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下了樓,發現偌大的客廳裡冷冷清清的,竟然一個人也沒有。謝清歡見狀不由微微皺眉,以她這幾天的觀察,唐家的人在這個點兒通常都已經起牀,並且準備吃早餐了。
今天是年初一,唐起要支持家族祭祀活動,就算因爲除夕夜守歲睡得晚了,今天也決計不會賴牀的。謝清歡納悶兒地在無人的客廳裡站了一會兒,才見到管家衣裝筆挺地從廚房裡走出來。
管家見到謝清歡,微笑着跟她打招呼道:“大小姐,早啊。新年好。”
“管家早,新年好。”謝清歡也笑了一下,微微頷首,“大哥他們呢?還沒起嗎?”
“先生他們都已經起了。”管家臉上掛着無懈可擊的完美笑容,看一眼時間,這才恭敬道,“大小姐,你先坐一會兒吧,馬上就可以開飯了。”
謝清歡聽了這話,心中有點兒疑惑,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輕輕點點頭,走到餐桌旁坐下。桌上放着幾份最新的報紙,謝清歡隨意挑了一份翻看。大約是年關的原因,報紙上並沒有什麼博眼球的大事件,尋常的社會新聞中帶着一絲絲的喜慶,細緻地提醒着讀者春節期間注意安全。
看完手中的報紙,謝清歡將它照先前的樣子折起來放好,看一眼腕錶,發現時間纔過去十分鐘,管家在她坐下的時候就已經悄然退下了。
謝清歡端正地坐着,心中越發納悶兒,想着管家剛剛從廚房出來,也許有什麼玄機,便打算去廚房看卡。正要起身,耳邊就傳來合着輕輕掌聲的歌聲:“祝你生日快樂~”
就這一句詞,幾個人唱得高低調有些參差不齊,聽上去怪怪的。謝清歡轉過頭去,只見唐漣漪捧着個蛋糕走在前頭,唐家三父子跟在她身後。
“哎呀,爸,你唱跑調了。”生日歌一結束,唐非就急急道。他的臉上還沾着些白色的奶油沒來得及擦掉,看向謝清歡笑得眉眼彎彎,眼中隱約閃耀着細碎的星光。昨天的晚睡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顯眼的痕跡,看上去依舊精神奕奕。
相比唐非神情間明顯的興奮,唐摯神色如常,顯然是對給人過生日這一業務駕輕就熟,已經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但臉上的表情,仍比尋常時候要溫和許多。
在這樣一種寧和溫馨的氣氛中,唐起一貫的冷漠也繃不住了,只是臉色看上去略有點兒僵硬。
謝清歡靜靜站起身,依次打招呼道:“伯父,阿姨,大哥,小非。”
唐漣漪臉上帶着笑意,腳步輕快地走近,將手中的蛋糕放在桌上,插了一根蠟燭,直起腰一拍手:“噹噹噹當!歡歡,今天是你二十二歲的生日,我們——”她擡手指一下自己,又在唐家父子頭上凌空一點,表示大家都有份,“特意親手做了個蛋糕給你,祝你生日快樂。”
原來是做蛋糕去了,難怪大清早的一個人也不見。謝清歡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於輕輕說了一句:“謝謝。”這幾位平日裡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主兒,不說這蛋糕做得如何,單這份心意也有足夠的分量了。
“一家人,說這個就太生分了。”唐漣漪笑着擺了擺手。
“許願吧。”唐摯悠悠開口。
“姐姐,可以許三個喲。”唐非笑眯眯道。
謝清歡十指交握,抵在下頜上,輕輕合上眼睛。她向來目標明確,想要達成什麼目的,就放手去做,努力達成,許願這種行爲在她看來,有些天真。
但面對唐漣漪他們做出來的蛋糕,她仍是認真地許了願。
謝清歡睜開眼睛,唐非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姐姐許了什麼願?”
謝清歡略一挑眉:“許的願,說出來就不靈了吧?”
“可以說兩個。”唐摯道,唐漣漪點點頭:“是啊是啊。”
謝清歡微笑道:“我希望家人朋友,都身體健康,工作順利,心想事成。”
唐非有點失望,這願望也太平常了吧,像他過生日的時候,許願都照自己最喜歡最想要的來。唐摯也撫了撫額,這人真是,想要對她好,都找不到機會。
唐起聽了她的話,看她的目光卻有些意味深長。他經歷的比其他幾個人加在一起還要多,清楚地知道很多時候健康平安纔是最大的奢求。
“切蛋糕吧。”唐起略微笑着。
蛋糕做得並不大,主宅了除了幾個主人,管家還有幾個幫傭每個人都分到了一點。畢竟這個只能當做甜點,不能做主食,所幸親自動手的幾位各種料都放對了。
早餐集體吃的長壽麪,謝清歡作爲壽星,碗裡多臥了兩個蛋。謝清歡吃着面,琢磨着哪怕在這個世界,年歲也漸漸大了,可以考慮結婚這種人生大事了。
吃過早餐,謝清歡告辭回家,唐家四人都送上了生日禮物,唐漣漪唐起跟唐摯還給了新年紅包,唐非因爲是小弟,得到了謝清歡親手刻的印章作爲新年禮物。
時間還早,謝清歡也不急着去赴路子允的約,先駕着車回家,闢了個櫃子出來放生日禮物,將行李箱裡的衣服放好,這纔不慌不忙地出了門。
開了導航,找到跟路子允約定的地方,停好車之後跟路子允匯合。
路子允今天倒是沒有穿向來鍾愛的唐裝,換了身黑色的立領,看上去十分的青春。他約的地方是海洋館,在t市也算是標誌場所之一,全年開放。大概是因爲年初一,來海洋館的人並不多,但路子允站在那裡,回頭率還是百分之百。
反觀謝清歡,一身紅色的修身長風衣,腳上是及膝的長靴,頭上戴着一頂毛茸茸的棉帽,一股子街拍範兒。
路子允見到她,衝她揮了揮手。
謝清歡立刻覺得有幾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暗暗一嘆,這年頭的禍水,都不分性別了。
謝清歡快步走過去,路子允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票,帶着她向海洋館內走去。
謝清歡的心情一下子就微妙起來了,堂堂一家之主,跑來這種地方,合適嗎?
