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統還在船上的時候,就看到了一臉笑容的李豐,不由得一聲苦笑。李嚴派出這麼高級別的迎接隊伍,這分明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魏霸是和他站在一起的。
蜀漢朝堂上的爭鬥都很隱蔽,真正瞭解內情的人並不多,魏霸剛剛和李嚴並肩作戰,奪取了南陽,任誰都會以爲他們志同道合。現在李嚴又派兒子李豐到江邊來迎接他,若是魏霸或者父親趙雲回來了,那李嚴不得親臨?
這是多麼隆重的禮節,李嚴可真是給了魏霸面子啊。
跳板剛剛放下,還沒停穩,趙統就一撩大氅,腳步輕快的踏着晃晃悠悠的跳板下了船,快步來到李豐面前,躬身一拜:“統也何能,怎麼敢有勞長史親迎。大將軍安好?”
李豐故意落後了一步,等趙統彎下腰去,他才彎下腰,看似忙不迭的還禮,其實還是不動聲色的慢了半拍。他很客氣的說道:“趙將軍,你可別這麼說。家父說了,能在南陽立有微功,將軍父子師兄弟可是幫了大忙的。我來迎一迎,也是應該的,應該的。將軍,你是先回府,還是……”
“末將回朝述職,當然是先去見駕,然後去大將軍府回軍事,再去丞相府回民事。”
李豐滿意的點了點頭。“將軍勤於國事,真是令人欽佩啊。”
兩人客套了幾句,趙統和一干來迎的舊友見了面,互相寒暄。那些人都是當年和他一起做虎賁的,還有一些是隨他去江東迎親的,曾經並肩作戰過,夷淵的事。很多人都有所瞭解。不過,現在趙統官居徵東將軍,又娶了吳國公主,已經不是他們能夠高攀的。趙統這麼客氣的和他們敘舊,讓他們很長面子。在一時的拘謹之後。他們很快又熱絡起來。
趙統進宮見駕,潘子瑜、孫魯班先回趙府,李豐直接回了大將軍府。他進門的時候,馬謖正坐在堂上和李嚴說着什麼,看到李豐,馬謖笑道:“明公。看來一切順利。少將軍辦事果然妥帖。”
李嚴咧了咧嘴,眼中滿意,臉上卻依然嚴厲。他哼了一聲:“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他還有什麼臉面活着。趙統怎麼說?”
李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把迎接趙統的經過說了一遍。聽說趙統進宮見駕,李嚴眉頭一挑。點了點頭:“果然是趙老將軍教出來的兒子,這禮數果然是一點也不亂的。”
馬謖笑道:“明公,趙統正當壯年,正是立功的好時候。若不是敵國是吳,他當是明公手中的一口利刃。調回成都,可是一個不小的損失啊。”
“有利有弊,這是萬事不移之理。”李嚴撫着鬍鬚。心領神會的說道:“我會盡可能的補償他的。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否則還怎麼領軍作戰。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幼常啊,你看這爲陛下選好女之事,丞相不允,可如何是好?”
馬謖沉吟了片刻:“此事還真是急不得。不過,趙統回來,我倒是有個機會試探一下陛下的意思。如果陛下也贊同丞相的意思,那可就不好辦了。”
李嚴眼珠一轉。沒有再說什麼,神情卻有些冷漠。“這件事,就拜託幼常了。”
“多謝明公。”馬謖起身行了禮,出了大將軍府,上了馬車。先暗自嘆了一口氣。這件事終究還是落在他身上了。可是夾在這兩人之間,事情的確難辦啊。還是魏霸好,躲在交州,輕閒自在,誰也不敢得罪他,有什麼事,卻先要看看他的臉色再做決定。
這就是實力。沒有實力,只有權謀,終究還是被人指使得團團轉的命。
馬謖坐在車上,經過宮門的時候,他忽然心中一動,探身拍了拍車軾。“去羽林營。”
“喏。”車伕應了一聲,掉轉馬頭,向羽林營馳去。
……
張紹坐在營中,正在喝悶酒。趙統今天回來,他是知道的。按說,大家都是元從系的後人,趙統年齡略長,從小就把他們當弟弟看待,沒少照顧他們,他應該去迎接一下才是。可是他覺得自己沒臉見人。身爲車騎將軍之子,他除了襲爵,按例入職之外,就只有襄陽一戰的功勞,之後就一直在羽林中郎將的位置上沒挪過窩。而趙統只用了短短的幾年時間,卻由虎賁中郎一躍而爲徵西將軍。
這差距也太大了,張紹怕被那些小夥伴們笑話,沒好意思去。
更讓張紹覺得窩囊的是,李嚴現在要做一個真正的外戚大將軍,想送一個女兒進宮,矛頭直指他的妹妹張皇后,指責張皇后無子,這讓張紹很憤怒。趙統到京,大將軍肯定要派人去迎,如果碰上了,他無法保證自己能控制得住脾氣。
就在張紹鬱悶的時候,有人來報,馬謖來了。張紹遲疑了好半天,也沒想出馬謖來找他有什麼事。現在整個成都的人都知道,馬謖背叛了丞相諸葛亮,轉投大將軍李嚴門下。而張家卻是諸葛丞相的死黨,他們之間能有什麼好談的?
