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亭,你過來!”
朝夕和商玦剛一走洛舜華便招手將莫東亭叫到了一旁,擦了擦額頭的薄汗,他神色一正擺出侯爺的架勢來,語聲一沉道,“將此事封鎖起來,絕對不可以鬧得府中人心惶惶,底下若有人敢亂議論此事,立刻趕出府去,就說秀娘得疾病死了,將屍體也處理了!”
莫東亭眉頭微揚,“侯爺不查了?”
洛舜華眯眸,朝那門口掃了一眼,冷笑一聲,“一個奴隸而已,怎值得我們大動干戈,眼下試劍大會將近,莫要因爲此事影響了大局!”
莫東亭遲疑一瞬,“可秀娘之死委實詭異……”
洛舜華聞言眼底幽光一閃而逝,剛被擦去的冷汗又冒了出來,淺吸口氣,又沉聲道,“你私底下偷偷的查,總而言之,事到如今,一切以試劍大會爲重!將這邊處理好了來見我,這個奴隸可以不用管,可是府中守備卻要保證,至於那兇手……”
洛舜華眼底露出一星狠色,“不管他衝着什麼來!本候不會放過他就是了!”
說完這話,洛舜華轉身而走,再不給莫東亭多問的機會。
莫東亭站直了身子,眸子微眯的看着洛舜華走遠,如今的世道,人命如草芥,連庶民的生死都無人在意,更何況是個奴隸?他漠然的轉身走上臺階,看了看那觸目驚心的慘況,淡淡的道,“找草蓆裹了拖出去,扔到亂葬崗。”
周遭的侍衛掃了眼秀孃的情況,白着臉點頭。
莫東亭又吩咐一句,“還有那個韻兒,一道扔出去!”
他語聲森寒,侍衛們的動作不由更快!
一轉身,莫東亭見正打算走出院子的洛靈珺回身望來,他冷漠的面孔立刻一收,脣角微揚露出兩分薄笑來,洛靈珺對他點點頭轉過身去,莫東亭面上的表情便又沉了下來。
“修兒,你們幾個都和我來!”
洛舜華語聲冷然,似乎夾雜着沉怒,朱氏和洛靈珺一刻鐘都不想再在這院子裡多待,洛舜華一走她們便跟着出了院子,洛舜華周身的氣勢低沉的嚇人,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朱氏和洛靈珺跟着幾乎要小跑,洛靈脩面色亦是慘白的,走路之時腳步還有兩分虛浮。
一路到了大書房,甫一入門洛舜華便面色極其難看的轉過身來盯緊了朱氏,“那霓裳羽衣,你到底做了什麼手腳?!沒有你的授意,誰敢在那衣裳上面做文章?!”
朱氏面色微白,卻沒有在秋水苑時的無助怯懦,她面上生出一絲冷笑,纖細的身子站着的筆直,“侯爺,眼下秀娘也死了,您卻爲何只追究那衣裳的事?”
洛舜華眉頭一豎,“你想壞了我的大事?!”
洛舜華語氣太過沉厲,朱氏面色卻淡淡的,洛靈珺在旁看不下去,上前一步道,“父親,您爲何也向着一個外人說話?咱們府中本來無事,那小煞星一來便出了這亂子,今夜秀娘死的那樣慘,父親不關心關心府中是否進了奸賊,卻來質問母親?!”
洛舜華轉頭,目光沉沉的落在洛靈珺身上,洛靈珺被那目光嚇得一抖,不自覺的後退一步,朱氏將她手一握,看了看洛靈珺和洛靈脩,“你們兩個,先出去。”
洛靈珺和洛靈脩對視一眼,禁不住洛舜華身上的煞氣,到底轉身出門。
門扉合上,朱氏揚了揚下頜,“侯爺是不是太心急了,淮陰侯府哪怕是敗,卻也不是片刻就……”
“啪”的一聲脆響,洛舜華未給朱氏說下去的機會!
