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真的太可怕了……
孫岑看着站在殿外的衆人一臉的茫然不知所措,她的夢裡極少會出現鳳欽,這一點連她也覺得奇怪,可是現在,鳳欽卻出現了,不僅鳳欽,在鳳欽的身邊,左邊是段凌煙,右邊是朝夕,他們身後是王慶,是張喜,是嘉宸殿的其他隨從,在遠處的角落裡,孫岑看到了玉畫,玉畫被綁了起來,嘴巴里面塞着棉布,此時此刻紅着眼睛滿臉是淚的看着她。
他們,怎麼能這樣對玉畫?!玉畫可是她身邊最有臉面的侍婢!
孫岑心底涌起震怒,一雙眸子也漸被怒色侵染。
可是震怒的同時,孫岑又恍惚覺得哪裡不對勁——
她看到了鳳欽緊皺的眉頭,她看到了鳳欽眼底勃然大怒,她還看到了朝夕裙襬上的暗紋,還看到了段凌煙指甲上的丹寇,近處的紅漆廊柱,遠處的明亮宮燈,天上的月和雲,還有徐徐而來的微涼夜風,仔細一聽,還有夏日的蟬鳴蟲叫。
這若是夢,那這個夢就太真切了——
孫岑呆了一瞬,她忽然反應過來轉頭去看窗櫺的方向,她剛纔在屋子裡看出來,外面分明是一片漆黑的,這麼一看,她就看到了窗櫺上厚厚的黑布。
有人,專門用厚厚的黑布把窗櫺擋了上。
孫岑眼底閃過迷茫,太陽穴的地方卻突突的跳起來,她現在很難受,頭痛心悸,冷汗淋漓而下,整個人彷彿快死了,孫岑耳畔轟鳴陣陣,整個人六識不靈的呆站在原處,她連着做了兩個月的夢了,又或者說,她從認識鳳欽的那一天就開始做夢了。
這個夢做到了今日,此刻,面對着鳳欽的怒容,她的夢醒了。
是從哪裡開始錯的呢?是二十年前那一場淅淅瀝瀝小雨之中他爲她撐起的傘?還是那件爲她驅寒暖身的外袍?孫岑記不清了,但是她知道,到了今日,過了此時,一切都不重要了,這二十年來的夢,做到這裡就應該結束了。
這是一個大悲大喜跌宕起伏的局,她從放下警惕在心底大笑的時候起就已經輸了。
王慶的旨意,嘉宸殿的忙碌,那偏殿中的茶點,一步步的,在她還在慶幸這個夢沒有想象之中那般歇斯底里那般恐怖可怕的時候,她已經萬劫不復了。
前一刻的孫岑只覺得耳畔炸響,身體裡面好似放了一鍋煮沸的水,她的七魂六魄都飛出去,世界萬物在離她遠去,而她化爲人世間渺小的一縷清風,別人輕輕一揮,她就散了,可過了這麼極其漫長又極其短暫的一剎,她忽然平靜了下來。
而站在她身前幾步遠的鳳欽衆人,並不知道這短短几瞬內孫岑的內心經歷了什麼,在衆人眼底,她從出來時候的迷茫迷惑到現在的從容無畏,無時無刻不在表達她的無所畏懼。
“孫岑,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做了如此多傷天害理之事!”
鳳欽怒吼一聲,那聲音裡面除了怒意,還是多少帶了一絲痛意,然而孫岑沒有聽出來,對於鳳欽的怒氣,她亦沒有覺得畏怕,勝敗在一瞬之間,對勝敗的在意似乎也在一瞬之間,孫岑慶幸,慶幸她剛纔七魂六魄出竅的時候沒有歇斯底里的瘋狂,如此方纔保存了她最後的一點尊嚴和臉面,她抿了抿脣,在這真相明晰的時候保持緘默。
孫岑的沉默刺激了鳳欽,他大踏步上前,幾乎想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動手,“孫岑,你剛纔說的都是真的?!你是害了十三?!是你害了十三的母親?!是你——害了莊姬?!”
鳳欽其實聽的清清楚楚了,可他還是愚蠢的又問了一遍!