路子允並不知道謝清歡在腹誹着自己,他知道今天是謝清歡的生日,也知道唐家向來的習慣,約她出來也是不想她一個人呆着,光是想着就覺得有點心疼。
至於這對他而言是初次約會的地點,爲什麼會選擇海洋館,這自然是路小心出的主意。謝清歡的資料很詳細,她先前去過的地方,在後續調查中也都有記錄,她跟蕭朗月已經去過世界上最大的迪尼斯樂園,滑過雪溜過冰,更不用看電影這種戀愛常用招數了。
路小心細細看過資料之後,得出結論——謝清歡從沒去過海洋館。
事實證明,路小心的結論是對的。十分鐘之後,謝清歡跟路子允站在如夢似幻的海洋館內,看着游來游去五彩斑斕的熱帶魚,眼神略好奇,表情頗夢幻。
大雍地處內陸,海洋生物在內陸倒不是完全養不活,但所需耗費的人力物力大,不沉溺玩樂的帝君都不會在這方面放縱。
路子允也是第一次陪着人來海洋館。他倒是認識不少名貴的觀賞魚,對海洋館的生物卻認不全,也就比謝清歡好一點。
因爲他也認不全,所以他失去難得的一次科普海底世界的機會,但這並不妨礙他跟謝清歡兩個人站在透明玻璃前,看得興致勃勃。
看一會兒就挪幾步,兩個人都不太說話,但也不覺得無聊。謝清歡正在看翻車魚的時候,一道小人影突然貼了上來,緊挨着她的腿。
來海洋館的有不少年輕人,三三兩兩的,也有帶着孩子全家出動的。謝清歡低下頭,就見到一張小臉,下巴尖尖的,眼睛又大又圓,因爲仰着頭的原因,軟軟的額發有些翹。
路子允也看了過去,那孩子冷冰冰地看他一眼,很快收回視線,挨着謝清歡站着,平靜地看着透明水箱裡的魚。
路子允略微皺眉,眼中卻帶着三分笑意——他掌權已久,哪怕是長輩,在他面前也未必敢自持身份,卻沒有想到今天會被個小鬼頭看扁。
謝清歡是認識這孩子的,也有點兒驚訝他竟然會一個人在這裡,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你家家長呢?”
小孩聽她開口,慢騰騰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回答,轉過頭繼續看魚。
路子允這時候也發現了這孩子的神情未免太冷靜了,說是冷漠也不爲過。海洋館的管理很嚴格,單獨一個的小孩是不可能放進來的,這孩子一個人在這兒,很顯然是跟家長走散了,卻沒有一點驚慌失措。
“雁歸,這孩子——”路子允倒不是怪這孩子來破壞氣氛,放着孩子走丟的家長也未免太不負責任了。
謝清歡淡淡道:“我認識。”說着她蹲下身,平視着孩子問道:“白九呢?”
白九?路子允輕輕挑眉,白家新近認回去的那個私生子,也不知上了族譜沒有,連名字都沒有改過,白家老爺子打的是什麼主意,稍微有心的人,也能看出一二。
前陣子白澤跟嫩模還有幾個沒什麼名氣的小藝人玩5p被爆了出來,白家的聲譽家教一下子跌到了底,先前風頭正盛的私生子白九也驟然低調了起來,但協助白漠挽回白家形象做的幾件事,卻極其漂亮。
白九這個人,絕不簡單。
小孩看着謝清歡,半晌才動了動脣,說了一個字:“不。”
謝清歡想着上次做活動是關愛自閉兒的,這孩子也在其中,想來也有些自閉,跟人溝通不善,要問出些什麼,恐怕不可能。
謝清歡站起身,對路子允道:“白九家的,應該是走散了,他也不知道白九在哪裡。”
路子允點點頭,這孩子的面相瞧着確實有那麼一點白九的影子:“送他去管理處吧,白九應該知道去那裡領人的。”
“嗯。”謝清歡朝小孩伸出手,“走吧。”
小孩子靜靜地盯着那隻手看了看,又擡眼看一眼謝清歡,彷彿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慢騰騰地將一隻手放在謝清歡手中。
他的手小而軟,帶着一股涼意。
小孩拒絕讓路子允牽他的另一隻手。路子允向來知道自己不容易跟人親近,但三番兩次被同一個小孩無視,還是當着謝清歡的面,難免有些失落。
謝清歡看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卻沒有要安慰他的意思。患有自閉症的小孩,對於陌生人本來就是排斥的,對白九家的這個小孩來說,謝清歡也是陌生人,不過好歹上回還見過一次。
小孩步子小,走得不快,謝清歡跟路子允還能一邊走一邊看,沒走出多遠,就見白九匆匆而來,手中還拎着個可愛熊的小揹包,眉眼間有一絲焦慮,襯得年輕的臉龐有些戾氣。
白九疾步走到近前,一眼就看到牽着自己小孩手的是謝清歡,而她旁邊站着的,赫然是向來行蹤神秘的路家七爺!