朱氏臉被打的側過去,脣角流出一絲血跡!
洛舜華怒目圓瞪,“你最好閉上你的嘴!你也別忘記,你是這侯府的女主人,倘若這侯府敗了,第一個遭罪的便是你!”
朱氏擦了擦脣角的血絲,轉過頭來目光平靜的看着洛舜華,洛舜華滿臉怒意,那張儒雅的面孔也變得猙獰,似乎是洛舜華的怒氣取悅了朱氏,她脣角一彎竟然笑了,“侯爺,商世子的確是一顆大樹,可光是一單生意,並不能綁住他。”
洛舜華一愣,沒想到朱氏會忽然說起這個話題。
朱氏側眸往門外看了一眼,“侯爺,我們的女兒,今年已經十七歲,足以婚配了。”
洛舜華隨着她的目光朝門外看去,眼底猝然一亮,“你的意思是……”
話頭一頓,他眉頭又皺在了一起,“可是你也看到了,商世子眼中只有夕……只有公主一人,我們的珺兒如何能入的了世子之眼?”
朱氏冷笑一下,“公主?蜀國可不曾認她做公主!”
洛舜華熱衷權利,可在男女之事上並不比朱氏心細,他皺眉思忖,一時未曾言語。
朱氏便又冷笑一聲,“怎麼?看到那張長得和莊姬相像的臉,下不去手嗎?”
洛舜華猝然擡起頭來,眯眸,眼底迸射出危險的光!
朱氏半張臉已經紅腫,脣角血跡尚存,可她卻能笑出聲來,還道,“妾到底和侯爺是夫妻,那妖物尚是稚童侯爺看她的目光便不一般,到了如今,不過藏得更深罷了,可惜,她如今傍着的乃是商玦,侯爺有心而無力,實在叫人唏噓。”
洛舜華攏在袖中的拳猛攥,朱氏卻不打算在這個話題多做停留,“那妖物的確生的一張禍國之容,然而那又如何,人死如燈滅,世子這樣的人,怎會對一個死物鍾情?”
“你的意思是……”
“不爲了珺兒,也是爲了淮陰侯府,侯爺難道真的以爲那妖物回來沒有目的嗎?從前之事,侯爺忘記了,那妖物卻未忘記,今夜的亂子,秀娘之死,即便和她無關,卻也是她想看到的,或許,她還想看到我們一個個都和秀娘一個下場!”
洛舜華面色更爲凝重,顯然,他雖然懷疑過朝夕,卻僅僅只拿朝夕當做了商玦身邊的情人妾室或者是個玩物,他只看準了從燕國能得多少利益,卻遠沒有想過如今的朝夕會翻起多大的浪來!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眼底驀然閃過兩分驚心的狠戾來!
朱氏看了個明白,一轉身面對窗櫺的方向,“見異思遷,是所有男人的本性,再如何喜歡,久了也會厭煩,就算不是商玦,也可以是其他人,我們的珺兒,該去最好最尊貴的地方,而鳳朝夕,不管是咱們府中還是蜀國朝中,都沒有她的立足之地!”
“朝中?!朝中有誰讓你做什麼?!”
洛舜華問的急,朱氏卻朝門口走去,“這一點侯爺就無需知道了,今日我只和侯爺說明白我的意思,只希望侯爺莫要只看見眼前的利益而忘了珺兒!至於那霓裳羽衣之事,侯爺放心,我自然會給您口中的公主一個交代!”
朱氏背影挺直,周身竟自有氣勢,再不是秋水苑那個被嚇得面色慘白說不出話來的淮陰侯夫人,她雍容走至門口,將門扉打開之際神色又是一柔,不遠處洛靈珺迎上來,看到她腫起來的側臉之時神色一震,“母親!父親他……”
朱氏將洛靈珺的手一握,“你和我走!”
