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手一抖,差點將杯子裡的水潑在胸口。剎那間,他恍然大悟。
諸葛亮給他的密令中,有一項說得並不清楚,不是諸葛亮不想給他說清楚,而是因爲諸葛亮本人也不確定,自然無法對他說明,只能由他從行動中去了解。
兩國結盟,諸葛亮同意承認孫權稱帝,對孫權來說,這是擺脫名份問題對他的困擾的大好時機。按理說,在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做出刺激蜀漢的事來,背上破盟的惡名——除非他有足夠的把握。
五溪地處交州、益州和荊州的交叉處,羣山連綿,山巒起伏,又沒什麼耕地,絕對不是什麼富庶之地,從古至今,中原政府都無法對這些地區進行直接統治,只能進行羈縻,只要這些蠻子不主動生事,中央政府一般不會主動生事,原因就在於這裡的地形限制,根本不適合大軍行動。
孫權調集了呂岱、潘濬和步騭三名重將,總計三萬餘人進攻武陵,看起來兵力不少,但是要征服五溪卻並不是易事。三四萬人投到羣山之中,除了能把蠻子們逼退之外,並沒有什麼實際的作用。斬草除根?做夢!
可是,有了劉闡和朱褒就不一樣了。
劉闡是劉璋的次子。劉備入蜀後,劉闡隨劉璋駐公安。關羽北伐,呂蒙襲取荊州,劉闡父子又成了吳軍的俘虜。劉備駕崩之後,益州豪強作亂,準備割據南中,當時劉璋已經死了,孫權任命劉闡爲益州刺史,打着爲劉闡討回益州的幌子,想分裂益州。後來諸葛亮執政。平定南中叛亂之前先和東吳聯盟,其中有一項就是要求東吳不能在背後生事。孫權答應了諸葛亮,表面上取消了對益州豪強的支持,背地裡卻從來沒有停止過奪取益州的想法,只是所有的動作都只能在私下裡進行罷了。
諸葛亮平定南中之亂後,爲首的幾個人死的死,逃的逃,劉闡獨力難支,便退回了交州、益州交界的地方。朱褒也逃到了吳人的地盤上。這些情況,諸葛亮並不清楚,只是估計這些人有可能逃到吳國去了。深山老林,藏幾個人再容易不過了,更何況還有吳人的接納。
劉闡是劉璋的兒子。相對於劉備,他在名義上對益州有着更合理的所有權,沒有實力的時候,這個名義不起作用,可是如果有實力撐腰,這個名義就有不小的作用了。朱褒是益州大戶,他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南中豪強們的態度。雖然諸葛亮平定了南中。殺死了高定等人,又把孟獲帶到成都去做官,可是南中並沒有徹底平定,諸葛亮能做到的也只是不亂就行。
如果朱褒再回到益州。能不能割據益州且不說,至少諸葛亮的計劃肯定是落空了,接下來,他必須把目光再次轉移到南中。如果一不小心。孫權趁勢滲入南中也不是不可能。到了那時候,諸葛亮南北必須不能兼顧。只能對孫權予以讓步。
大概也是考慮到了這個可能性,諸葛亮纔會給魏霸下達密令,讓他挺進五溪,粉碎吳國的陰謀,同時把吳國大軍牽制在五溪一帶,讓他們無法騰出手來對永安一帶進行牽制。
這些都是見不得光的動作只能秘密的進行,雙方暗地裡鬥智鬥力,表面上還要“精誠合作”。
“朱褒還沒死?”魏霸掃了徐原一眼:“他既然回來了,怎麼不去牂柯,反而來了沅溪?”
徐原有些猶豫,魏霸咳了一聲,錦索兒鬆開了手中的繩索,兩條大狗作勢欲撲,嚇得徐原怪叫一聲:“他要找槃瓠令!”
槃瓠令?魏霸笑了。沅溪部落原本是五溪部落中最強的一個,蠻王沙蠻柯就是沅溪部落的精夫,他們的勢力一直覆蓋到辰陽、漵浦,前鋒直抵沅陵。馬良入五溪,沙摩柯對他非常敬重,支持他在漵浦築城種稻。不過夷陵一敗,沙摩柯戰死,沅溪部落損失也最慘重,從此淪落爲三流的小部落。
沙摩柯的戰死不僅使五溪蠻的勢力對比出現了變化,更重要的是槃瓠令失蹤,使得五溪部落無法再聚集在一起,沒有歷代蠻王必須有的槃瓠令,僅僅靠實力,是無法征服五溪蠻的人心的。朱褒要到沅溪部落來找槃瓠令,也就在意料之中了。不過,他們誰也沒想到,那塊槃瓠令就在魏霸的懷裡揣着。
這件事自然是大事,只能由各部落首領一級的人才能清楚,目前也只有相夫、帥增和單程瞭解,連寒如、錦索兒等人都不清楚。
“朱褒帶了多少人?”
