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祖父的問話,趙恆站起身來深施一禮,卻沒有馬上回答。他在大廳來回踱了幾步,似在斟酌用詞,趙逾卻也沒有催促。相反的,他心中還很欣慰:自己的兒子雖然在武學一道上頗有建樹,可惜性情實在急躁,終究難以託付大事;可自己的這個孫子卻又不同,他在武學上的天賦不遜乃父,只怕最終成就還會超過自己這個爺爺,更重要的是他性情沉穩、遇事不驚,這一點像極了自己。他沒有馬上回答,顯然是想明白了自己問話的含義,知道自己問的絕不僅僅是他對李冥寒的看法那麼簡單。
“七師弟回來之後,我觀其行事,往往是一環扣一環,前招未竟、後招不絕。而且,有一點很重要:他做事很有效率,從不會做多餘的事。自他回來之後,沒多久就挑戰了鬥劍門的趙飛虎並且一戰而勝之,馬上樹立起了他在年輕一輩之中的威望。再之後,他與同輩弟子多有交流,刻意交好之餘也不乏盡心指點,於是順理成章地獲得了帶領弟子們修煉的權力。而這個權力,以前大師兄並沒有多看中,這或許也有他身爲少門主、根本不需要在普通弟子身上花心思的原因。更有甚者,無論是他還是其餘幾個師兄弟,都認爲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可一旦這個權力交到了七師弟的手裡,情況立馬變得不同。就是利用手中這個不算權力的權力,使得他從初回門派、毫無根基的狀況立馬爲之一變,獲得了不少普通弟子的擁戴。可以說,若他以後真的能節節攀升,那麼這爲數衆多的普通弟子便是他的根基!”趙桓雙目閃動着思索的光芒,先是說出了這麼一段。
“不錯,這一點,不止你們沒想到,門派所有人都沒想到。原本以爲,門內的實力經過幾大家族的瓜分,已經沒有多餘的空白可以讓人爭取了。可就是我們所有人都忽略的這些普通弟子,反而成了他進階的基石——這小子的眼光的確獨到。”趙逾點頭同意。
“這尚且只是他的第一步,而這之後,感覺到威脅的大師兄想要回這個權力,卻已經來不及了。接下來,便是兩人的暗中爭奪了。說實在的,原以爲得到包括大長老在內諸多長老支持的大師兄會毫無疑問地將七師弟打壓下去,可事實卻根本不是這樣。的確,起初的時候幾乎沒有一個長老級別的人會支持七師弟,而他也沒有刻意對長老們親近討好。可實際情況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長老開始注意到他,甚而有幾個已經暗中表達了支持他的意向。這其中,他使用的至始至終就只有一樣武器,那便是他的能力!”
“他的能力?”趙逾露出感興趣的表情,“桓兒,你接着說。”
“是,祖父大人。要想獲得門派大多數擁有話語權的長老們的認可,歸根到底需要他有過人的能力。或許正是因爲明白這一點,他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只不過是慢慢地將他自身的能力展現在所有人面前,讓大家自己來評判。關於他做到的事我就不用說了,反正到最後的結果就是,連我們趙家都要承他的情。”
“是啊,連我們都要承他的情……”趙逾苦笑一聲,心裡不知是何滋味。關於門派對內整肅、嚴防別派細作這些事,向來是由身爲三長老的他統率執法隊負責的。不知是因爲門派處置間諜的兇名在外還是的確認爲門派的防護固若金湯,總之包括他在內所有人近些年都放鬆了這個職責。可他想不到的是,門派居然會在這一點上出這樣大的問題。而關鍵是,李冥寒查出那幾個人之後並沒有直接上報門派高層,而是先來找到了自己並且告知那幾個有問題的人物的名單。至於之後的抓捕、審訊等工作他完全沒有插手,乃至等到門派全權賦予他嚴查間諜的責任時,他還主動提出需要執法隊的協助,這就將他與執法隊綁在了一起。本來,因爲揪出那幾個重要間諜的功勞在先,接下來無論出什麼事,有了收穫還是他的,沒有斬獲那責任還得自己和執法隊來背。可李冥寒這般做了之後,卻是不但將執法隊從監管不力的漩渦中拉了出來,還讓他們分享了原本只應屬於他一個人的功勞。這個情,他三長老不接也得接!