朱氏不由分說的拉着洛靈珺離開,只剩下洛靈脩看着那敞開的門扉猶豫着要不要再進去,正怔神之間,莫東亭卻從門外走了進來,跟在莫東亭身後的竟是洛澄心,看到洛澄心洛靈脩神色一正,忙不迭的先一步進了書房。
洛舜華不知在凝神想什麼,聽到響動擡頭看了洛靈脩一眼,見他面色仍然慘白不由恨鐵不成鋼的一瞪,一轉眼,莫東亭和洛澄心進了屋子,他眉頭微鬆,“如何了?”
莫東亭拱手一拜,“侯爺,都處置了!”
洛舜華皺眉,“還是未曾發現異樣?”
莫東亭搖頭,“不曾。”
洛靈脩脣角幾動,中氣不足道,“父親,那院子本就在下人所,雖然是個偏僻的所在周遭卻頗多人來往,那兇手神不知鬼不覺的的殺了人,且門窗還是反鎖的,總叫人……”
他做了個顫慄的動作,“總叫人覺得不是人能幹出的事!”
洛舜華狠狠掃他一眼,“莫非連你也以爲秀娘是鬼殺的?!”
洛靈脩囁喏一下,說不出話來,眼底的驚悸還未全消!
莫東亭便道,“大少爺,並非全無人爲的可能,若是絕頂高手,精於奇門機關,便能悄無聲息的殺人而後造成門窗反鎖的假象,只是,只是這樣的高手世上少見……”
洛靈脩眼底閃過兩分畏色,“這麼說,這麼說秀娘是被絕頂高手殺的?父親?兇手到底是爲何而來,會不會……會不會連我們也……”
洛舜華不願看大兒子面上的懦弱,一轉頭看向洛澄心,“澄心!此事你和東亭一起查探,雖然不能鬧大,卻不得不查,試劍大會之時除了諸侯王族還有朝廷的人來,咱們府中的奴隸死了不算什麼,別處的貴賓卻不能出岔子,明白?”
洛澄心鎮定上前,“父親放心,孩兒明白!”
洛舜華看着落落大方儒雅知禮的洛澄心面生滿意,轉眸一看卻見洛靈脩正拿不善的目光盯着洛澄心,洛舜華眉頭一皺,眼底閃過失望,重重的嘆了口氣!
·
“母親,父親怎會對您動手?!”
梅園之中,洛靈珺語聲急切帶着不加掩飾的心疼,屋子裡的下人早就被揮退,洛靈珺拿着藥膏爲朱氏塗抹,朱氏未回答,只是將目光落在洛靈珺的面上,那目光變作真切的柔,一時看的洛靈珺更爲氣憤,放下藥膏轉身便走,“我去找父親理論!”
“回來——”
朱氏落下二字,洛靈珺的腳步便是一頓。
朱氏嘆口氣,“珺兒,到母親這裡來。”
洛靈珺深吸口氣,轉身之時眼底淚光微閃,她擡步至朱氏身前,朱氏拉着她的手讓她站在自己身前,嘆口氣,朱氏的語氣有些蒼涼,“你的未來,在你父親手中,你無需爲了母親和你父親生氣,這個家唯他最大,他如何待我,我都沒有法子。”
“母親——”
洛靈珺喉頭微哽,朱氏語氣卻又一變,“珺兒,那一日,我和你說過的話你考慮的如何?”
洛靈珺眼底的淚潮褪去,一時間呆了住!
第一次提起或許是一時興起,可第二次提,便代表着朱氏已經鐵了心。
朱氏看她一眼,眯眸,“今夜我已同你父親說了我的想法。”
洛靈珺身子一顫,語聲之中帶上了艱澀,“母親,父親他不一定會同意……”
朱氏聞言冷笑一下,“不會同意?只要是和財富權利有關的,他絕無不同意的可能,珺兒,你看如今的淮陰侯府繁榮富貴?可是母親告訴你,這繁榮富貴沒有多少日子了!”
洛靈珺眉頭微揚,“母親?”