他心底怒不可遏,他心底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在他心中那般美好的孫岑竟然是這樣罪惡滔天騙他騙了所有人的真兇,孫岑,這哪裡是他認識的那個孫岑?!
孫岑看了一眼鳳欽的怒容,忽然發現了鳳欽早已經老的沒有一點兒當年的風采了,他兩鬢斑白,發怒的時候眉頭緊皺眼窩深陷,一雙有神的眸子渾濁不堪,表情甚是猙獰醜陋,孫岑只看了一眼,而後垂眸,她不知該說什麼,也不想再說什麼。
鳳欽垂在身側的拳頭緊握,幾個急促的深呼吸之後狠狠的一甩袖,“來人!給孤把她帶下去!關進御懲司去!去喊孫昭來!審!狠狠的審!”
一聲令下,王慶揮了揮手,當即帶着兩個內侍上的前來。
幾個人走到孫岑身邊,孫岑看了王慶一眼,也沒讓人動手主動往嘉宸殿門口的方向走,圍着的人讓了開來,只有朝夕和段凌煙站在原地沒動,孫岑擡眸,目光平靜和朝夕四目相對一瞬,然後繞過朝夕,背脊挺直的走出了嘉宸殿的殿門。
孫岑一走,庭院之間詭異的安靜了下來,鳳欽還在急促的喘氣,又焦躁的來回踱了幾步,好半晌卻也沒說出一個字來,朝夕在原地站了片刻,率先走進了屋子,屋子裡面,白雀揭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正將最外面的紫袍褪下來,不知怎麼,她覺得在宮裡穿這身衣服格外的厚重,她穿不起,朝夕讚賞的看了她一眼,“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白雀深深施禮,笑着道,“都是小人該做的,小人不敢當一句辛苦。”
朝夕點點頭,走到牀榻邊去看鳳曄,鳳曄好端端的睡在榻上,呼吸十分平靜,朝夕走過去觸了觸他的額頭,“你都聽到了嗎?你要快點醒來,否則如何報仇?”
朝夕不知道鳳曄有沒有聽到,他仍然半點反應也無。
朝夕沒去管外面鳳欽如何,因爲她這會兒的心境也無比的複雜,這個局布了兩個月,如今結果如她所料的那般成了,她心底沒有輕鬆,更沒有愉悅,反倒是在神山地宮之中看到的莊姬的樣子在她腦海中更爲深刻——
“王上!快傳太醫——”
段凌煙的驚叫忽然響起,朝夕被段凌煙聲音裡的畏色驚的起身,忙朝外走去,剛踏出門檻,便看到鳳欽已經倒在了地上,而他脣角一片血漬,竟然生生吐血了?!
朝夕眉頭一皺,“快,扶去暖閣,去叫唐術來!”
朝夕一聲吩咐,侍從們七手八腳的將鳳欽扶進了屋子裡,鳳欽白着臉,呼吸又深又重,人卻好似沒了知覺,朝夕看着,一顆心高高的懸了起來。
幸好唐術來的很快,唐術本以爲叫他來是說他給的那讓人生出夢魘錯覺的藥有沒有效果,卻不想一來就看到了吐血的鳳欽,他當即也神色一震,連忙一番診治。
唐術在診病,朝夕這邊在和段凌煙吩咐起王慶來。
“今夜的事先不要走漏風聲,還有父王的病,也要瞞着,御懲司那邊全權交給廷尉大人便是,廷尉大人知道怎麼做。”朝夕說完,王慶連連應是。
朝夕又道,“宮裡的事就交給段夫人了,以後只能是段夫人代爲掌宮了。”
“那是自然的,眼下也只有辛苦夫人了。”
王慶看着段凌煙,眼底已有了幾分深意,段凌煙擔心的看着鳳欽的方向,胡亂的點點頭,而唐術那邊診治也很快,沒多時便走過來神色凝重的道,“王上這次有些不好,雖然此前沒有大礙,可畢竟年紀上來了……”
“要如何做,你只管吩咐王公公便是。”
朝夕急忙開口,唐術便不客氣的點了幾樣藥材,朝夕一聽心底微沉,即便不懂醫理的她也知道那幾樣藥材是用來救命的,鳳欽平日裡看起來對孫岑十分尋常,可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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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夢的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