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淒厲的一聲慘叫驟然響起,這聲音在本來就尷尬沉默的船艙之中尤其顯得刺耳,可饒是如此,衆人也是愣了一瞬方纔反應過來,好端端的怎有人慘叫?
懷着這般疑惑,衆人下意識的尋着聲音的來處朝那朱漆小門看去。
片刻之前,於美人便是從那扇門走進去的。
而剛纔那聲慘叫……可不正是出自於美人之口?!
段凌煙第一個反應過來,眉頭一皺輕喝一句,“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那朱漆小門之內傳來跌跌撞撞的腳步聲,繼而又是陪於美人一起離開那人的聲音,“不好……快來人啊……”
這喊聲無比驚惶恐懼,一聽便叫人心頭髮緊,段凌煙面色微沉,卻是第一個朝那朱漆小門走去,孫岑見狀也跟了上去,便是朝夕也朝門口而去,其他人見他們都走過去,也都不願顯得自己膽小冷漠,也都跟着朝那小門去,一時間一羣人都擁擠在了朱漆小門的門口。
船艙雖有兩層,可下面那一層並沒有窗戶,船艙角落本來有宮燈點着,可不知爲何這會兒全熄了,站在門口一看,底下黑沉沉一片,見這陣勢,誰都不敢第一個踏進去。
而那陪着於美人一起進來的婦人也奇怪的不再喊叫。
“嵩妹妹?嵩妹妹你們怎麼了?”
孫岑第一個喊出了那另外一人的名字,可這喊聲落定,衆人耳邊除了船艙之外的風聲怒號和水浪拍打船舷的聲音之外再也聽不到其他,而底下一層船艙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大而空曠,且不知爲何,站在門口的剎那衆人都覺得有些冷,就彷彿是船艙之外的冷風溼氣透了進來,孫岑見狀有些擔心,這艘船上她可算是位分最高的,又是這次春日宴的主事之人,雖然這位於美人和嵩美人位分不高,可這船上出了任何事都是她失職。
心一橫,孫岑打算進去看看,可她還未邁步,卻是一旁的段凌煙第一個走了進去,段凌煙眉頭微皺的從袖中掏出一物來,卻是個形狀別緻鑲嵌了夜明珠的墜子,那墜子白日裡大抵只是看着好看,可在無光暗黑之處卻有照明之用,藉着這一點微光,段凌煙走上了下去底下船艙的樓梯,孫岑本就打算進去看看,見段凌煙先去了她自然更不害怕也不想落了下成,當即跟着走了進去,一邊又道,“也不知怎麼了,我們去瞧瞧。”
對這船上的人來說,此刻船艙之外才是最爲危險的,只要是在船艙之內,即便黑漆漆的有些害怕,可至少比外面好,見段凌煙和孫岑都進去,其他人懷着兩分猶豫和好奇到底跟了上來,樓梯並不寬,且是倚靠着船壁而建,而段凌煙手上的夜明珠能照亮之地只有她腳下一圈,因此即便進了門衆人也沒看清是什麼情形,段凌煙毫無猶豫,徑直往下走去。
段凌煙平日裡慣受寵愛,雖然面上與其他人交好,可在旁人眼裡這些不過都是她籠絡人心的手段,誰也沒想到這個時候她全然不顧自己安危走在第一個,而她平日裡的高傲跋扈這時反而變成了無畏給後面的人安了心,往下走了十步之後,段凌煙忽的停了下來。
她一停,後面人都得停下,孫岑半晌沒聽到於美人和嵩美人的聲音,再往下看還是看不清裡面到底如何了,不由眉頭一皺回頭道,“快,喊人拿個燈進來,這裡面太暗了,她二人好端端的忽然連聲音也沒了,真是見鬼了……”
孫岑也沒料想好端端的會出事,那句“見鬼”卻說得人心底一顫,這裡面黑幽幽的,片刻之前還好端端的兩個人進了這裡就沒了聲音,實在是越想越嚇人。
最尾巴上的人也都進了門,聽見孫岑的命令最後末尾的一人轉身朝門口走去,而這邊廂的段凌煙卻忽然握緊了樓梯的扶手,“不對勁,你們聽……”
本來衆人便緊張,聽到段凌煙這話便更是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段凌煙喊所有人去聽,可是應該聽什麼?船艙之外是呼嘯的風聲和水浪聲,而船艙之內……
內外對比之下船艙之內本還算安靜,可當所有人都凝神靜氣的去聽之後卻發現這船艙之中並非全然安靜,而本該在船艙之外的水浪聲忽然變的近在咫尺,不僅如此,隱隱的,還有什麼人掙扎的聲音,再仔細一聽,彷彿還有人在拍打水花的聲音……
“救……救命……船……救……”
便是在這時,消弭了片刻的人聲再度響起,卻是與她們所站的位置隔了十多步遠,段凌煙站在最前,那聲音也聽的最爲清楚,在後麪人還惶惶不知所措的時候她似乎已看出發生了什麼,眉頭一皺,她一個轉身便朝着後面的人喊,“快出去!”
