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當真無事嗎?”
回昭仁宮的輦車之上,段凌煙滿是擔心的看着段錦衣,段錦衣側身靠在一旁的車壁之上,一隻手扶着額頭,雖然呼吸輕慢,人看着卻還是有些不太好,硃砂也坐在車腳,看着段錦衣的臉沉在陰影之中又不曾接話,不由的更爲擔心了。
“王后,您可有哪裡不適?”
說着話,硃砂眼底也浮起兩分心悸來,適才那場面現在想起來都叫人害怕的緊,在宮中多年,硃砂又是自小跟着段錦衣的,也算是見過許多大場面,死人也不知道見了多少回,可剛纔鳳念清那披頭散髮歇斯底里的樣子叫人活生生見到了鬼一般。
莫說是被撲倒在地的段錦衣了,便是硃砂也被嚇得說不出話來,當時那麼多人在旁邊看着攔着,鳳念清是怎麼生出那樣大的力氣將段錦衣撲倒的?!
還是說她……真的被鬼上身了……
思及此,硃砂又是忍不住的瑟瑟一抖,若說是被鬼上身,那也該是在淮陰就染上的,淮陰……那淮陰侯府到底死過多少人,有多少孤魂野鬼呢?!
“王……王后,您說要不要讓欽天監……”
硃砂顫顫巍巍的一句話還未說完王后扶着額頭的手就放了下來,她眯眼掃過來,“急什麼?這個時候宮中出些亂事豈不是很正常?”
段錦衣面色有些發白,眉頭也輕皺着,適才的亂子讓她髮髻微微散亂,衣裙也有些微的皺褶,然而即便狼狽,可她那雙眸子仍然透着犀利,一瞬間便讓硃砂知道自己錯在了那裡,硃砂忙不迭的應聲,一邊將旁邊的香囊遞上去。
段錦衣接過那製作精巧的香囊湊在鼻端聞了聞,又閉着眸子緩緩的呼出兩口氣,這才睜開眸子正了面容,段凌煙在旁看着嘆了口氣,“念清也是個可憐的,這一次帶她出去本來是要給她尋個好親的,可沒想到竟然變成了這樣。”
段錦衣微微眯眸,“至少她還活着。”
段凌煙便不再多說,相比已經沒了性命的鳳念景,鳳念清的確幸運的多,哪怕瘋魔,她至少可以衣食無憂榮華富貴的過一輩子,只是死和瘋哪個更殘忍呢?
“還是吩咐下去,讓她就在自己殿中待着,再讓宮中的太醫好好看看,她這個樣子,宮裡宮外必定有許多人亂傳些閒話,你警醒點。”
硃砂連聲應是,段錦衣便又看向段凌煙,“說說淮陰的事。”
段凌煙聞言先是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頭,然後纔有些明白的道,“淮陰……洛氏的確強勢,不過也是強弩之末,唯一可惜的是那把傳聞之中的蒼琊劍不翼而飛,當時在淮陰的乃是各個諸侯國的權貴王親,可沒人能找到此事的蛛絲馬跡,鎬京的沈家公子和鄭氏將軍也在,他們那裡也半分動靜也無,最後大家都竹籃打水一場空。”
段錦衣眉頭皺着,忽然疑問道,“洛氏當真通敵賣國了?”
段凌煙肯定的點點頭,“鄭氏將軍親自來的,應當無誤。”
段錦衣便緩緩地坐直了身子,“洛氏傳承百年,怎麼到了現在反而如此不堪,他們家底雄厚,無論如何也不該爲了錢財走上這條路,且還露了破綻。”
輦車緩緩的朝昭仁宮行進,夜色之中的悠長宮道上只有車輪滾動的“吱呀”聲響,段凌煙眉頭緊緊地一皺,心頭忽然生出一陣不安的狂跳,她艱難的吞嚥一下,這才掀簾朝外一看,又轉頭道,“姐姐,就在這放下凌煙吧,您回去早些歇着。”
輦車行到了一處岔路口,一邊通向最爲貴胄的正北之位,一邊通向西南方的荒僻所在,而段凌菸禁足的霜月殿就在西南方向,段錦衣似乎有些疲累,聞言並未多說的點了點頭,輦車停駐,段凌煙起身行了一禮才走出去,而今她身邊只跟着兩個侍奴,站在這夜風微寒的岔路口顯得格外悽惻,段錦衣的輦車隨後便走,帶着王后的儀仗不多時便消失在夜色裡。
“美人,三公主適才怎麼……”
身後有侍奴問了一句,段凌煙不由得拉了拉身上的斗篷轉身便走。
夜裡的宮道只有來回巡邏的御林軍,因是越走越發偏僻,便連御林軍都少見,初春的夜寒猶重,主僕三人走在宮道上實在蕭索,段凌煙走至無人之地卻輕笑了一下,“三公主是真的瘋魔了,回了宮,便要瘋魔一輩子,至於咱們……”
她話語拖長,“咱們可以好好歇歇了!”
