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宣乖順答應,李沐芷轉身要走,他快跑拉住她手,帶上了哭腔問:“阿姐,你何時忙完?我想跟着你,我害怕。”
李沐芷撫摸着他的頭髮,柔聲勸道:“過兩日,再等兩日就可。”
李沐宣抱着她的腰不撒手,委屈得厲害,怎麼也不肯撒手:“阿姐,你再陪我待會兒。”
李沐芷只得拍着他的頭,哄着說道:“阿姐還有事忙,你吃完飯睡一會兒,有薛公子陪着你呢。”
李沐宣又開始哭,求助地看向薛陽,他上前兩步,將李沐宣攬過來,問他:“忘記上午我怎麼交代你的了?”
李沐宣擡起小手抹了把臉,嫩生生地對阿姐說道:“我長大了,是男子漢,再不哭鼻子讓阿姐擔心。”
李沐芷摸摸他的頭:“阿弟懂事,長大了。”
又交代了兩句,準備離開,薛陽伸臂攔住她,指了指桌子上的菜:“你沒有用午飯吧?吃兩口再走。”
李沐芷頓住,輕聲道:“吃過了。”
薛陽不肯讓步,指着桌子上的湯碗:“湯和粥我沒動過,只有宣兒喝了幾口,你吃不下飯,好歹喝點湯,不爲自己,難道不爲你阿弟想想?如你身子垮了,整個李家該如何?”
李沐芷還待要拒絕,薛陽已經不由分說攥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向飯桌。
李沐芷略一掙扎,眼前發黑,險些栽倒,趕忙扶住桌角,薛陽沒有鬆手,神情變了變:“你發燒了?”
李沐芷擺擺手,端起湯碗,咕咚喝了下去,面色涼了涼:“我須得走了,冗事太多,由不得我歇着,多謝薛公子好意。”
話音剛落,就被薛陽輕釦住手腕,李沐芷剛要掙扎,薛陽已經鬆開,退後一步,輕斥道:“你發燒了自己都不知道?還是說明知病了依舊這麼熬?你身子鐵打的不成?如此不知緊要!”
李沐芷神情淺淡像是並不當回事:“只是小毛病,不打緊。”
又叮囑了李沐宣幾句,便不顧薛陽反對,在他惱怒的眼光中離開,去了前院。
薛陽喚住青梅,叮囑她看好李沐芷,讓她多喝水,歇息,青梅嘆口氣,憂愁地看向自家小姐離開的方向,無奈道:“姑娘哪是聽人勸的性子?忙起來從來不顧惜身體。”
沉沉嘆了口氣,行禮走了。
一整日,李宅上下無人停下,忙而不亂,李沐芷將活路分派得明明白白,玉竹領家裡雜務,青梅領迎來送往招待的營生,秦山看着外院,後廚仍舊歸攏一處,與平時無異,將菜單和點心果子列了單子,讓他們按照這個準備。
夜裡,門前,走廊上,全都掛滿了燈籠,前後院燈火通明。
李沐宣不想睡,總想去找李沐芷,薛陽想了個法子,挑出一本萬言書,讓他先讀熟,再背下來。
李沐宣哪裡扛得住這個黑心法子,讀了兩遍下來,眼皮就瞌睡地睜不開,薛陽冷臉不肯讓步,堅持讓他背過,李沐宣癟着嘴,好容易讀得稍微通順一些,困得哈欠連天,再跟薛陽求情,他纔開恩,準允他上牀坐着背。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李沐宣就倒在了枕頭上,睡得沉穩。
薛陽熄了燈,關上門,去到李沐芷院裡,屋裡燈沒亮,他敲了敲門,也無人迴應,仔細聽着,裡面半點聲響都沒有。
她不在自己屋裡,定是在前廳。
薛陽快步走去,前廳偏廳都沒有,繼續往前走,靈堂裡,李默天的靈柩旁,跪着形單影隻的李沐芷。
她聽到聲響,回頭去看,見是他,點頭算是見過禮,而後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歇着?”
薛陽走到跟前,雙手拱起,對着李默天的靈柩鄭重作揖,行了大禮,才答她的話:“你也知道晚了,怎麼不去睡會兒?”
李沐芷搖搖頭:“我睡不着,宣兒怎麼樣?睡下了嗎?”