朱氏搖搖頭,拍了拍她的手背,“此事,母親會爲你安排。”
洛靈珺眸光一閃,急忙轉了話題,“母親,今夜之事您如何看?能那般殺死秀孃的必定和她有深仇大恨且手段不凡,和秀娘有仇恨又手段不凡的我只能想到那小煞星!”說着又是一急,“母親,怎麼辦,那霓裳羽衣之事還未有結果,那小煞星必定會來尋您的麻煩!”
朱氏下頜微擡笑笑,“這個,你就不必操心了。”
洛靈珺欲言又止,朱氏卻道,“珺兒,母親總覺得這次的試劍大會不會太平,你切記萬事小心莫要強出頭,母親一定給你找一個好的歸宿,咱們淮陰侯府,並非久安之地。”
話題又被帶回,洛靈珺抿脣,“母親……”
朱氏忽然擡眸看來,那一眼又利又亮,似橫刀!
洛靈珺話頭頓住,朱氏輕聲一笑,拍拍她的手,“珺兒,不要和母親犟,回去吧。”
洛靈珺看着朱氏的眼神帶上了敬畏,將手從她掌心抽出,欲言又止,朱氏卻起身朝牀榻走去,一邊走一邊道,“珺兒,現在你不明白,往後你就會知道權力地位對一個女子來說有多麼重要,你應當還記得從前那妖物在府中何等地位,再看今日,她還不是世子夫人你我都要在她面前第一等,更莫說她真的成了世子夫人以後。”
微微一頓,朱氏腳步一停語氣忽然沉冷下來,“此番秀娘之死全賴府中守備不佳,若再生出事端,莫東亭這個頭領怕是幹不成了!”
洛靈珺面色一變,如遭雷擊的定在了原處!
·
“公主,這世上可真的有鬼?”
水汽蒸騰,朝夕靠在木桶邊緣,由着子蕁爲自己洗頭髮,聽到她這幼稚之語,朝夕不自覺的勾了勾脣,片刻後點頭,“有。”
子蕁倒吸一口冷氣,“有?!難道今日秀娘真的是被……”
難道秀娘真的是被鬼殺死的?!
子蕁想問,可想到適才看到的場景卻剋制不住的抖了抖,朝夕背對着她,卻還是有所察覺,默了默才漠然道,“這世上有鬼,不過你看不見摸不着,那鬼,也殺不了人。”
子蕁挑眉,“咦?這又是爲何?”
朝夕垂眸,語聲愈發涼薄,“因爲鬼,住在人心裡,你能看到每個人頂着不同的麪皮嬉笑怒罵,卻無法看到每個人有着怎樣一顆心。”
子蕁面生懵懂,頓了頓才道,“公主,奴婢覺得這淮陰侯府詭異的很!那淮陰侯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可是在殿下面前卻十分卑微,總覺得他做了虧心事心虛的很似得,還有那夫人小姐的,總是對公主有些敵意在,奴婢一點都不喜歡她們!”
朝夕忍不住彎了彎脣,“子蕁,難爲你這樣的性子還能看到這麼清楚。”
子蕁好似得了表揚,面上生出大大的笑意,“跟着公主一年多,奴婢學到了不少,若是不精靈點,豈不是要給公主丟臉?說起來今日真是太險了,那霓裳羽衣竟然會着火,幸而不是穿在公主身上,哼,那夫人果然是個壞的!”
朝夕波瀾不驚,似乎分毫不把朱氏的壞心腸放在眼裡。
子蕁見她如此淡漠忍不住道,“公主,殿下一定會爲您討回公道的!一定要狠狠地懲治那夫人,讓他們知道您是蜀國公主由不得他們算計欺負!”
朝夕眯眸,“到底是淮陰侯夫人,沒有那麼容易就被懲治,再者說,他們哪怕口中叫我公主,可心中卻並未將我當做公主,除非……”
——除非什麼?
