗商玦眼底浮起薄笑,他搖了搖頭,“那是燕國的習俗,而這裡是蜀國,既然是在蜀國,就不必那般麻煩了,我就在你面前,憑着你的容貌,你只需要稍加手段便可讓我對你死心塌地鞍前馬後,比如眼下……”
商玦越靠越近,目光掃過她輕抿的脣,朝夕並非不通人事,而商玦的眼神好似暗示,直讓朝夕背脊一緊,眼看着商玦的脣越靠越近就要捱過來,朝夕呼吸一輕就要轉過頭去,可就在她即將轉頭之時,那鑾車的車簾忽然被人一把掀了開——
外面的光線猛地攝入,朝夕豁然轉頭朝外看去,卻見是個黑衣太監掀開了車簾請他們下鑾車,那小太監大抵也未想到車內兩人捱得這樣近,告罪一聲便跪倒在地,車簾一起一落,商玦笑意深重的將身子直了起來,他眼底生出幾分戲謔,揶揄的看着朝夕。
朝夕方纔反應過來他這是爲了做戲,雙眸微微眯了起來。
商玦掃了一眼垂着的車簾,“整理一下衣衫,我們該下去了,莫要讓王上久等……”
說這話時他聲音並未壓低,站在鑾車外面的小太監必定全都聽了見,這話雖然平常,可剛纔那小太監那般驚惶,誰都知道他看見了不該看的,朝夕低頭看了看自己整整齊齊的紅裙,看着商玦笑意郎然的面容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好。
商玦一把拉住朝夕的手當先起身,“走吧。”
走出鑾車,前面的蜀王果然正站在鑾車邊等着,看着他們執手下車,又看着一旁跪着的小太監,神色頗有兩分深長,鑾車並未到崇政殿,而是到了內宮的一處樓閣之前,這小樓一共三層,門額之上連個牌匾也無,外面看上去也並沒有十分金碧輝煌,並不像是君王會專門過來的地方,鳳欽在原地等了他們兩步,當先轉身走了進去。
而朝夕走下馬車看到那小樓的時候眉頭就皺了起來,商玦也看到了那無名小樓,隨即眉頭也是一皺,隨之他便握緊了朝夕的手,朝夕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隨即眉頭微微一展。
鳳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後,王慶站在門口並未進去,此刻正看着他們。
“走吧——”
朝夕當先邁步,待和商玦一同走到了門口便聞到了一股子濃重的墨香,再往裡走一步,卻見這裡竟然是一座藏書樓,這小樓間隔極高,而屋內全都擺着兩人高的書架,書架之上整整齊齊擺放着保存完好的書冊,許多書冊表面泛黃,一看便是古籍。
一樓並未看到鳳欽的身影,而樓梯就在兩人不遠處,兩人幾乎不約而同的朝那樓梯而去,小樓雖然並不起眼,可樓內整齊而乾淨,連一絲灰塵蛛網也不見,足見有人打掃看護,順着樓梯而上,不多時便到了二樓,二樓同樣是書架古籍,只是四周軒窗緊閉,光線略微灰暗,而鳳欽不會待在這樣的地方,繼續順着樓梯,朝夕和商玦到了三樓。
三樓再無高大的書架,卻是一處看書的雅緻所在,多寶閣,書案,文房四寶,琴桌,再有一二小几桌椅,簡單到極致,只是屋內所有帷幔皆是淡紫之色,上有櫻樹紋樣,爲這簡單的佈置添了兩分貴胄華麗,朝夕眼瞳畏縮,昨夜的血夢又恍然而至!
鳳欽就站在那書案之前的軒窗邊上,窗戶大開,可以看到外面陰沉的天色和連綿起伏的宮闈樓閣,而鳳欽一身玄醺王服加身,側影頗有兩分悽殤之色!
“那琴案之上本該擺着天荒。”
“當年除了昭仁宮,這裡是她最愛待的地方。”
“她生在鎬京,若說蜀國王宮有什麼讓她留戀喜愛,大概也只有這些書了,當年她花了大心思重新修撰整理,比那些令史還要上心盡力。”
鳳欽語聲沉重,微微佝僂的背脊越顯老態,他遠目昭仁宮的方向,彷彿想起了當年夫妻情深的日子,朝夕和商玦靜靜聽着,商玦本是局外人,可他表情裡竟也帶着兩分凝重,鳳欽頓了頓轉過身來看着朝夕,“天荒琴可和你一起回來了?”
朝夕點頭,“是,朝夕不敢丟了天荒琴。”
鳳欽呼出口氣,不住的點頭,“好好好——”
說着他索性轉過身來,開始認認真真的打量朝夕,越看眼底的幽沉越深,半晌才嘆了口氣,“七分像她,三分像孤,她在天之靈必定十分安慰。”
“孤記得你四歲便能彈一隻完整的曲子……”
朝夕斂下眉目,“若父王想聽,朝夕可爲父王撫琴。”
鳳欽面上便生出欣慰來,“好好好,孤以爲今生再聽不到天荒之音了,當年在鎬京,孤便是聽了她彈的一首古曲一見傾心,她的琴藝天下無雙。”
鳳欽的語氣昂揚起來,渾濁的眼底也迸出亮光,可一轉頭看到那空空的琴案眼底又是一暗,商玦在旁站着,他一時也不知說什麼,轉頭又看了看朝夕,忽然眉頭一皺道,“你哥哥當年到底是怎麼失蹤的,你且和孤細細說來……”
朝暮……朝夕背脊一挺,垂在身側的雙手猛地握緊!
“哥哥,哥哥他……”
朝夕面生急慌猶疑之色,似乎有何難言之語!
鳳欽眉頭一皺,“今時不同往日,你知道什麼便說什麼!”
朝夕拳頭一攥,似乎下了好大的決心才豁然擡眸直視鳳欽,一時之間語聲悽楚道,“父王,您怎能狠心殺哥哥?!”
------題外話------
我們的朝暮到底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