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談判之後,歐洲黑道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卻又無時無刻不在密切關注着路家跟道格拉斯家的動靜。只是這一次,沒有人輕舉妄動。
道格拉斯家的生意在這次爭鬥有不少受到了波及,甚至有一些一直處於壟斷的局面被打破,但作爲家族根基的航線絲毫未損。從這方面來說,黑道聯盟雖然氣勢洶洶,但確實是做了一回無用功。
即便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打擊,道格拉斯家的掃尾工作依然十分繁瑣。
謝清歡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次過上了三更睡五更起的日子。
道格拉斯家前有家主之爭,後有黑道聯盟之鬥,內部經過了再三清洗,家族成員由幾百人銳減到十幾人——向來對家主的職權有掣肘之能的長老會全軍覆沒,旁支分支近的遠的大多數做了炮灰。
格雷在時,只是隨意地處理了一番,連儀式都沒辦。這會兒謝清歡騰出手了,便將死去的人都攏在一起,統一辦了儀式。
只餘下八個孩子跟五個還在養傷的大人。
這一小批人,是格雷特意跳出來留給謝清歡。就他自個兒的眼光來看,個個都是好苗子。
只有一個人的家族,擱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絕對算不上興旺。所以,謝清歡雖然不喜道格拉斯家一向的傳統,對這些倖存的人卻沒有惡感。
謝清歡將他們聚在一處,略聊過幾句,又仔細觀察了言談舉止,在聰明靈慧這方面道格拉斯家的人似乎有着先天的優勢。這幾個孩子最大的七歲,最小的才三歲,沒有一個人怯場,動作自然大方,表現相當得體。
小孩子的心性還有可塑的餘地,道格拉斯的傳統即便擺在眼前,後天的培養也同樣重要。對於這一點,謝清歡倒是不擔心。
反而是那幾個已經成年了,讓她有些擔憂。但是很快,她就發現這幾人彼此之間冷漠而疏離,且他們不是最相近的血脈,所以不被撩撥的話,也不會主動上前去砍死對方。
這讓謝清歡鬆了一口氣。
道格拉斯家用人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從殘酷的家族競爭脫穎而出的,他們通常會被委以重任,手中握有不小的權力,距離家族核心也近。
而另一種,則是家族教育基金體系中,按照個人的資質特別培養的。他們分散在道格拉斯家事務的方方面面,屬於堅固的基石。
所以,這碩果僅存的五個人,在道格拉斯家其實有着較高的地位,能驅使他們效力的,只有家主的強大了。
等謝清歡安排好道格拉斯家的事情,已經到了十二月的下旬。聖誕臨近,處處都洋溢着節日的喜慶。
在聖誕之前,謝清歡終於忙完了手上的事,便入鄉隨俗,吩咐托馬斯給孩子們準備聖誕禮物。
托馬斯答應了,辦起這事兒卻相當隨便——道格拉斯家的人,想要什麼東西,都會自己親自去搶過來,那樣纔有樂趣。
不過,這話他沒跟謝清歡說。謝清歡看着對什麼事都不在意,但她並不是個對什麼事都很隨意的人,這點眼色,托馬斯還是有的。
偶爾做一些跟先前大相徑庭的事,也很有意思。
尤其是看着收到禮物的孩子們臉上那驚詫的小表情。
聖誕過後,謝清歡就回t市去了。年初她拍的那部《無間》,排在元旦檔,她回去了還能趕上宣傳的尾巴。
臨走時,孩子們都來送她。
“菲麗絲。”溫格看着她,期期艾艾地開口。
菲麗絲是謝清歡的英文名,因爲她一直沒有英文名,在華國還好,在道格拉斯家簡直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托馬斯也看得出她大約是更看重謝清歡這個名字,便隨意弄了幾個名字讓謝清歡選,好方便大家稱呼。
那會兒謝清歡正忙得腳不沾地,看也沒看,隨手指了一個,便這麼叫開了。
這幾個孩子年紀不大,在道格拉斯家的輩分卻是跟謝清歡一輩的,這麼叫名字也沒什麼不妥。
“嗯?”謝清歡看着他,挑了挑眉。
溫格卻彷彿一下子泄了氣,懨懨道:“沒什麼,祝你順風。”
“謝謝,再見。”謝清歡笑了笑,衝送行的衆人揮了揮手手,轉身上了直升機。
托馬斯看着耷拉着眉毛的溫格,略帶着幾分興味地笑了。
這次倒是沒有招搖,只不過停的位置似乎相當不厚道。
謝清歡下了飛機,站在很顯然有些年頭的宅院裡,看向垂手立在一邊的人:“怎麼回事?”