“他吃得好,睡得好,你不必擔心,需要擔心的是你自己。”不知是不是夜裡,薛陽覺得自己神志有些模糊,他覺得李沐芷比中午時候竟更瘦了些,面色已枯乾,形容慘淡不已。
李沐芷盯着父親的靈柩,神思像是不附體,完全沒有應答的意思。
薛陽上前一步,跪在一旁,對着大大的奠字道:“伯父在天有靈,倘若看見他最心愛的女兒,如此自虐,糟蹋自己的身子不知愛惜,不知當作何感想?”
李沐芷眼神微微晃動。
從小到大,李默天待她爲掌上明珠,雖寵愛卻不驕縱,教她各式學識,更要她愛惜自己,音容笑貌似在眼前,可慈父已撒手人寰,一念至此,李沐芷就覺得胸前透不過氣來。
昨夜,她就告訴自己,不能沉溺悲傷中,若是無法自控,就別去想,只當忙着打點別的事務。
可夜深人靜,她望着滿室皆白,思緒再難阻礙,經薛陽一語,死命壓在心底的哀慟就一股腦奔出來,難以消散的孤單和彷徨充斥滿懷,李沐芷怔怔望着父親的靈柩,滾燙的淚滴落,砸在手背上,她像是被燙到,極力地忍住哭泣,一邊快速地收回手,像是怕被人看見。
薛陽心裡好大不自在,他忍了又忍,才道:“這個時候哭不丟人,你不必憋着,整日心事這麼重,再不哭兩聲,人怎麼扛得住?”
一整日除去喝了兩口湯,李沐芷什麼都沒吃,胃裡火辣辣地燒着,左腿膝蓋也像是着了火,渾身熱得難以忍耐,她頭忽地發暈,身子不受控地向旁邊栽了下,薛陽正盯着她,長臂一伸就將她攬住,李沐芷雙眼艱難睜開,藉着薛陽攙扶的力道,重新直起身子。
“我有點頭暈,你別見怪。”李沐芷改跪爲坐在蒲團上。
剛一觸到她的身體,隔着夏日並不厚的布料,薛陽都能感受到她身體的滾燙,被嚇了一跳,顧不得其他,手背探她額頭,她果真還在發着高燒。
薛陽這下是真的生氣了,李沐芷雙手撐在蒲團上,像是下一瞬就體力不支倒地不起。
他不再廢話,勸是勸不聽李沐芷,直接上手,單腿支地,雙手將她攔腰抱起。
“你要帶我去哪兒?我不能走,還有事沒處置完……”李沐芷的話說不到半截,被薛陽不留情打斷:“什麼事都靠邊,你若不想李家有第二個喪事,就安穩地回去歇息。”
李沐芷想要掙扎,兩日來的疲累,加之身體的病痛消耗了打量的體力,她望着薛陽因爲憋氣而緊抿的嘴脣,兀地說道:“我膝蓋,許是化膿了,疼得厲害。”
薛陽身形一頓,好容易聽到她說句示弱的話,怒氣更盛:“化膿不稀奇,你再折騰下去,斷了也是能夠。”
李沐芷知他是爲了自己好,腦袋燒得渾渾噩噩,她只確定了薛陽對她沒有惡意,便放鬆了心神,頭一歪,靠在他的肩窩處閉上了眼睛,養會兒精氣神。
薛陽穿過一條走廊,來到李沐芷的院落,路上沒有碰上任何下人。
薛陽踢開房門,將她安置在榻上,去櫃子裡找出朱泮洋給的創傷藥,掂了掂,昨日爲她上藥沒有都用上,還剩下一些,於是拔掉堵頭,將她的褲腿挽起。
李沐芷手臂搭在榻几上,頭靠在上面,歪着頭,溫順地由着他爲自己解開布條,清理,上藥,重新包紮,全程安安穩穩,一句話都沒說。
安靜到薛陽以爲她睡着了,繫好布條,一擡頭正迎上李沐芷的眸子,原來她一直在看着自己。
薛陽面上一熱,低頭將盆端了出去。
將手裡空了的藥瓶擱在桌子上,李沐芷沒動,不知在看什麼。
“藥用完了,明日得去朱家再拿點,你這一日不停走動,天氣熱,出汗多,傷口被汗水泡了一天,哪能不出膿,再好的藥也沒用,你要是還想要這條腿,明日一定不能再動了。”薛陽擰着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