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人羣不斷自城門口進出,那一片喧囂與上次離開的時候並無兩樣。一衆人站在城門前,倒是並沒有生出什麼物是人非的感慨,只不過心裡有所觸動那是避免不了的。
“走吧,先進城!”夏遠峰招呼一聲,當先而行,其餘人等便也跟上腳步。入城之後,他們依舊選擇了福安客棧。因爲其他人要與李採兒告別,所以他們至少要在這裡逗留一日,怎麼的也得看到她安頓下來才能安心離去。面對衆人這份好意,李採兒也沒有拒絕,或許她自己也是捨不得吧。
只不過當衆人剛剛踏入福安客棧、還沒來得及到櫃檯訂房的時候,旁邊便有一個青衣人急速走了過來。那個青衣人絲毫沒有理會其他人,而是徑直來到了李採兒面前,臉上帶着一絲驚喜地說道:“公……殿下,您回來了?”
這時,夏遠峰幾人才認出來這便是當時李胤留下來作爲接應的兩個護衛中的一個。只不過看他這副樣子,也未免盡職得過分了些,竟然在李採兒剛一出現就鎖定了她的行蹤。李採兒也是愣了一下,見到這一幕,心裡不知是何滋味:“趙緬,你們一直都守在客棧裡嗎?王啓呢?”
“回殿下,其實我們一直等在城門口,剛剛便是在那裡發現了殿下的行蹤。只不過那邊人多口雜,小的們不敢打擾,因而只能在這邊恭候殿下駕臨。至於王啓,他是去稟報——”
“殿下,你回來就好了。”一個清朗的聲音打斷了青衣護衛趙緬的稟報,就見客棧的二樓上此刻正緩緩步下一個紫衣老者。這老者身形矯健、眼蘊神光,一看就知道是一個身懷不俗武學修爲的武者。而以沐追雲的眼力,甚至可以判斷出對方的大體境界——
聖境!
這老者緩步走下樓梯,即使見到李採兒在此,也並不顯得急促。只不過真的見到對方出現在眼前,他的眼裡還是閃過一絲如釋重負之感。在這個老者身後,此時還跟着一個人,便是另一個青衣護衛王啓。只不過看他此刻的神情,似乎有些忐忑。
“原來是張供奉,採兒有禮了。”李採兒輕施一禮,被稱爲張供奉的老者也不敢託大,亦是躬身還禮。就見李採兒繼續問道:“張供奉,可是出了什麼大事,竟勞煩你親自至此?”要知道,這張供奉隸屬於晉國供奉堂,達到聖境的他平日裡也是被皇家高高地供奉着,等閒不會外出做事。這一次他出現在這裡,那至少代表着事情並不尋常。
張供奉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李採兒的問題,只是仔細打量了後者片刻,乃至於在她身上前前後後看了數遍。看到對方這樣觀察自己,李採兒眉頭一皺,心頭便有些不悅。要知道即使是皇家供奉,用這種方式打量作爲公主的李採兒,這也絕對是一件極爲失禮的事。只不過不知是因爲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是根本不在意,哪怕見到李採兒不悅的表情,張供奉也並沒有停下觀察的動作,這讓旁邊的夏遠峰幾人心頭惱怒的同時也生出一絲疑惑:他這是在幹什麼?
良久,也不知是確定了什麼,張供奉的表情明顯舒緩了一些。只不過當他再度打量着李採兒身邊的幾人,尤其是見到夏遠峰和沐追雲兩個青年男子時,眉頭便不自覺皺了起來。只不過他顯然也知道夏遠峰的身份,因而並沒有表現出太多,只是徑直對李採兒說道:“殿下,你這一次出來實在是太久了些,而且並沒有按約定待在四方城。你這樣做,會讓很多人爲難的。”
李採兒聽了這話,沉默不語,倒是一旁的夏悠竹看不下去了:“喂,我說這位老先生,採兒又不是籠子裡的鳥兒,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難道還要事事向你彙報不成?”