“小姐,我是謝彥,是一名職業管家,因爲精通華語,被托馬斯先生派遣來華國爲小姐效力。”謝彥冷靜地應道。
“這宅子?”謝清歡的目光四處晃了一圈,雖然竭力維持了,但翻新的痕跡還是沒有完全遮掩住。
謝彥溫和地笑道:“這裡曾是段家老宅。段家與上頭髮生了一些不愉快,已經舉家逃逸。”
謝清歡聞言皺了皺眉。她之前忙着處理道格拉斯家的事,並不十分關注t市這邊,沒想到段家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
謝清歡問道:“段家倒了,這邊黑道如今是誰家掌舵?”
謝彥道:“黑道如今無首。”他看一眼謝清歡,解釋道,“原本白家是極有可能上位的,不過在最後被段家擺了一道,又有唐家跟傅家推波助瀾,便沒成。”
謝清歡知道段明樓是屬意唐摯上位,但唐摯重傷之後,便放緩了前進的腳步,而在段家被查的這個當口上,他也不能不管不顧地出頭。
白九極有野心,但根基尚淺,更何況段明樓手中有軍火線,這纔是真正的財路跟要命的買賣,只要這線沒斷,他走到哪裡,都很容易東山再起,自然不可能放手。
都是刀口求存,白九被他算計也不稀奇。
謝清歡問道:“傅家?”
“黑道的買賣也是點線面覆蓋,所以一個不起眼的小場子也可能是極爲關鍵的一環,大多數時候爭鬥也是因此。傅家跟段家不在一個面上。”
不在一個面上,就不存在你死我活的爭搶。事實上,t市黑白兩道一直以來,也算相安無事。段家這次被查以至於迅速敗落,想必跟上面權柄變更也有些關係。
段家的這個宅子並不算很大,但要只住謝清歡一個人的話,還是顯得十分空曠。除了管家,還有廚師、幫傭、花匠以及雜工數人。
照謝彥的,這是如今最爲簡易的配置了。這房子是過在菲麗絲·道格拉斯名下的,雖然一應資料手續齊全,但謝清歡很清楚,這是一個沒有遮蔽效果的障眼法。
因爲段家也才撤離不久,目前只是消除了段家先前居住過的痕跡,並沒有大規模的改動,設計圖也還在趕工中。
謝清歡沒再問什麼,吃完飯之後便又出去了。
路子允比她先一步回到t市,已經去沈舅舅那邊商定結婚的日子了。
謝清歡先去了博愛醫院看蕭朗月——段家大廈將傾,段明樓也有所準備,將他名下的私人醫院博愛併入了昆明藥業。
算起來,她已經好些日子沒見蕭朗月了,先前雖然有通話,蕭朗月顯然不是很有精神。看來,她還是沒能從元昭之死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謝清歡猜到蕭朗月的情形可能不好,卻沒想到,糟糕到了這種地步——她合着眼睛躺在牀上,臉色蒼白,散在枕上的長髮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整個人看上去沒有一絲生氣。
謝清歡看着這樣的蕭朗月,心下澀然。她眼中的蕭朗月,一直是充滿活力的,站在陽光裡彷彿整個人都在發光,而不是像這樣,心如死灰地躺着,好像所有的希望都已經滅絕一樣。
謝清歡皺着眉,轉向站在旁邊的易柏:“她一直都這樣?”
易柏苦笑着搖頭:“這樣安靜的時候也不多的,有一段時間大吵大鬧,還試圖自殘。先前,我一直以爲,她是因爲元昭之死受到的打擊過大,再加上她是公衆人物,表面十分風光,心中說不準有多大的壓力,兩下夾擊,她一時難以控制情緒也是正常的。但是——”
謝清歡心中一突:“怎麼?”
“病人的情緒,對於恢復也很不利,所以最初,我選擇用鎮定劑,但鎮定劑這東西,也不能多用。而且她的情緒反覆,無法自控的吵鬧頻率極高,我一度懷疑是不是先前的藥物破壞了她的腦補神經。”
“破壞腦補神經?”謝清歡目光一沉,“你——”
“你放心,我沒將她當神經病對待過。”易柏看她沉下來的臉色,趕緊表態道,“人的身體保護機制很有意思,比如痛極了會暈過去,受到過大的刺激反而會忘掉對自己最重要的人什麼的,所以我就請我師兄來了一趟,他是心理專家,對傷痛修復很拿手。”
謝清歡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開口:“所以,令師兄有沒有發現,蕭蕭曾經被人短暫地催眠控制過?”
易柏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你知道?”
“當然,”謝清歡淡淡道,“這兩者之間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