“這小子真會做人!”就連一向不長於計謀的趙觀潮在見識了李冥寒的手段之後,都這麼嘀咕了一句。可想而知,心中敞亮的趙逾和趙桓會是什麼看法了。
“大將之風啊,相比起來,少門主真的是遜色不少。”不止是趙逾自己這麼認爲,他知道門派不少人在見到了兩人這段時間所作所爲後,都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人最怕比較,而差異明顯的對比更是會將不利的一方送入深淵。
“說了那麼多,桓兒,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究竟對他是何看法?”奇怪的是,明明趙桓已經分析了一大堆,趙逾卻依舊要他說出他的“看法”。趙桓知道祖父問的是什麼,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正面回答道:
“祖父大人,您的意思我大致明白,只不過若是七師弟與大師兄處於公平相爭的位置上,那麼我早就可以下定決心站在他這一邊了。可惜,這世上存在最多的就是不公平。大師兄的出身就是他最大的優勢,而且在掌門尚且春秋鼎盛的現在,這也是一個極難被推翻的優勢。況且,對於眼前這個情況掌門出關後也絕對不會置之不理,所以他的機會還是太小了。只不過,他畢竟送了我們趙家一個不小的人情,所以接下來的事,我想我們還是不要摻和爲好,兩不相幫是最好的選擇了。除非他能取得決定性優勢,不然我以爲我們不應該表態。”
聽了孫兒的這番話,趙逾不置可否,倒是趙觀潮插了一句:“決定性的優勢或許很難,不過他要爭取人心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將馮紹謙至今無後的狀況添油加醋地在門派宣傳一遍,估計就會有不少人站到他那一邊了。”
趙觀潮原以爲自己想了一個好主意,不料趙逾與趙桓對視一眼,滿臉苦笑:“他要像你想的那麼簡單,就根本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有些底線,是絕對不能碰觸的,不然會招致難以想象的後果。”
看到兒子依舊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趙逾也沒有多做解釋。他站起身來,雙手負於踱向窗邊:“那就這樣吧,就如新成立的這個聯盟與我上邪派的對立一樣,門派未來的歸屬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決出勝負的事。我們的確沒必要急着站隊,但也不能不做一些準備。而且不管怎麼說都是承了那小子的人情,那就讓執法隊在接下來的行動中給他一些他想要的結果吧。況且——”
他打開窗戶,望着前邊一排排屬於派內各不同家族的房屋,輕聲嘆了一句:“我們不着急,還會有別人着急的。在我們上邪派,有些人早就想着結束馮氏一家獨掌門派的歷史了,他們一定會迫不及待跳出來的。只不過,太過着急堵上一切的後果,往往是會輸掉所有……”
…………
“六長老的邀請,你爲何拒絕掉了?”
還是那件書籍擺放得整整齊齊、卻基本沒什麼人來的藏書樓。李冥寒翻閱着手上一份資料,微笑着看着他對面的那人:“你這麼直接過來找我,不怕被有心人看出些端倪?”
他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奇怪,可若是有人看清了此刻坐在他對面的人,就絕對不會奇怪他爲何用這樣的語氣了。因爲此刻坐在李冥寒對面與他談話的,不是八弟子簡雍,而竟然是——
六弟子蔣無波!
“怕什麼?就算有人看到了,也會以爲我是來找你麻煩的,難道還能想到其他方面去?除非,你這個專抓間諜的李大人親手把我這個安插在大師兄身邊的間諜也給抓了,不然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若是有第三人在場,絕對會被蔣無波此刻這句話、被他們兩人的真正關係給驚得目瞪口呆。一向被認爲是水火不容的這兩人,實際上卻是屬於同一戰線,這有誰可以想到?
“我可不敢使喚你這麼大牌的間諜。”李冥寒微微一笑,談話之中那輕鬆的模樣與面對簡雍的時候並無不同,“六長老那點心思,你也不會不知道吧?他們那一系向來頗具野心,雖說未必敢直接站出來取馮氏而代之,但也一直在尋求這樣一個機會。可惜啊,有些底線是不能碰觸的,否則他們不會得到一直想要的,卻會失去本來就擁有的。”若是趙逾在這裡,聽到李冥寒說出了與他相同的話語,恐怕又要大讚一聲對方知進退、明得失了。
“算了,怎麼選幫手是你的事,這方面我可管不了。只不過有一件事困擾我好幾天了,我想着也就只有你才能給我答案。”蔣無波說完這句就徑直盯着李冥寒,因爲他知道對方一定會明白他的意思。
“呵,你還在糾結那件事?其實很簡單,如果說我在佈局方面略有心得,那麼那個人在破局這個方面亦是少有人及。若是我們二人各盡全力比拼一番,那麼到底是我的局能將他困住,還是他最終能破局而出,這在真正交手之前也是一件無法預料的事。我知道你想問他是用什麼方法才找到那個朝暮閣弟子的關押地點的,可這其實並不是重點。手段再怎麼高明也只是手段,而他有着能洞徹事件本質的能力。正是因此,在他消失兩年後,我纔會在再次發現他的這一刻出手試探一下。我想知道,從那種環境掙脫出來後的這兩年,他的心有沒有變鈍了?”
“那你得出結果了嗎?”蔣無波皺眉問道。說實在的,這種感覺不太好,因爲李冥寒的回答讓他覺得他們兩人的交手在另外一個更高層次的感覺。而很顯然,目前的他根本無法到達那個層次。不過——蔣無波搖了搖頭:若非如此,他又怎麼會心甘情願選擇站在李冥寒這一邊呢?
“算是看到了自己想看的結果了吧,不過我原以爲他會早好幾天就破掉這個局的。”李冥寒的話語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所以說,他的心還是鈍了?”蔣無波眉頭一挑。
“不,只是他有顧忌了。”李冥寒搖了搖頭,心裡則默默說了一句:無法與你真正交手可真是一個遺憾啊,不知道這是誰的幸運呢?若果有下次,或許會忍不住出手吧……
蔣無波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他語氣中帶着一種振奮:“現在看好你的長老可是不少,而且你也得到了大展拳腳的機會。就算你不同意六長老等一些人的手段,也總該有一番作爲吧?那麼接下來你會如何做?”
“接下來?”李冥寒無所謂地一笑:“帶着執法隊老老實實做事,然後等着吧。”
“等着?等着什麼?”
“等着被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