張供奉眉頭一挑,不過面對這句不太客氣的話,他也沒有太生氣,只是淡淡地回答道:“不敢,只不過陛下對公主殿下極爲關心,不希望她出什麼意外而已。”
不知是否錯覺,張供奉似乎在“意外”兩個字上加重了口音,聽得李採兒面色微微一白。只不過她終究是早有心理準備,因此回頭用眼神制止了還要再幫她說話的夏悠竹,接着又轉回頭來:“父皇的關心採兒自然明白,我也一直明白自己的責任,片刻不敢或忘。這一次出去,我也只是爲了長長見識、儘可能多看看我晉國的大好河山,僅此而已。請張供奉回覆父皇,採兒並未做任何出格之事,也不會有任何多餘的想法。而且……我以後應該也不會再出來了。”
“採兒——”聽了這句話,與她同行的幾人心裡沒來由一慌,就彷彿她與衆人的緣分會止於此刻一樣。李採兒倒是沒有如前幾天那樣傷懷,她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同伴,眼中的懷念大過了傷感:“沒事的,能與大家認識並經歷這一段時光,採兒已經很感激天曜之神的安排了。至於以後的事情,那是誰也說不準的,說不得我們還有再見之期。”
見到這一幕,一直繃着臉的張供奉也是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殿下,非是我要打擾你與朋友們的相聚,只不過陛下有令,這一次只要見到了你,就請你即刻啓程與我一道迴應陵城。在下的難處,還請殿下體諒。”
他這麼一說,夏悠竹等人便馬上將憤怒的目光投了過來:這傢伙當真討厭,本來要與採兒告別就已經是一件很讓人難過的事了,偏偏他還一直在這邊死命地催促,當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倒是作爲當事人的李採兒理解地點了點頭:“張供奉請放心,既然還沒有等到二哥,那我自然就只有回去了。只不過這之前,我還有些事要辦,所以還要再耽擱一天。等到了明天,我自然與你一道回去。”
“明天?”張供奉眉頭又是一皺,只不過看到對方那堅定的神情,便也知道無法改變她的想法。算了,明天就明天吧,也不差在這一時半刻。於是,他點了點頭:“明白了,但這兩日請殿下允許在下一直護衛左右。您乃千金之軀,萬萬不能出了什麼意外。”這是他第二次說“意外”這個詞了,如此強調聽在有心人耳中還是能發現一些端倪的。說實在的,皇家的那些事,作爲供奉的他並不想涉入太深。只不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既然接下了這個任務,自然不希望節外生枝。而之前沒有等到李採兒也就罷了,若是明明已經見了面,卻讓她在自己跟前出現了不必要的“意外”,那他自然也是面上無光。
彷彿知道他在擔心些什麼,李採兒只是笑笑,也不多說。她向同伴們招了招手:“我們還是先安頓一下吧,接下來,我也有兩件事要跟大家談談。”衆人無奈,也只得點頭應是。
…………
夜幕降臨,秋分時節,桂花的香味還未完全散去。而若是等人再也聞不到這等芳香,是否意味着伊人亦已消失在眼前?或許是,所以這一刻坐在桌前的人格外珍惜,珍惜還能相處的每一個瞬間。只不過這樣一來,場間的氣氛未免便顯得沉默。
良久,還是李採兒率先打破了沉寂。她擡起頭看了看周圍,微微一笑,向蘭芷凝問道:“小弟睡了嗎?”
“嗯,睡了。”蘭芷凝心裡有些怪怪的,大概是因爲那件讓她感到無奈的事——那個被大家稱爲小弟的男孩子,只有在她的注視之下才能安然入睡,不然不是睡不着就是之後會做噩夢。於是,向來不善言辭的她這幾日也學會了哄人睡覺的功夫。當然,後來她才發現並無這個必要——那個男孩子只要能看到她在身邊,就能安心睡去,哪怕她不發一言。所以這幾天來,蘭芷凝便多了一項工作——她得先陪着那個小男孩一段時間,待到他入睡之後,才能回房睡覺。
“那麼,大家準備接下來怎麼安置他呢?”李採兒接着問道。
聽到她這句問話,衆人稍稍一愣,或許是想不到她率先關心的是這個問題。不過想想也對,她一向是個擁有善心的女子,在自己即將離開的時刻關心一下那個男孩的前路,也是理所應當的。
“我想,我們還是得慢慢開導於他,等到他從陰影中走出來之後,說不定便會願意向我們訴說關於他自己的一些情況。這之後,如果他沒地方去的話,我想在這次參加完品劍大會之後將他帶回碧落仙府,又或者讓蘭師妹帶他回朝暮閣,具體的還得看他的意願。”夏遠峰顯然早已想過這個問題,回答的時候便也沒有猶豫。
李採兒沉默了片刻,卻是忽然擡頭說道:“夏大哥的想法自然是有道理的,只不過他的家人是在路途中被人截殺,因此才丟掉性命的。而且,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也在想他未必會喜歡習武——畢竟這會讓他回憶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如果是這樣的話,讓他去碧落仙府或者朝暮閣,是否真的合適呢?”
聽了她這一番話,衆人悚然一驚,這纔想起他落難的原因。這麼說的話,他的確有可能不喜歡甚至厭惡武學,而將他安排到那些習武之地也就未必是一個好選擇。可這樣一來,他又應該去哪裡呢?
彷彿看出了衆人的爲難,李採兒微微一笑,緩緩說道:
“其實,我倒是有一個想法。”