“沒……沒多少人。”徐原的眼珠轉了一下,隨即發現魏霸陰冷的眼神正看着他。魏霸扯了扯嘴角,轉過頭看着那個甲士:“給你一個說話的機會。”
那甲士迫不及待的叫了起來:“他說謊!朱褒手下至少有三千人,上百條戰船。”
“畜生!”徐原怒極,一躍而起,向那個甲士撲了過去。魏霸哼了一聲,敦武飛起一腳,狠狠的踹在徐原的肚子上。徐原已經嚇得軟了,剛纔只是一時激憤激起的力量,哪裡禁得住敦武這一腳,被踢得橫飛起來,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沒等他緩過這口氣,一頭大狗撲了上去,狠狠的咬住了他的腳脖子,用力的向後拖。鑽心的疼痛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懼,嘶聲慘叫起來。
魏霸等了片刻,揮手示意錦索兒收回大狗,他淡淡的說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還想說謊,我不會滿足你做犧牲的願望。”
徐原癱軟在地,瘦弱的胸膛劇烈起伏,犬口逃生,讓他再也沒有了抵抗的勇氣,魏霸問什麼,他就答什麼,竹桶倒豆子,不敢再有任何隱瞞。
聽完徐原的供述,魏霸眉頭緊皺。朱褒帶了三千吳軍來到沅溪部落,很顯然是準備誘騙不成就用武力征服。沅溪部落實力不足,很有可能屈服於他們。
“大人,這可怎麼辦?”寒如見魏霸沉思不語,不禁着急起來。“敵人人數太多了,我們根本沒機會。”
“那你的意思呢?”
“回辰溪調兵。”
“別說辰溪,就算是你能把楠溪的兵也調來,要想正面擊敗這些吳軍也沒什麼機會。”魏霸搖了搖頭,眼神漸漸的變得堅定起來。“再說了,我們也沒有時間。一來一回,至少需要六七天時間,到了那時,恐怕沅溪部落已經不存在了。”
“那大人的意思?”
“派兩個人回去報信,我們去沅溪,看看有沒有機會。”
寒如倒吸一口冷氣。三十多人去攻擊三千多人?他咂了咂嘴,一個字也沒說出來,看向魏霸的目光變得怪異起來,渾像是看着一個白癡。
魏霸也沒理他,他輪番審訊那些甲士,詳細的追問駐紮在沅溪部落的這支吳軍的情況。從這些俘虜的口中,他了解到這支吳軍的負責人名義上是朱褒,實際上還有一個身份更尊貴的人,那就是呂岱的長子呂凱。呂凱今年四十多歲,跟着呂岱征戰多年,戰場經驗豐富,是呂岱的得力助力。
聽說有這樣的一個人存在,寒如更緊張了。他試探的建議道:“大人,敵我懸殊,我們是不是謹慎一些爲好?”
魏霸嘆了一口氣:“沅溪部落現在之所以被人欺上門來,就是因爲當年的夷陵之戰損失太大。如果不是因爲沙蠻柯戰死在夷陵,他們妻兒又怎麼會受到這樣的屈辱。這件事不能等,他們多受一個時辰的委屈,都在加深我們的罪。寒如,我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
“大人……”寒如的臉色發白。
“你帶一個人趕回辰溪,告訴趙中郎和關姑娘,就說我要去沅溪,讓他們立刻帶人來援。”魏霸看着寒如那經抽搐的臉,若無其事的笑了笑:“你們的任務不是與吳軍作戰,而是防備楠溪的那兩隻狐狸趁火打劫。”
寒如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只要不讓他和三千吳軍精銳對陣,他就放心了。
“那沅溪的事怎麼辦?”
“沅溪的事,我來辦。”魏霸沒有解釋,很從容的打發寒如上路。寒如將信將疑,帶着一個部下踏上了回程。錦索兒看着兄長的背影,鄙視的撇了撇嘴,拍着胸脯說道:“大人,你說吧,怎麼辦,我們聽你的。”
魏霸笑笑:“感謝姑娘的信任。這一次,要想成功,還真得倚仗姑娘和這兩頭神犬。”
錦索兒一聽,眉開眼笑。
“姑娘,你對沅溪部落的寨子熟悉嗎?”
“熟悉,我和大王的女兒沙拉曼很熟悉,經常在一起討論怎麼侍奉神犬,還到他們後寨去玩過。”
“那你還記得沅溪部落逃生的那條後路嗎?”
“這個……”錦索兒爲難的搖了搖頭:“大人,這條路是各部落的最高機密,不會告訴外人的。”
魏霸嘆了一口氣。錦索兒不知道,他卻知道這條路,在那個地圖裡面標得很清楚。看來這條路應該是沙摩柯告訴馬良的。如果不是毫無保留的信任馬良,沙摩柯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馬良。而現在,他因爲這張地圖擁有了一點吳人不擁有的優勢。
“我想,也許我能找到那條路。”魏霸迎着錦索兒驚訝的目光,很深沉的說道:“沙摩柯大王的在天之靈一定希望我們去救他的家人,他會幫我們的。錦索兒姑娘,你願意和我同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