朝夕不曾繼續說下去,只有些懶怠的閉上了眸子。
子蕁是不需要朝夕接話也能嘰嘰喳喳說一晚上的人,見狀便繼續道,“公主,咱們什麼時候回燕國?這地方好危險,真怕您有個什麼閃失。”
子蕁的手法極好,纖細的指尖在朝夕發頂按壓,叫她舒服的側頭養神,她抿着脣道,“你想回燕國了?若我告訴你,短時間內怕是回不了燕國你會如何?”
子蕁手上一頓,“不是最晚這試劍大會完了便能回燕國了?”
朝夕彎脣,子蕁果然還是單純了些,“我還有別的事。”
子蕁“奧”一聲,又問,“那公主做完了別的事就會燕國嗎?”
朝夕喉頭一哽,竟然不知如何作答,子蕁不知她和商玦是假的,等到諸事落定,她還會不會回燕國呢?思忖一瞬,她是真的答不上來。
子蕁又等了一會兒,又自顧自的道,“公主還要和殿下大婚呢!當然還要回燕國!奴婢聽人說燕國的王宮很漂亮很漂亮,公主看了一定會喜歡的!”
朝夕有些無奈,卻未曾反駁,子蕁以爲自己說對了,更爲喜笑顏開,“公主,今日殿下好生霸道威武,那淮陰侯嚇得面色慘白都改口了呢,本來也是,您是蜀國的公主,憑什麼和他們扯上了關係,表小姐可不是他們叫的起的!”
朝夕落在桶沿的手一緊,緩緩將桶沿抓了住。
她當然沒有忘記今夜的每一幕。
商玦是演戲的高手,並且照顧到了每一個細節。
任是誰都會覺得他們二人之間是真的!
思緒一時飄遠,子蕁也不再說話,一片安靜之間,朝夕隱約聽到有腳步聲響起,她猛地回神,身子一時離了桶沿,激起一陣“嘩啦”水聲!
“公主,怎麼了?”
腳步聲迫近,連子蕁也注意到了,不由轉身問,“誰在外面?!”
默了默,商玦的聲音響起,“是孤。”
子蕁鬆口氣來,笑道,“殿下請進來吧,公主在沐浴呢。”
朝夕攥着桶沿的手再度收緊,只恨不得將身後小丫頭痛揍一頓……
呼吸屏住,朝夕幾乎豎起耳朵聽外頭的動靜。
商玦又默了默,“時間差不多了,該喝藥了,孤在外面等。”
子蕁愣了愣,遲疑的“奧”了一聲,隨即便聽到商玦的腳步聲走遠。
子蕁眨了眨眼,低低道,“公主,殿下爲何不進來?”
子蕁眼中,朝夕和商玦的關係早已親密無間,是不會迴避的,可是……
朝夕脣角抽搐一下,繃緊的背脊一點點鬆弛,“拿衣服來!”
心知朝夕不願洗了,子蕁立刻利落的侍候她出來,又拿巾子將她頭髮擦至半乾,這才扶着她走出浴房,朝夕換了白日裡厚重衣衫,此刻夏日似得只着了兩層,墨髮帶着水汽披在肩頭,面上還有兩分水汽薰騰的紅暈,商玦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瞬時愣了住。
“公主,世子看呆啦……”
子蕁聲音不大不小,揶揄的嘀咕一句識趣的退了出去。
朝夕面上未敷絲帶,雙眸微閉,眼瞳渾似沒有焦距,面上一片眼盲之人才有的迷茫無措,等子蕁合上門走遠了些她才朝商玦走去,口中淡淡的道,“子蕁性子純真,殿下在她面前不必時刻做戲,否則太過難爲自己。”
朝夕越過商玦走到窗前的榻邊落座,自是不知商玦的背影僵了一僵,商玦轉過身來,正看到朝夕彎着身子去摸索案几上的棋桌,墨發從她肩頭滑下,露出一截纖長的頸子,溼潤水盈,嬌嫩粉白,她一擡手,手臂內側伴着髮絲從胸前滑過,那薄衫曼妙的勾勒出她的身形來,商玦淺吸口氣,走上前一把將棋盤推到了她的手前。
朝夕默不作聲抓住,又開始自己與自己對弈。
白子乃是寒玉,黑子乃是溫玉,朝夕佈局謀篇運籌帷幄,左手沉穩,右手奇招頻現,一時間難分難解,商玦在旁看着,彷彿覺得朝夕身體之內住着兩個全然不同性子的人。
“你不關心洛舜華和朱氏眼下是什麼反應?”