此刻的段凌煙不再是平日裡明豔高傲又對誰都笑容以待的樣子,她這三字沉穩決斷,彷彿帶着雷霆萬鈞之勢,頓時便嚇得所有人下意識都想遵從她的命令,可就在這時,本來只是些微搖晃的船艙忽然一個猝不及防的傾斜,昏暗的階梯之上,所有人只覺得陡然之間天旋地轉,而所有人都不受控制的朝圍欄的方向倒去,圍欄只有半人高,船行平穩之時自然能護人,可這會兒船斜了,那圍欄頓時再也倚靠不住,一聲接一聲的驚叫響起,所有人都朝階梯之下栽倒下去,這樓梯距離船底層還有兩丈高,本以爲掉下去必定要摔個人仰馬翻,可驚叫之後響起的卻是“噗通”“噗通”的落水聲……怎麼會……落水?!
冰冷的湖水將鳳念依整個人包裹住的時候她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刺骨的涼意讓她一僵,隨之而來的窒悶感更是讓她心中大慌,她是斜着跌落下來的,本以爲要摔斷筋骨,卻不想竟然跌落在了水裡,要知道她們可是在船艙裡面啊!怎麼會落進水裡!
“船裡進水了!船裡進水了!”
慘叫聲不斷,這兩句呼號是段凌煙還是孫岑的聲音衆人已經分不清楚,船艙之下空間巨大,而落水的人卻踩不到實地,足見大半個船艙都已經進了水,而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衆人竟然全然不知,那麼剛纔的於美人和嵩美人進來便是因爲失足跌入了水中?
鳳念依腦海之中一團亂麻,她想不出爲何場面忽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們明明片刻之前還好端端的在船艙之中避開外面的大風啊!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可冰冷的湖水還是將她從頭到腳都淹沒,毫無防備之下冷水灌入口鼻,喉嚨鼻腔頓時被嗆的生疼,她奮力的想要掙扎出水面,可身上繁複而厚重的祭服卻好像一雙手一般死拽着她,似打算要了她的命。
死亡在逼近,船艙之外的風聲水聲忽然都遠去,整個船艙之內只充斥着呼喊聲和掙扎拍打水花的聲音,蜀國多水,春夏之時喜愛戲水之人不在少數,不少貴族小姐也淺諳水性,可今日每個人都穿着繁複華麗的裙裳,且又是在這早已傾斜一片漆黑的船艙之中。
而所有人都知道,整個船艙只有一道門。
段凌煙的夜明珠跟着她不知去了哪裡,此刻的船艙唯一的光只有那扇小門處透進來的一絲微光,沒有人知道船到底傾斜成了什麼樣子,也沒有人知道外面如何了,可所有人都看着那小門處的微光在一點點的減弱,若那裡的光完全沒了,他們便等於是被困死在這船艙之中,莫說不諳水性的了,便是能游水的也因爲無門可逃被生生困死在這裡。
“出去……快往出口走……”
“救命啊……救救我……”
“別拉我!放開……”
混亂,絕望,窒悶,寒冷,這些出身貴族一生榮華富貴享盡的主子們此生從未經歷過這等危險要命的時候,她們見慣了這宮裡的人情冷暖明爭暗鬥,她們更知道何爲人心險惡何爲陰詭不堪,可她們從未直面如此真切的死亡關頭。
船艙之內的水還在升高,除了一個又一個掙扎的人影和一雙隨時都有可能拽住你不放的手,這空蕩蕩的船艙之中還漂浮着原本放置其中的桌椅板凳,而那唯一一道出口處的光卻距離她們越來越遠,沒有人想死,且還是這般狼狽恐怖的死。
所有人都在掙扎,所有人都只能自救,鳳念依咬着牙褪掉了自己最外面的袍服,擺脫了這層桎梏她本可輕易的掙扎出水去,可她依稀記得她的母親是和她一起掉下來的,就在她的旁邊一起掉下來,而她的母親體弱,哪裡經得起憋悶在水裡的一時三刻?
鳳念依不敢深想的又朝水底一抹陰影摸去,光線幽暗,即便睜大了眸子也無法看清誰是誰,鳳念依只能憑着落水前的位置和感覺去找,觸到那一抹身影的衣衫之時鳳念依心中一喜,她知道自己找對了,可就在她剛將自己母親拉到自己身邊之時船艙之內忽然一個巨大震盪,同一時刻,那小門處的唯一一束光也驟然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