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的紅裙明豔如昨,如瀑的墨發卻是披散着並未挽起,她姿態慵懶的站在檐下,黑髮從肩頭垂落,越發襯得一張小臉慘白如雪,她今日米分黛未施,整個人看起來憔悴許多,可她脣角卻噙着絲笑,目光清冽柔和的落在白月身上,而白月,片刻前煞氣四溢的萬獸之王,此刻乖順的如同個家養的小寵匍匐在朝夕的腳邊,它一邊哼哧着氣一邊用爪子撥弄着朝夕的裙襬,還用腦袋去蹭朝夕的小腿,熟稔,臣服,親近無比。
王慶呆呆的看着這一幕,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適才藍新分明說過這白虎是商玦的寵物,他在王室服侍多年,見過的珍禽猛獸不在少數,可若白月這樣身形龐大形容俊美身手矯健的卻是第一次見,若非藍新說這是白虎,他都不敢輕易下定論,商玦來自燕國,燕國在極北之地,那裡有朱雀山脈,傳言其中珍寶無數,說是商玦帶來的倒是十分可信。
可既然是商玦的寵物,卻爲何待朝夕如此親近?
院子裡站着五人,除了商玦和朝夕之外還有個着紅衫的公子,生的十分俊朗,可一副隨便倚靠在石凳上的樣子也像是沒睡醒,還有一看起來十分內斂的年輕人,手中拿了幾張紙在對比着什麼,口中還唸唸有詞,分毫不在乎來了外人,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就小得多的少年,站在紅衣公子身邊面上寫着滿滿的不情願,也不知是在鬧什麼彆扭。
王慶目光極快的掃了一圈,忙又低下頭去,“奴拜見公主殿下,拜見世子殿下,奴奉王命來探望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玉體可安好?王上十分擔心呢。”
王慶低頭彎腰跪地,行了個稽首大禮,他一出聲,大家便都將目光看了過來,卻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移了開,朝夕也擡眸看過來,下頜微擡,“起來吧……”
王慶恭敬起身,在他身後,侍奴們陸陸續續的捧了收拾齊整的禮盒走進來,看了看不知道擺在何處,卻是扶瀾擡手一招,“擺在這裡吧,讓我瞧瞧有什麼好東西。”
扶瀾漫不經心,卻是要拆開蜀王的賞賜,王慶脣角一動就要說話,可見朝夕什麼話也沒說馬上識趣的閉了嘴,在這院子裡站着的朝夕和商玦爲主,可此人在這二人面前也如此隨意不羈,一看便知其身份不凡,王慶又多看了扶瀾兩眼,而侍奴們見兩位主子和王慶都沒說什麼,便十分恭敬的把所有的禮盒都送了過去。
石桌之上擺滿了禮盒,扶瀾鼻息一動,脣角微彎道,“有好東西。”
他隨手一指,站在他身邊的洛玉鏘撇撇嘴走過去將他指的那個禮盒打了開。
盒蓋一掀,當即有股子清幽的藥香瀰漫而出,一瞬間整個庭院都被藥香感染,唐術離得近,本是不關心別人有什麼賞賜,聞着這樣濃郁的藥香也忍不住靠了過來,隨即一笑,“扶瀾公子好鼻子,這人蔘少說有兩百年,果然是好東西,若是入藥當對公主身體大有好處。”
唐術說完,扶瀾便得意一笑,“既然送來了,就用了吧!”
王慶在旁聽得訝異,這兩百年的人蔘在宮中也不出十顆,此番蜀王算是下了大血本的,這樣的珍貴藥材,一般都是用在病危關頭拿來續命的,可這二人卻說現在就給朝夕用上,王慶看着朝夕心底一沉,莫非朝夕患了什麼疾病?莫非昨夜中了毒?
心中百轉千回,卻是沒法子問出口,王慶含笑站在原地看着扶瀾和唐術將那人蔘拿出來研究,目光又落在商玦的身上,朝夕站在檐下臺階處,商玦卻是站在她身後門口處,整個院子大抵無人看商玦,於是商玦便將目光肆無忌憚的落在了朝夕背脊之上。
王慶在王宮侍候多年,早就練就一副玲瓏心思,縱然商玦藏得再深,在這無人察覺之時的神態還是露出了幾分真心,商玦看着朝夕之時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星光,王慶瞬間就明白過來,無論外界多少風馬牛不相及的傳言,商玦對朝夕是有真心的。
王慶低下頭,慶幸蜀王給他派了這差事。
“幾日不見你,白月越發粘你。”
商玦含笑說一句,朝夕便回過頭去看他,王慶趕忙擡起頭來,果然看到商玦又變作波瀾不驚的表情,朝夕聞言也彎了彎脣,索性低下頭去撫摸白月的後頸,白月舒服的發出兩聲低叫來,“若你不介意,也可以讓白月留在公主府。”
商玦便走上前來,“這樣自然好。”
扶瀾聽得無奈搖頭,“白月除了你誰都不粘着,怎麼偏偏就喜歡了小鹿?”
唐術正將那人蔘重新裝盒,聞言擡起頭有些羞澀的道,“大抵是物隨主人。”
扶瀾挑眉,商玦含笑,誰也沒反駁這話,朝夕卻彷彿不曾聽見似得只顧着逗弄白月,王慶靜靜地站着,沒人問他,他便也不敢插言,商玦彷彿此刻才注意到他似得看過來,“蜀王此時在做什麼?昨夜孤走得早,卻是不知道後續如何了?”