商玦拿出放在食盒中的藥碗放在桌案之上,語氣比平日裡多了兩分低沉。
“朱氏在想着如何對付我,洛舜華或許在毀屍滅跡壓制流言。”頓了頓,朝夕又道,“洛靈珺年至十七,已經可以議親了,朱氏大抵在打殿下的主意。”
她的語氣平靜的讓商玦不滿,商玦看了她兩眼,“你想讓孤如何做?”
朝夕左手正要落白子,聞言手上一頓。
她想讓他如何做……
難道她說了他就一定會那麼做?
“洛靈珺與莫東亭有染,怕是不願去更遠的地方。”
“既然如此,我就偏想要她去更遠的地方。”
“噠”的一聲,朝夕手中白子穩穩落在了棋盤之上,“一個比燕國更遠的地方。”
商玦挑眉,“你是說……”
商玦總是能最快洞悉她的意圖,這樣的人若是與你對立便是危險,可他若與你同心,任何事情的交流就變得十分簡單,朝夕知道商玦已經明白,不由牽了牽脣,“洛舜華爲了權名利祿,一定會動心,比和殿下聯姻還要動心。”
商玦彎脣,“殺人無形。”
他話音帶笑,似是讚賞,朝夕冷笑一下,“我討厭別人覬覦我的東西。”
話音落下,忽然覺得不對勁。
“我的意思是……”
“喝藥吧。”
商玦將藥碗遞到朝夕手上,朝夕忙捧住不打算再解釋,她這話脫口而出,卻是法子真心,然而商玦不是物品,更不是她的,她垂眸安靜的喝藥,商玦便定定看着她,本以爲商玦大抵會有些慍怒,可他看着她的目光卻讓她有些不解,他沒生氣,相反似乎還有些高興。
朝夕皺着眉將藥喝完,抿了抿脣,一張好看的臉也染上了苦意,和平日裡冷漠疏離的她相比此刻她表情格外的生動鮮活,看的商玦眯起了眸子,商玦將一隻小木盒塞進她掌心,朝夕趕忙打開木盒拿出盒子裡的東西放進了嘴裡。
是他早就備下的蛇果果脯!
“喝完了上牀吧。”
朝夕聞言差點嗆着,放下那小木盒子道,“殿下先歇着,我要下完這一局。”
商玦眯眸,“孤一個人沒有辦法。”
朝夕心頭“咯噔”一下,“嗯?”
“今夜是上元。”
“所以?”
“上元是月半。”
“然後?”
“月半之時要爲你驅寒。”
商玦話語淡淡,朝夕卻愣住,她忘記了!
商玦說過,往後每月月半之時幫她運功驅寒,她本以爲是他隨口一說,卻不想……
“其實不用。”
“君無戲言。”
朝夕抿着脣,只覺得這不是事情的發展方向。
“又在懷疑孤有何圖謀?”
朝夕不語,商玦只好道,“孤說過,不要無能之人,更不要會拖累自己之人。”
朝夕思忖一瞬,這才點頭起身。
二人至牀榻對坐,商玦道,“把手給孤。”
朝夕伸出雙手,商玦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緩緩閉了眸子,內力洶涌而出,卻綿綿不斷的從她脈門涌入,好似一股子三月春陽一般的暖絨沁入血脈,將她每一寸骨肉都熨帖而過,鼻尖蓮香縈繞,朝夕微微睜眸,墨玉一般的眼底閃過一星微光!