後面的侍奴聞言有些不贊同,“美人,內宮多少人看着您呢。”
段凌煙聞言輕哼了一聲,一改適才和段錦衣說話之時的沉凝語氣變的漫不經心,“染袖,我雖然降至美人之位,你們以爲她們就敢動我了?無論怎麼樣我身上還有個‘段’字。”
染袖不敢多言,“是,奴只是擔心美人。”
段凌煙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前面不遠處的殿閣門楣之上。
“整個內宮,還有哪裡比霜月殿更安穩的?”
·
輦車在昭仁宮門口穩穩停駐,段錦衣剛被硃砂扶着走下來不遠處便有個女子身影急急的朝段錦衣走了過來,女子走至七步之外便跪倒,“王后,請王后救救竺兒。”
夜色如墨,女子一副哭腔,聽得人心驚又心疼。
段錦衣看着跪地的女子眉頭微皺,一旁的硃砂看了看段錦衣的臉色當即道,“於美人,有什麼話進去再說,在這宮門口哭鬧像個什麼樣子?”
跪地的女子聞言一愣,這才站起了身恭敬讓在一邊,“妾知錯。”
於美人,七公子鳳竺之母。
段錦衣目光掃過她,徑直入了昭仁宮的大門。
剛走出兩步便又有一個侍奴上得前來,低聲道,“王后,您剛走於美人就過來了,一直在這等着您說什麼也不肯走,想必是爲了七公子的事。”
侍奴說完便退下,段錦衣輕輕地搖了搖頭。
硃砂見她一臉疲累不由道,“王后,不如先將她打發回去?奴看您也累了……”
段錦衣不曾說話,卻是擡手打斷了硃砂的話,硃砂頷首,將她扶進了正廳。
於美人一路擦着眼淚跟着進了正廳,見段錦衣在主座上落座,便又重新在正廳之中跪倒,以額觸地行稽首大禮,一邊哭着道,“王后,求您救救竺兒……王后,今日王上到了孫夫人宮中去,想必是爲了四公子之事過去的,孫夫人的態度您也知道,只怕這一次竺兒會是凶多吉少,王后,這一次只有您能救竺兒了,四公子之死當真與他無關啊!”
段錦衣重重的嘆了口氣,一手撐着額頭,萬分疲累的模樣。
於美人瞧瞧擡頭看了段錦衣一眼,再低頭是牙關咬的極緊纔沒有哭出聲來,“王后,竺兒從小受您教導,對您敬愛有加,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過,他……”
於美人語句斷續,至此終是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段錦衣又嘆了口氣才道,“老四出事大家都不好過,他身邊的人回來也說當日是你家竺兒叫了他過去才釀成慘禍的,孫夫人看起來與世無爭,可實際上……吾掌馳內宮,委實很難做,此前吾和王上說過,去淮陰的人還沒有全部回來,無論如何要等人證物證都回來纔好下定論,這才爲竺兒爭取了幾日的生機,可是今日你也知道,凌煙帶着淮陰的全部人馬都回來了,你要吾如何幫你說?”
於美人面色頓時更爲煞白,她擡起身子來,一路向前膝行幾步,哭着道,“當日竺兒只是喊了四公子一起玩樂,並未想釀成大禍,妾知道朝中有許多風言風語,可竺兒平日裡便和四公子交好,又怎會對他生出歹心呢,王后……請王后明鑑!”
段錦衣嘆息一聲,“此事必然不會輕了,可竺兒的性命必定無礙,這一點你不必擔心。”
於美人摸一把面上的眼淚,“妾知道,只是竺兒正值大好年華,往後的前途可不能毀在了這一件事上,孫夫人那裡妾求不得,王上也不見妾,妾只能來求王后姐姐了,還請王后姐姐看在於氏全族這麼多年來盡心效忠的份上幫幫竺兒……”
段錦衣滿是憐惜的看着於美人,“你的苦吾知道,吾也知道你擔心的是什麼,孫夫人失了孩子最是難過,可王上也是心疼子嗣的,竺兒素來乖巧,王上必定是以安撫孫夫人爲重,不會真的重罰竺兒,再加上吾在旁諫言,竺兒不會出大事。”
於美人聽到這裡面上的淚痕才淡了兩分,又猛地磕一個頭,“王后姐姐萬壽無疆,於氏全族單憑王后姐姐差遣,妾就知道王后姐姐必定會幫妾!”
段錦衣微微頷首,又看了硃砂一眼,硃砂忙上前去將於美人扶起來,又輕聲安慰,“美人快不要哭了,王后看了多心疼啊,美人放心,一切有王后在呢。”
於美人不敢輕慢硃砂,便藉着她的力道起身,又朝她一笑,“硃砂姑娘說得對,妾只信王后。”微微一頓,於美人又有些惶恐的道,“時辰晚了,妾不敢擾了王后姐姐歇息,這就告退了,明日一早再來請安。”
段錦衣未曾多言,看着於美人行禮退下。
待於美人走出去,硃砂纔有些不確定的看着段錦衣,“王后……”
段錦衣眯眸,“於氏,還有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