白九挑了挑眉,飛快地盤算是去套個近乎還是裝作壓根兒沒有看到——以路家的門第來說,路家七爺年初一跟謝清歡在海洋館約會,可不是什麼好消息,雖然路七爺年紀也不小,至今也沒有交過女朋友。
白九頓住腳,沉着臉看着面無表情的小孩:“白小拾,你給我過來!”
白小拾撩起眼皮漫不經心瞟他一眼,輕輕掙開謝清歡的手,慢騰騰地走過去,擡手抓住小揹包的帶子,喊了一聲:“爸。”
路子允嘴角輕輕一抽,這孩子果然是區別對待。
謝清歡好笑地看他,白小拾的自閉症並不很嚴重,認得親近的人也不稀奇。
白九看着這小屁孩,小小年紀,個性就如此無趣,還面癱裝自閉,既不像他,也不像像他媽,簡直是基因變異!
白小拾抿着小嘴巴,對謝清歡搖了搖手。
白九的大手按在白小拾的頭頂,對謝清歡跟路子允微微點頭:“多謝,再見。”說着帶着白小拾翩然離去。
真是……不可愛的小孩以及掃興的大人。路子允偏了偏頭看向謝清歡:“還看嗎?”
謝清歡看一眼時間,淡淡道:“都這個點了,去吃飯吧。”作爲家主,出來玩一會兒就行了,不能一天都耗在海洋館吧。
因爲路子允沒有開車,吃完飯謝清歡準備送路子允回去。路子允想着家裡一羣鐵娘子就頭疼——他的六個姐姐全都回來了。換了平時,謝清歡肯送他,他自然不會拒絕,但今天不行,他不想過早地將謝清歡暴露在衆人面前。
謝清歡也並不堅持。路子允看着她,突然覺得要想牽着她的手一起走進婚姻的墳墓,恐怕還要很長的一段路,他的那枚唯一真愛的戒指不知道要留到什麼時候。
謝清歡將路子允放在路邊,路子允下車前,拿出一個小絨盒子,遞到謝清歡面前:“雁歸,生日快樂。”
謝清歡略一沉默,才伸手接過小盒子,誠懇道:“謝謝。”
“雁歸,”路子允突然凝視着她,認真道,“這兩天,不管有什麼人找你,跟你說什麼,都不要答應。”
謝清歡聞言挑了挑眉,她知道路子允真正想說的是什麼,但她只是笑了一下。以路子允的家世,即便他確然只是跟她做普通朋友,他身後的人,也未必會信。一個人若是站得太高,他身邊的人,也必須要配得起他的身份。
謝清歡從沒覺得,路子允交朋友或者結婚,會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情,有人出面反對不過是早晚的事。只是,她沒想到,出頭的人會是蘇沐。
初三那天,蕭朗月從元家返回t市,那位路家的大小姐也約在這一天見面。謝清歡爲避免蕭朗月嘮叨,好好打扮了一番,帶上口罩跟墨鏡先行赴約去了。
謝清歡掐着點來到越好的咖啡廳,等在門口的蘇沐陪着她進去,抓緊時間介紹了一下路家的大小姐:“大小姐夫家姓莊。”
謝清歡脣邊勾着一道淺淡的弧,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蘇沐這句話透漏了兩個意思:這位大小姐對路家很有些影響力,但她畢竟嫁了人,對於路子允的事能掌控的餘地也不算多。
路子婧看着謝清歡一路走來,不由微微挑了挑眉。蘇沐哪怕是臉上帶笑,她身上那種自血與火中踏出的氣勢也依舊不容忽視,而謝清歡走在她身邊,竟然絲毫也不遜色。
謝清歡走到卡座前。路子婧似笑非笑瞥一眼蘇沐,一擺手:“蘇沐,你先退下。”
蘇沐看一眼謝清歡,動了動脣,卻終究沒有說什麼,走到一旁的卡座坐下。
路子婧冷淡地打量着謝清歡,並沒有開口請她坐下。
這樣的冷落是十分初級的下馬威,謝清歡並不在意,只是擡腕看了看時間,靜靜開口道:“莊夫人,我趕時間。你若是有什麼指教,不妨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