二人雙手相握,又是對坐,氣息離的無比之近,商玦的靈識隨着內力探出,只往她丹田之中游曳,好容易一路到了她內力盤旋之地,商玦卻感知不到她的內力有多深!
這樣的情況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這個人是真的不會武功。
第二,這個人的內力,在他之上。
商玦心中疑竇頓出,靈識又在朝夕體內遊走一個大周天,而後,他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足足大半個時辰之後商玦才鬆開朝夕的手,二人掌心皆有薄汗,朝夕更是身子一軟倒了下去,商玦眼疾手快將她一扶,朝夕蹙眉道,“怎會如此……”
商玦看了她兩瞬,將她放倒在了榻上!
“第一次,你太累了,躺一會兒。”
朝夕眨了眨眼,並未覺得哪裡不適,反而是舒適的迷糊,她點點頭,一個翻身就這枕頭便淺睡了過去,商玦拉過錦被爲她蓋上,站在牀邊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轉身走了出去。
“子蕁——”
子蕁瞌睡之間豁然擡頭,有些驚訝的從小榻上起身,“殿下?”
商玦站在她面前,眸光沉沉,“今日公主都做了什麼?”
子蕁定了定神,連忙道,“早上是您陪着公主的,後來公主下了一會而棋,又拿了天荒出來,再後來便去午睡了,午睡剛起您就回來了。”
今日裡商玦又被洛舜華請去看武器樣式,中間有兩個時辰他並不在朝夕身邊,因此纔有了這一問,聽着子蕁之語他淡淡頷首,眉頭仍然微微蹙着。
“啊,公主彈琴了!”
子蕁忽的驚呼一聲,商玦凝眸,“有何不對?”
子蕁面色有些震驚,“殿下!您不知道嗎?公主說過,她的琴受過詛咒,只要琴音響起,便會有人死去,天,上一次是那個趙國的公子,這一次是韻兒和秀娘……難道真的是那琴的緣故……”
子蕁自顧自說着,眉頭一皺面色有些古怪。
商玦眸色幽深一片,回頭看了一眼內室的方向,沉默片刻走出了門去!
當然不可能是琴的詛咒!
這種東西哄騙無知小兒或許可以,在他這裡卻並不適用。
雪粒子已經停了,院子裡薄薄鋪了一層,商玦甫一出門雲柘便迎上來,低低在他面前說了幾句什麼,商玦聽完面色並不十分好看,揮了揮手雲柘身影一閃便沒入了夜色之中。
“聽說今夜有好戲!竟然不叫上我!”
牆頭一道黑影翻下,正是扶瀾裹着一件大氅哆哆嗦嗦的走了過來!
走至檐下站定,扶瀾道,“你似乎有些緊張呢,剛纔雲柘說了什麼?”
商玦抿脣不語,扶瀾“嘿嘿”笑一聲,“今夜這兩場好戲十分有趣,這府中有她的人?”
商玦周身氣勢有些發沉,就在扶瀾以爲他不會回答之時商玦卻又開了口。
“何止這府中。”
扶瀾詫異的“哦”一聲,“什麼意思?”
商玦眯了眯眸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很快我就知道了……”扶瀾思忖一下眼底一亮,“聽說這一次十二諸侯國都有人來淮陰,趙國眼下正在內亂可以排除了,你的意思是,她會有別的幫手來淮陰侯府?”
商玦抿脣不語,在扶瀾看來卻是默認!
扶瀾眼底生出看好戲的興致,“怎麼感覺更精彩的還在後面呢?!”
商玦轉頭,淡淡掃了他一眼回身進了屋子!
扶瀾裹着大氅直跳腳,“哎哎哎,我可是翻牆過來找你的,我是要跟你說我夜觀天象又有了關於你和她的新發現你怎麼就走了,我要你親口證實啊……”
“砰”的一聲輕響,商玦合上門徑直朝內室而去。
甫一踏入內室,卻見朝夕坐了起來,他一挑眉,“怎地不睡了?”