張紹正打算讓人說他不在,馬謖已經快步走了進來,後面跟着幾個手足無措的士卒。
張紹沉下了臉,剛要說話,馬謖笑道:“我是來查你有沒有吃空額的,他們不敢不讓我進來。”
張紹乾咳了一聲,揮了揮手,讓士卒們退下,勉強把馬謖迎進了門,寒着臉道:“大司農要查我吃空額,可有文書?”
“算了吧,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爲這件事來的。”馬謖很從容的一甩袖子,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也不顧張紹的臉色有多難看。“我是來和你的談談選良家女入宮的事的。”
張紹臉色一變,好容易才剋制住了把馬謖趕出去的衝動,沒好氣的說道:“這件事找我幹什麼?”
“很簡單,皇后是你們張家的。”馬謖有些幸災樂禍的看着張紹:“丞相的答覆,你想必也知道了。他的意見等於是放任自流,大將軍之所以沒有立即行動,並不是因爲他那兩句不鹹不淡的意見。”
“難道是大司農的功勞?”張紹語帶譏諷的說道:“這麼說,我還要向大司農致謝了。”
“也不是我的功勞。”馬謖對張紹的譏諷視而不見:“但是我相信,你大概也不知道該謝誰。”
張紹沉默了良久。他的確不知道該謝誰。李嚴放出風聲,要在成都附近的官宦之家選適齡女子入宮,卻一直雷聲大,雨點小,沒有實際行動。外表看來,是因爲按制度還沒到時間,到八月份纔會正式開始,但張紹卻隱約感覺到,這不是時間的問題,而是李嚴遇到了阻力,或者說,他有顧慮。
但是李嚴究竟在顧慮什麼,他卻不太清楚。
“其實原因也簡單,你妹妹在交州。”馬謖向後靠了靠,肘部支在案上。“到目前爲止,鎮南將軍魏霸沒有表態。”
張紹心中一動。他曾經猜過是這個可能,但是卻不肯確定,現在由馬謖說出來,那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了。
“你可能已經猜到了這個可能,但是你不會明白鎮南將軍爲什麼沒有表態。對不對?”
張紹吐了一口氣,放鬆了戒備的神情,頜首致意,拱拱手道:“還請馬君指教。”
“你應該清楚,現在能左右大將軍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丞相,一個是鎮南將軍。丞相保持沉默,是因爲他現在一心想經營關中,然後征討幷州。有了大功,才能壓制大將軍,自然可以不戰而勝。他是這麼想,可幷州是那麼好打的?也許沒等他討平幷州,皇后之位已經易主了。”
張紹眉頭一皺,哼了一聲。
“當然了,只要丞相立了大功,大將軍的女兒就算當上了皇后,也不能把丞相怎麼樣。最後損失最大的只是張家,丞相府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至少對丞相來說,影響非常有限。”馬紹接着說道:“至於鎮南將軍,他沒有表態,大概只是因爲你妹妹和他的妻妾都有不淺的淵源。夏侯徽不用說了,關鳳可是把你妹妹當成自家妹子的。這種事,她們倆不可能不着急。”
“既然如此,那鎮南將軍爲什麼不表態?”
“鎮南將軍爲什麼要表態?”馬謖反問道:“你張家和他魏家有直接關係嗎?”
張紹啞口無言。
馬謖輕笑一聲:“其實我可以這麼說,鎮南將軍不表態,已經是在幫你張家的忙,已經是在給關鳳和夏侯徽面子。否則,換一個皇后,對他來說有什麼壞處?你張家一直是丞相的擁護者,而他卻是丞相一直以來壓制的對象。他有必要來幫你嗎?如果他點個頭,說贊同大將軍的這個決定,你覺得大將軍會怎麼想?”
張紹的冷汗下來了。他想到過魏霸,卻沒想到這其中有這麼微妙的關係。這麼說來,妹妹能不能保住皇后之位,還要看魏霸願不願意幫忙啊。
他懇切的躬身一拜:“請馬君指點迷津,若得事諧,我張家必不敢忘了馬君的大恩大德。”
馬謖招了招手,張紹順從的湊到他的面前,馬謖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張紹連連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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