果然是要問的,王慶心思一提,忙正色道,“王上昨夜見到公主情形怒不可遏,從今晨開始已經命人下去着手調查,只是暫時沒有很多頭緒,不過無論怎麼說,那妓館幫助幕後之人藏匿公主已經是大罪,王上有意查封那片妓館,只是……”
王慶有些猶豫,目光掃了這庭院一圈。
商玦搖了搖頭,“在這裡的都是可信之人,你儘管說。”
宮裡的侍奴早就退了出去,此刻院門已經被藍新關上,連她都是守在外面的,的確沒有外人,王慶猶豫一瞬便繼續道,“只是那片妓館本是段氏的家業,今晨王上將這意思一說,立刻便有許多人出來幫腔段氏,王上爲此已經惱了許久,從昨夜到現在也不曾安眠,不過王上此番心意已決,是一定要給公主一個交代的。”
商玦的表情便有些愕然,“什麼叫有許多人幫腔段氏?”
王慶聞言面色爲難不知如何回答,商玦又疑惑的道,“你是說,有人幫着段氏說話,反對蜀王的決定?且反對之人還不少?”
商玦的語氣平和,可那淡淡的疑問對於他而言已經不易,說明他對此意外非常,這不免讓王慶有些難堪,他咬了咬牙還是點頭,“殿下所言不錯。”
商玦的眉頭便皺了起來,“這真是豈有此理了,蜀王做的決定合情合理,朝臣們的反對從何而來?何況蜀王纔是蜀國的主子,竟然不能查封幾家妓館了?”
王慶的表情便更爲難看了,卻也只能吶吶的點頭。
“殿下有所不知,這段氏非同普通氏族……”
商玦眼底現出兩分恍然,隨即他輕聲一嘆表情有些凝重起來,“你這樣說孤倒是明白了,蜀國段氏家大業大又手握軍權,還是後族,又有六公子在朝,的確非普通氏族,這倒是讓孤想到了燕國的一樁舊事啊……”
商玦的表情已經讓王慶膽戰心驚,在聽他說到這裡一顆心更是高高懸着。
“殿下說的……是,是什麼舊事?”
商玦眯眸,語氣少有的肅穆,“燕國立國和大殷一樣久,起初便是五大侯國之列,可是百年之前的燕國卻一度失去了五大侯國的位子,起因便是接下來孤要說的這樁舊事。”
“百年之前燕晉王當政,當時燕國和蜀國一樣老氏族林立,後族乃是一族王姓人,這王姓氏族乃是燕國的第一大氏族,門客無數手握軍權,彼時的王后出自此族,長公子又是王后親生,整個朝野都被這王姓氏族壟斷,燕晉王發現情狀不對便不欲立長公子爲世子而立了他人,那王姓氏族本該遵循王令,可爲了將燕國變爲己有,他們發動了政變。”
王慶聽得一抖,眼皮不由自主跳個不停,商玦停了一瞬又接着道,“燕晉王被殺,當時的世子也被殺,王姓氏族用自己手中的軍權鎮壓王族親兵,掌控了整個燕都,後來的嫡公子自封爲王是爲燕霖王,燕霖王登位雖然言不正名不順,卻到底還是王族血脈,可他登位不過兩年王姓氏族的掌權者便嫌他不聽話欲要取而代之,後來燕霖王死於非命,至今不知緣由,王姓氏族又大肆屠殺王室血脈,後以商氏無人爲由捧王氏之子登位,此後王氏掌控燕國十年之久,若非此後的燕晟王起義至今燕國的國姓還是王姓。”
王慶到底是王室之人,對別國歷史多少有些瞭解,商玦所言的燕晟王乃是燕國曆史上最爲傑出的君王之一,第一功績便是他肅清了朝綱,可對於這段歷史他的瞭解也只是聽說過燕晟王的大名,卻不知道這前面還有這等因果,王慶一顆心越發懸着,額際汗意凜凜。
院子裡因爲商玦說起舊事一片安靜,扶瀾脣角帶笑的索性閉了眸,一副好整以暇聽故事的樣子,唐術倒是對這些朝政舊事沒什麼所謂,只安靜的寫着藥方,洛玉鏘卻是聽呆了,這故事裡面的燕霖王殺了自己的父親和兄弟才登上王位,這簡直……
“此事是燕國之事,只是偶然被孤想到。”商玦語氣鬆快一些,好似安撫王慶一般,“蜀國畢竟和燕國不同,蜀王也和燕晉王不同,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怎麼可能不放在心上?!王慶擡手擦了擦面上的汗,“是,奴明白,多謝殿下。”
微微一頓,王慶不知怎地想快點離開這個安靜雅緻的院落,“公主看起來十分憔悴,這幾日還請好好將養着,每日宮裡都會派人來探望,若是有需要公主務必要說,王上的心意老奴已經帶到了,不敢打擾世子殿下和公主,老奴這就回宮覆命了。”
朝夕自然不會留他,點了點頭算是準了。
商玦也一笑,“公公慢走,孤等蜀王的好消息。”
王慶當即應“是”,又恭敬的行了一禮之後轉身走出了院子,聽着外面的腳步聲漸漸走遠,一直閉着眸子好似睡着了一般的扶瀾忽然嗤笑出聲,“好一個恫疑虛猲,今天晚上蜀王怕是更睡不着了,瞧着那公公的樣子,只怕已經將段氏想成了那王姓氏族。”
商玦慢悠悠的走到朝夕身邊看她撫弄白月,漫不經心的道,“現在將段氏當做王姓氏族,總比以後後知後覺的好,另外,燕國的故事是真的,這可不是恫疑虛猲。”
扶瀾挑了挑眉眼底閃過恍然,看着商玦淡然的模樣本想說點什麼,可看到這院子裡站着這麼多人又將脣邊的話嚥了下去,他輕笑一聲,“好,總之你有理就行。”
朝夕此刻擡頭看着商玦,“段氏權大,可謀反還是不敢的。”
商玦脣角一彎,目光柔和的看着她,“聽我的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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