朝夕虛虛閉着眸子,聞言朝他的方向看來,“外面怎麼了?有什麼消息送來?”
商玦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看了她片刻,忽然問,“你的眼睛如何了?”
朝夕一愣,隨即搖頭,“還是看不見,不過無礙。”
頓了頓,她繼續追問,“送來了什麼消息?”
商玦眉頭微皺一下,轉身朝浴房走去,“的確送來了消息,不過是事關晉國和趙國的。”
朝夕本坐在牀邊,聞言立刻下地朝他跟來,“事關晉國和趙國?”
商玦並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慢條斯理的在浴房一角的香案之上點香,朝夕只好又跟過來,“晉國內亂剛畢,趙國也在暴動之中,他們會生出什麼事端不成?”
商玦不緊不慢的從香盒之中取出一隻塔香,又慢條斯理的放在香灰之上,用香鏟撥弄幾番,將塔香埋了一半,這才漠漠道,“你好像十分關心。”
朝夕對着他的背影,此刻又上前一步,“能送到你這裡來的必定是大事,我好奇罷了。”
商玦拿過火摺子,打開蓋子點燃,而後一點點的將那塔香引燃,很快的,一股子混合了沉檀的蓮香瀰漫開來,商玦放下火摺子,直起身子,這纔開口。
“晉國乘着趙國內亂髮兵十萬,眼下已經大軍壓境了!”
簡單一句話,讓朝夕眉頭一皺,“晉國想和燕國一樣侵佔趙國邊城?”
“晉國大抵這樣想,可他們怕是不行。”
商玦語氣沉下來,只讓朝夕下意識覺得他似乎不開心。
她有些不解,只問道,“爲何不行?”
商玦轉過身來,眸光幽幽落在她面上,朝夕便又下意識垂眸。
“因爲燕國已經出兵晉國!”
朝夕眉頭一皺,詫異萬分,“燕國出兵晉國?”
商玦“嗯”一聲,落在身側的手忽然開始解最外面的衣袍,他還是白日裡的那一身墨白華服,此刻正解開腰帶,玉扣被他打開,連着錦帶被他擡手扔在了一旁,而朝夕還有些不解的追問,“燕剛敗了趙,又得了趙國城池,爲何此時發兵晉國?”
她們離開燕國大營已經有半月之久,朝夕又不主動問燕國軍事,這還是第一次聽商玦說起伐晉之事,她的語氣有些不解急迫,商玦解衣服的手卻未停,外袍被他除去,又是揚手一扔,外袍落地,他開始解中衣,口中緩聲道,“燕能伐趙,爲何不能伐晉?”
朝夕蹙眉,下意識擡起了眸,到脣邊的話一滯,她面色忽的一變。
“你要做什麼?”
商玦有些不解的看了看眼下這處所在,心知她在說他爲何解衣,便波瀾不驚的道,“這裡是浴房,你說我要幹什麼?”
朝夕猝然垂眸,一副非禮勿視的樣子。
商玦見狀淡笑一下,一把將脫下身子的中衣扔到了一邊去,上前兩步道,“晉國七年之前佔了燕國邊城三座,這一次,孤想拿回來。”
他走到了朝夕三步之外,手一擡,開始解裡衣的襟扣!
朝夕表情有些僵硬,“我先出去——”
“不準走!”
她身子剛一動,商玦已利落落下三字。
朝夕面色微變的頓足,商玦又道,“你還沒有回答孤的問題。”
朝夕抿着脣,語聲緊繃,“燕剛伐趙便要伐晉,怕是會引來朝廷不滿。”
商玦笑一下,“是嗎,可是孤兵令已出,要收回也來不及了……”
襟口被一顆顆的解開,衣襟之內是他挺闊光裸的胸膛,眼見得他即將不急不緩的剝下最後一件衣裳,朝夕忽然轉身要往外走,剛走出一步,手腕便被拉了住,商玦在她身後語聲陰測測的道,“既然眼疾未愈,你在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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